《迎春》竹签呀

1、第 1 章

　　五彩。迷离。不辨东西。
　　冯春推开厚重的铁门，在一阵尘土飞扬与铁锈的“吱吱呀呀”声中奋力睁开眼，率先蹦入脑海的就是这几个词。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写着“职业介绍”字样的皱巴巴的黄纸，在被劣质烟草味呛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后费力地睁开眼睛，不停地眨巴着。她看着眼前自己活了十九年从来只敢瞻仰不敢踏进过的地方之一，心里直发怵。
　　这是一间位于S市城郊的地下酒吧。说是酒吧，但和市中心那些灯火绚烂夺目，装修或朋克或雅致的高档消费场所是不一样的。这里除了门口的大雕花铁锈门，里头就是给人交不起电费之感的昏暗灯光，以及随时有可能掉下来的，悬在空中岌岌可危的电风扇。
　　还有就是人，很多很多人，多到冯春几乎只看得见他们桌上一瓶瓶的劣质饮料和酒，只听得见各种笑声唱声叫声，仿佛发泄出来的是他们的灵魂。
　　冯春扫了一眼前台。木质的柜台里头坐着个姑娘，黑发里挑染着粉红色和蓝色，在昏黄的灯光底下看不太清。她低着头，眼皮上刷了不下五层珠光亮粉色眼影。见到冯春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叼着根烟，含糊不清地跟她说：“老板在里头。”然后就把头又低了下去。
　　冯春脑子里嗡嗡的，啥都没听见。她唯一想到的，就是那小妹还hold得住死亡芭比粉，是个人才。
　　“你爱不爱我……”摇滚乐声震耳欲聋，冯春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脖子。她四下望了望，还是一无所获。她再就着灯光扫了一眼职业介绍信，把它往兜里一揣，挤过汹涌的人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掉漆掉得几乎看不出本色的吧台前。
　　吧台前只有一个姑娘，低着头调酒。冯春往裤腿上抹了把手汗，走到那姑娘面前，问到：“你好，请问李老板在哪儿？我托人找的兼职，职介信上写的接待人是他。”
　　“我。”冷不丁地，那女人开口。声音清清冷冷，与这嘈杂张扬的地方格格不入，“你等一下，到我唱了。这里谈不清。”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冯春看着她。大波浪，中长发，皮夹克。脸部轮廓很柔和，奇怪的是，和夜店标配的大笔勾勒陡似过山车眼线和辣椒烈焰红唇却意外相称。五官凌厉，卸了妆肯定是个美人……冯春想着，惊叹之余，心中多了几分惋惜。女人对美好事物总是带着赞赏与审视的目光估分，冯春也不例外。
　　“明天吧，明天下午3点，对面那家咖啡店。”那女人把手里最后一滴海蓝色的液体倒入三角杯，随后满意地看着杯子里无色与蓝色宛如墨汁进水的交缠与舞蹈，随意地补充道：“我说句实在的，这儿不是你这种大学生待的地方。”没等冯春争辩，她就离开了吧台。
　　冯春对这种狂欢是真没兴趣，这与她的生活背道而驰。不，应该来说，是毫无可能。冯春来自西北小城，父母都是当地中学教师。冯春自小便是最听话的那类孩子，成绩出类拔萃，一切的人生路径都是按部就班——除了这次找兼职。她想赚钱，因为妈妈得了肺病，她却无能为力。这不是唯一一家给她面试函的，却是最早的一家。她也只是来试试——但事实上，还有那么一点来自网吧迪厅从没去过的社会主义好青年猎奇思想。现在，她要走了。她准备明天去咖啡厅碰碰运气。
　　冯春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门口。她心里头已经把这家酒吧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好几遍。妈的，太挤了。前台小妹和她刚来时一样，吞云吐雾，偷偷在柜台下头玩消消乐。见到冯春，抬起了那双眼线抖到九霄云外的眯眯眼，又马上把目光投向消消乐了。
　　冯春的手搭上了门把。正在此时，撕心裂肺的摇滚乐停止了。冯春的手顿了顿。
　　只听啪的一声，前台小妹把手机往柜台上一扣，烟一掐，直起身来看向人头攒动的舞台，一脸……脑残粉相。
　　下一秒，吉他声响起。
　　夏天的海浪。
　　冯春听到轮指，心里立刻冒出了这个词。
　　紧接着，女声加入了吉他的旋律。
　　这不像是唱歌，像是合奏。一种乐器和另一种乐器天衣无缝的交织。女声和吉他是无与伦比的默契。
　　冯春的手离开了门把，等她回过神，她已经挤在了人群中。
　　冯春突然发现，真正的极致的东西，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你可以说她唱的有多好，声音有多抓耳，拨琴时的手法有多娴熟……但最终都无法形容出她给的震撼的千万分之一。
　　就是这样。真正的美是无法言说的。
　　台上的女人一扫刚刚调酒时那种酒吧小妹的标配颓丧感。她只身一人坐在麦前，怀抱吉他，轻轻唱着。嘈杂，迷离，一切的低廉感都从这间酒吧里散去，留下的是她和她的琴，轻轻的诉说着她的故事。
　　她是不一样的。冯春透过她单薄的刀削般的肩膀，看到了一双发光的翅膀。羽翼未丰，却亮得刺眼。
　　几乎是一瞬间，冯春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留下。

　　回到寝室后，她把剩下的所有别的工作的面试通知函都扯碎扔进垃圾桶。后来她想起来，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任性。任性这种事不能有开端，这种锁一旦打开，只会越堕越深，越堕越快，直到最后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可惜她懂得太晚。

　　清晨五点半。
　　冯春从睡梦中惊醒。梦里全是那个女唱歌的片段，没有声音，就看到她低着头拨弄着吉他，海藻一样的大波浪垂下来，把脸挡得严严实实。
　　把冯春吓醒的一幕，是她突然抬头的一瞬间。
　　冯春什么都没看到，直挺挺地从床上弹起来。

　　清晨五点半的南方城市天已经全亮，窗户着，一阵清风拂过薄荷色的窗帘，卷来了清晨独特的朝气。
　　冯春起身，打开了右上角标红点的邮件。
　　“力求温情却无法煽动读者。通俗点说，你想让我感动，却让我内心毫无波动。”这是老师给这篇文章的评价。冯春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冯春是中文系的学生。她参加了一次报酬颇丰的征文比赛，交稿前拜托老师帮她看看。这份奖金对目前筹钱的她来说至关重要。
　　整篇文章全是她一字一句仔细雕琢的心血，她本来对获奖势在必得，原因是她自己读都会眼眶湿润通红，对其中小姑娘的遭遇与坚持感到惋惜和欣慰，可为什么……
　　冯春想不通。
　　长久的沉默过后，冯春决定出去转转。

作者有话说

　　经历了很多事情。经受了很多情绪。都在这篇文里了。希望故事可以被理解，沉默可以被听见。万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