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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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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五岁那年,我认识了那个男人。
灰黑色的短发,披着陈旧的长袍,将自己掩藏在黑暗之中。
我记得他,是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既似怀恋,又似厌恨。
而奇怪的是,我却对他讨厌不起来,甚至对母亲瞒下了他的存在,后来跟母亲提的借口,说出去玩,实际都是去见了他。
他叫格雷,我叫他护林叔叔。
因为他住在森林边,守护着一整片森林,防止山火。
二
我没有父亲,小时候我也跟母亲问过他的存在,母亲的神色总是格外悲伤,时间久了,我也当父亲不存在。
不是没有叔叔追求母亲,母亲那么美,有人追她是正常的。
然而这么多年,也没见母亲对谁特殊的,似乎是为了我,所以母亲始终拖着她的婚事。
说实话,我真的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毕竟一个从未见面的生父,其实跟死了没两样,说不定就真的死在了外头。
只要母亲能够幸福,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三
我在母亲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枚戒指,很普通的对戒中的一枚,没什么特别的装饰物,可是被母亲藏在深处,也是我贪玩,才找到的。
那天母亲说不上发火,就是和我冷战了好几天,直到我拿着戒指还给她,她才跟我说了第一句话:“你想听故事吗?”
我当初很老实的摇头,我对母亲的故事并不感兴趣,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发小跟我说过,我很现实,我不在意过去和未来,我最看重的是当下。他说的,我都同意,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发小和我是邻居,他们的父母和母亲是过命的同伴,我们两家素有来往,所以我们几个小孩也时常在一起玩。
“你和他……一点都不像呢。”
母亲伸出手,笑得有些凄凉,她似乎透过我在看什么人。
我想,她和我的生父,其实是相爱的吧。
只是错过一次,就错过了一生。
我不想成为像他们那样的大人。
四
我去见了护林叔叔,他仍然住在破旧的木屋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房间里的报纸还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已经被他看的不能再烂了。
见到我,护林叔叔脱下兜帽,我看他似乎是想笑,但是扯了半天嘴角,也不见他笑一次,只能说:“叔叔您别笑了,我心慌。”
这一说,他就迅速敛起嘴,坐在火堆边上,从袋子里掏出了好几个山货,烤熟了递给我。
“谢谢叔叔。”
会来这里,除了男人给我的莫名亲近感,也是因为他会给我吃零嘴,母亲在这一方面,管我管得严。
我记得发小的母亲说过,母亲年轻的时候,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是他们公会的女强人,对此我深有体会。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有个父亲,估计是像男人这样的慈父吧。
五
母亲有很多追求者,我一直都知道。
而有那么一个追求者,追了母亲最长时间,旁人都说他是少有的痴情男人,而且据说曾经和母亲有过婚约,因为有了我,在母亲的要求下取消了婚礼。
说实话,我并不怎么喜欢他。
虽然很在意母亲的幸福,但我其实并不希望是这个男人。
像是烙印在骨子里,我看他并不顺眼。
发小也笑过我,其实有这样一个痴情的男人追求母亲,我应该高兴。
但我就是不喜欢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受素未谋面的生父影响。
发小摇了摇头,她说:“你真奇怪。”
是啊,我很奇怪的。
六
后来上了中学,学业忙了,我去护林叔叔那里的次数越来越少。
有次周末,我骗了母亲说是去图书馆借书,实际饶了好大一圈来到山林边上,叔叔正坐在门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想了想,决定和他开个玩笑。
我从后面绕过去,一下遮住他的眼睛,然而却被他猜出来我的身份:“别玩了。”他握住我的手,嗓音微哑。
我认识的所有男人,包括追求母亲的叔叔,都是属于声音好听的人。
而护林叔叔压着嗓子说话,更是好听到极点。
我当时就想,如果他是我的父亲,有这样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身边,我每天能多吃一碗饭。
“叔叔,你在看什么啊?”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他却反问我。
我当时也是摇头,说实话,我真的对他们的过去不感兴趣,然而他与母亲相同的问题,却令我不得不怀疑。
七
一直到我毕业,母亲都不知道护林叔叔的存在。
毕业以后,我入了母亲曾待的公会,和我一起进去的,还有发小们,他们的父母都和母亲是同事。
入了公会,就接了任务,人也越来越忙。
因为母亲的严格,我算是小队里较强的那几个,然而我并未继承母亲的魔法,旁人都唤我为冰之咒术师。
似乎是继承了生父那边的力量。
然而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赚到的第一笔钱,我买了两个小饰品,一个送给了母亲,还有一个,送给了护林叔叔。算是我的一点小私心吧,我比较希望追求母亲的是他,而不是那个男人。
八
最终母亲还是发现了护林叔叔的存在。
大概是因为我花的钱越来越多,让她生了怀疑。
然而她并未见到护林叔叔,跟我去的那天,护林叔叔刚好不在,她只看了一圈,就走了。
等她走后,我走入深山,终于在一棵树后看到了叔叔,他披着长袍,神色落寞,我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就问道:“叔叔是故意藏起来的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用格外哀伤的眼神看着我。
有时候,怀疑的种子就如此轻易地种下。
从那以后,母亲的行为越来越让我无法理解,而护林叔叔,却开始躲着我。
九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母亲从那时候就生了病,很重的病情,她却一直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直到她离去的前一天,将我叫到了床前,将一枚戒指递给我,那一天,她本应憔悴的面庞格外柔美,换个词,就是容光焕发。
她说:“母亲一直爱着一个人,但我们错过了一生。”
“你……千万别走了我们的路。”
我点头,我从小就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人。
我喜欢的人,我会将她追到手,绝不会让我们成为悲剧。
“你,想听母亲的故事吗?”
我刚要摇头,母亲却露出个惨然的笑容,“能否听母亲说完这个故事?”
“我知道你不喜欢过去,可是有时候,你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过去……听母亲讲完这个故事,好吗?”
看着她瘦削而美丽的面庞,我点了点头。
十
这是个悲剧的故事。
母亲曾有过婚约,她和未婚夫是公会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情侣”,大家都认为他们应该在一起,让母亲不禁觉得她也应该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母亲有个小队,被称作公会的最强小队,队伍里除了她和另一个男人,就剩下两个人和一只猫。
她和队伍里两个男人算是青梅竹马,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而剩下那个姑娘,是后来加入进来的,性格活泼,甚至有些胆小,母亲说她大概算是队伍里唯一的正常人。
我听到这里,有些好笑。
最后的那个姑娘,其实是发小的母亲,最后嫁给了发小的父亲,恩恩爱爱一辈子,他们的家庭,是我最羡慕的那种。
母亲说,她并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
她以为她喜欢的是那个男人,甚至与他订了婚。
直到后来,他知道了她和男人的婚约,他们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就连任务都分开了做。
那时候,发小的父母已经确定了关系,一个好好的小队,就这样面临崩溃。
“我那时候,如果能聪明一点,大胆一点,或许……就不是现在的结局了吧。”
母亲说,她唯一的错,就错在了认清自己的心。
因为青梅竹马,因为他永远打不过自己,所以她将自己的感情当做了姐弟的喜欢,直到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带着酒气来到她面前,剧烈跳动的心脏才告诉了她真正的情感归处。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真的悔啊,如果能早一点认清,如果可以早点说喜欢……”
“我一直……爱着你的父亲啊。”
她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我上前一步,抬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您继续说吧。”
十一
那天晚上本不应发生,却是她顺水推舟的结果。
可是醒来,他却不见了踪影,无论哪里都找不到他。
她本来已经心死,却在那一天的任务场上晕了过去,感受到腹部里跳动的生命,她最终还是选择走下去。
“因为你是他的孩子,所以,我一定要把你生下来。”她说。
“所以我的年龄,才是所有人最大的吗?”因为不是准备好的孩子,我比那些发小都要大几岁。
“嗯。”她笑道,“可我……真的爱你啊。”
“我知道。”
我垂下眼,我一直都知道。
“我想,若是我将你生下来,也许哪一天,他就回来了呢?”
后来,她就等啊等,等啊等,却始终等不到熟悉的身影。
然后,等到了我长大,念书,成人。她再也没见过他,他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十二
“这个戒指,如果你碰到他的话,能否给他?”母亲越来越虚弱,她躺在病榻上,颤巍巍的举起一枚戒指。
那是我小时候贪玩,从她的抽屉偷出来,然后两人冷战了一周的导火索。
我微微愣住,接过了她递来的戒指。
“那其实不是对戒。”她笑了笑,“其实是我们小队几个人一起买的,就连哈比也有,算是团戒吧。”
她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只是露西他们,毕竟是确认关系的恋人,自己又买了另外的对戒,所以……也可以算是我和他的对戒吧。”
他们没有婚礼,可是对她来说,那天晚上已经是她的婚礼。
她靠着不是对戒的对戒,撑到了现在。
只为了再次见到他,只为了跟他说一声。
“……我,爱你啊。”
她渐渐放下手,我心一凉,冲上去握住她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温度越来越冷,像是寒冬里的火苗,终于熄灭了自己的光芒。
“他叫……格雷。”
“你的父亲,叫格雷。”
忽的她睁开眼,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一句话,“跟你的姓一样,他叫格雷·佛尔帕斯塔。”
“若是见到他,一定要跟他说……一定要……”
“我知道了。”
掌心的手逐渐僵硬,我看着她露出微笑,仿佛带着某种喜悦。
十三
她穿着盛装下葬,那是她一次都没有穿过的盛装,美丽得好似婚纱,仿佛她不是死亡,而是去参加一场她错过了一生的婚礼。
目送她的棺椁离去,我带上她最后交给我的戒指,向山林赶去。
我曾幻想过的父亲,竟会是我真正的生父。
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无常。
若不是她最后硬要告诉我这段故事,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身份。
“你来了啊。”
他依旧坐在小木屋的门前,看见我的到来,打了声招呼。
十四
“格雷·佛尔帕斯塔是你吗?”我看着他。
“嗯?怎么突然问我的名字了?”他愣了愣,“是啊。”
我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了向他脸上呼去的拳头。
“她死了。”
到现在,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他转头,还有些不明白。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从见面的第一眼,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只不过因为见到了故人的孩子。
我笑了笑,“叔叔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很奇怪,别的单亲家庭,都是姓其中一方的姓,而我,明明是母亲养大的,姓的却不是母亲的姓。”
“叔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扭头看向男人。
却见他情绪有些不稳,几乎颤抖着音色问道:“你、你姓什么?”
“佛尔帕斯塔。”
我笑了,“巧了,和叔叔一样的姓呢。”
十五
他仿佛一下子变得颓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令他回过神,“你……要听叔叔讲一个故事吗?”
“你们……真的很喜欢给人讲故事。”我坐下来,“讲吧。”
“我也想知道,我真正的父亲,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那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故事里的小伙子对感情懵懵懂懂的,却下意识地在意队伍里一起长大的姐姐。
哪怕一次又一次的输给她,一开始当做了输给她的不甘心,直到那一天,那个蓝发男人的到来,令他感到了几分紧张。
所有人都看好姐姐和那个男人,而他和她,只是最强小队的队友。
他们走得越来越近,甚至开始筹备婚礼。
他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感情已经变了质。
可她已经订了婚。
尤其订婚的对象,所有人都拍手叫好。
他们虽然是青梅竹马,但在认识他之前,她与那个男人早已认识。
十六
后来的故事,与她所讲的内容一样,只不过站着的角度不同。
那天晚上,他喝了酒,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自己和她睡在一起,所有情感冲击之下,他选择了逃离。
这一逃,就是很多年。
直到他再次回来,碰见了一个红发的小男孩。
容貌艳丽,和她有几分相似。
他有什么不懂的,她最后还是结婚生子,诞下和别人的后代。
“可是,她一辈子没有结婚。”
我打断了他的叙述,“她一辈子,都在等着一个男人。”
“你觉得她结了婚,可是,你何曾仔细看过我?”
我凑近他,撩开留海,“你何曾看过我的眼睛?”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眼,并不像母亲,所以从小我不是没有想过,靠着我这一双眼去寻找自己的父亲。
他怔住了,就这样看着我,忘记了故事。
我叹口气,“您继续说吧。”
十七
他与那个男孩相识,作为一个叔叔,观看了小男孩从幼年到成年的历程。
直至那天,她跟在长大的男孩身后,来到了这座小木屋,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躲到了深山里。
事后,小男孩来见他,他却选择了躲避。
像是只有这样,他才感觉好受一些。
“可是……”
“您是真的没有想过,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
我看着他痛苦地缩成一团,不知为何,心下生疼。
“错过了一晚,便错过了一世。”
“若是当年您可以大胆一些,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管是母亲,还是眼前的男人,都不过输给了自己的“认为”。
“这是她的戒指。”我将胸前的戒指递给他,“她说是你们作为小队时买的团戒,我想你也有一个吧?露西阿姨他们有了自己真正的对戒,她说,这个可以当做你们的对戒。”
“她希望我将这个,送给您。”
十八
他看着戒指许久,露出个惨然的笑容。
“原来你还留着啊……”
摊开手,是另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送给你吧。”他笑,笑容有些惨淡,“既然是我和她的孩子,那么,交给你也是可以的。”
我一愣,心下有些不好,等我回过神,他已经回到木屋里,关上门,无论我怎么要求,就是不出来。
我一心急,就用了杀伤力巨大的魔法,瞬间整个山林被我冻住,等我破坏了木门,却发现他坐在床边,穿着最华贵的制服,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还是和母亲一样。
她带着微笑离世,穿着最华美的裙装。
他同样带着微笑离开,穿着最奢华的礼服。
仿佛不是去世,而是去赴一场迟了一生的婚礼。
“为什么……”
我不明白,难道最好的结局还是死亡吗?
可是可以回答我问题的两个人,已经都不在了。
十九
护林叔叔的葬礼,在我的要求下,同她一块举办了。
这算是一次补办,也算是全了他们赶赴婚礼的心愿。
我留到最后,看着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等发小找到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她等了他一辈子,终于在最后,等到了那一场婚礼。
“母亲,下辈子,不要再这么苦了,好吗?”
下辈子,大胆些,不要再错过他一生。
二十
我叫马修·舒卡勒托·佛尔帕斯塔。
我的母亲是艾露莎·舒卡勒托,妖精尾巴的“妖精女王”,却等了一个男人一辈子,才终于等来一场婚礼。
我的父亲是格雷·佛尔帕斯塔,为一个误会躲了她一辈子,终于在最后得偿所愿,同她赶赴同一场婚礼。
“孩子,真的要离开吗?”
“嗯。”
这是我与他们的约定,带着他们的戒指,游行天下。
仿佛我们是一家人,这一次,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旅游罢了。
二十一
马修(Matthew),意即上帝的赠礼。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的到来,对母亲来说,是神赐给她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