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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旧都故人来(1) ...

  •   乐茹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竟浮现起伯娘的音容,赶也赶不走,紧接着,老家旧屋和宝禄学舍也来了,给大门套上或者拉开锁链的呤噹声,响得自己耳朵隐隐发疼。

      或许是一时之间,她的脑袋莽撞地拒绝眼前的人吧?

      伯娘一家,比乐茹一家还早来到飞马县。

      当年,瓯海梧的国王陛下还不以雄才伟略震动天下的时候。飞马县的一个当地人,不知怎么样,在麦哈山发现了一条宝石矿。消息传开,最先来到的是陛下的大师和半个近卫军,按照万灵派的主张,各色宝石所蕴含灵力之深厚,介乎无情之草木与有情之鸟兽虫鱼之间,这一处意外露出的宝石矿自然不能放过。

      可大师们很快就迟疑了,此山与以前蕴藏宝石的地方不同,草木繁茂,遮天蔽日,更奇怪的是,这里头居然没有什么大块头的走兽。他们稳定心神,向下挖掘,失望伴随着收获一并前来,宝石是宝石,可当中的灵力少得可怜,根本不值得修士提炼。

      陛下但求结果,大师却坚持寻根究底,又在山中纠缠了几个月,他们上报的结论是,地上的草木吸取了地下的灵力。这倒也是历史上的成说,可陛下自有主张,他身边的宠臣提议,不妨允许民间开采,以无甚大用的宝石代替一部分中央配给的货币。

      附带各种抽成条例的敕令一下,不出意料,欲一夜暴富的人慕名而至,抛下手头的营生,往山里蜂拥,平日有一餐无一餐的闲人,也收起懒惰的习性,在山洞和溪流中乱冲乱撞,不少人收获不菲,当中大多数人都衣锦还乡,但也有一些人宁愿锦衣夜行。

      伯娘一家四口,就是得了宝石,又不愿意回乡,在这里定居下来的人。伯娘和大伯没有成为贵人的野心,更没有能力——他们不是没有试过。发财之后,他们在旧城,开了间小酒馆,雇了几个人。三何乡的空城堡,如今乐茹一家的住处,就是他们说起的。

      酒馆的生意不算好,他们倒是希望爸爸帮衬,但爸爸情愿直截了当,给钱帮补。每当来到伯娘家里,伯娘就站起身,一步一拐地泡茶,妈妈也在的时候,就会去帮忙,如果妈妈不在——她总是忙,爸爸就要叫乐茹动手。伯娘就拿了一罐瓜子,小抓一把在手里,边跟爸爸说话,边嗑。大伯不知又去哪个赌场玩牌了。就是像乐茹这种只关心自己的特权和纹章的人,碰上自己的亲戚,也只好自愧不如了——是不能对平民要求太高,哪怕他们留着和自己一样的血,是要感谢《小爵特别继承法》和《官爵转换书》,陛下万岁、陛下真英明。

      想起来,自离开故国,也没有见过伯娘、大伯他们多少次,他们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了,大概从长老那里得知丧信,一瞬间恢复了清楚,但到姐姐提起,乐茹的脑海中就再度模糊起来了。只有他们的声音,还留在其中。

      晚餐的光下,乐茹第一次仔细地端详姐姐的脸。

      几年前,这张脸,就如同自己的脸一般。毕竟是姊妹!但现在,却有了不同。这种不同,不是容貌上的不同,而是神采变了。姐姐的脸没有一些妆,如果有,那就是风雨的吹打。她当然还没有皱纹,但立群女书院,一样是十八岁的高中生中,恐怕没有这样的眼神,鼻翼也透露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新鲜的粗野品质。头发也不长了,短短的,干巴巴的。

      最不同的是她的姿态,没有军人常见的血气方刚和冲动。两只手垂着,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似乎还有些驼背,一小步一小步,走起来也不是很快。

      姐姐的腰间挂着一把短刀和一只短铳,枪口向下,短刀一点儿装饰也没有,就像是现在的姐姐一样,但短铳却嵌玉包金,枪管上的花纹千姿百态,乐茹认出来,是一只兔、一只老虎还是豹,还有一只老鹰,荆棘把它们包连在一起。

      在墙内和内门之间,短短路程,乐茹却感觉像是走了好几年。

      司徒只抱一下就放开了乐茹,静静地站在墙边,雕像一般,好像是看着自己,还是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

      “我们都进去吧,天色也很晚了。我听说你去妈妈的报社里帮手了,还在图书馆里做图书委员?我还要待上好几天,我们两姊妹好久没有说话了……可得见见爸爸的新兵……”

      姐姐在前头带路,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样说那样。

      秋儿没有跟着一起来,向姐姐问了一声好,就一个人上了自己的马车,转了一个圈,离开了。

      司徒倒不像是客人,就在自己几步前。

      “司徒怎么来了?”乐茹问姐姐。

      “她是你的学姐,可现在应该叫岱格拉齐亚侯爵夫人了。”姐姐笑着说,“真没礼貌。”

      “对不起,什么?”

      是什么夫人?

      “夫人刚从旧都过来,以后你们就可以常常见面了。”姐姐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

      “你要抽时间陪陪她。我看她是在强撑着,我刚见到她,就担心的不得了,脸上什么反应都没有,好像机关人偶一样,完全变了一个人,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肯定会崩溃的。”

      姐姐和司徒同年,又曾经是同学,可两人的关系远不如司徒与自己亲近。这一点,姐姐是知道的,乐茹亦有自知。

      “司徒她……究竟怎么了?”

      可姐姐却不再说了。

      乐茹对姐姐的说话很是怀疑,却不觉得她危言耸听。

      “我真的很抱歉,我刚刚从阿苏那里听说了,你们亲戚的事情,在这种时候,我还来叨扰你们……”

      那位岱格拉齐亚侯爵夫人不安地低下头,像是在为死去的伯娘祷告一样。

      “夫人,请不要为我们伤心。”妈妈说,“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根本就没有一点准备。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预备。我们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伯派人报丧来的时候,是陈嫂接的信。她也不喜欢伯娘一家人,偶尔来一趟,陈嫂会偷偷在乐茹面前,说堂兄弟的坏。乐茹也没有告诉爸爸妈妈,只是听过就算了。

      妈妈看着爸爸。

      “就是去年最热的时候,他们送了几十只鸭子和几车水果,要了几大块冰回去。”

      “是这样,我不记得了。”

      “你那时候正忙着报社,这些事都是我做的。”

      “对不起。”妈妈淡淡地表示,她又跟司徒说,“这不过是不足为人道的家事,死者已逝,活人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风光大葬而已。”

      爸爸,还有姐姐的脸色,都没有什么不悦。

      “我听阿苏说了,旧都的暴动。”还是妈妈在说话。

      乐茹用力盯着司徒的脸,想从当中读出一丝变化,可什么也没有发现,要不是姐姐的眼神,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失礼。司徒只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妈妈又拿起茶壶,替她倒满。司徒起身道谢,扶着茶壶,两个人一起将它放到托盘上。那不是家里的东西,款式没有见过,和托盘不相衬,大概也是司徒带过来的吧。

      “真希望夫人你能将过去留在过去。”

      “谢谢,乐夫人。”岱格拉齐亚侯爵夫人说。

      “妈妈!”姐姐提醒她不要再说了。

      “现在,人们都叫她韩夫人了,我可不敢掠美。”爸爸笑着说。

      “这听起来的确不太舒服,不管是我们家的事还是在旧都,虽然我没有亲见。”妈妈看看姐姐,又看着司徒,“但这是在家里,我们得面对现实。这里可不是报社,提笔作文的人,其实都知道,诗人都善于幻想,可是他们又善于生活,不然他们就不会赶着去领陛下的资助了。人死不能复生,其实这句话唯一的意义,就是提醒活人继续好好过日子罢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

      司徒微笑着点点头。

      “这几天,夫人就住在乐茹的塔楼吧,她都用来当书房了,地方还是很宽敞的。”爸爸提出一个建议。

      “小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看书呢!”

      “嗯。”乐茹不闻不问,决定先应承下来。

      爸爸又指示乐茹,“你把房间好好收拾一下,明天让陈嫂认真打扫打扫,你老是关着门,不让别人进去,家里又不是图书馆,没必要再来那一套。还要记得开窗,让里面晒晒太阳,注意不要让树叶吹进来,还有那些鸟。”

      “我知道了。”

      看起来,乐茹的司徒、大家的岱格拉齐亚侯爵夫人,要在此地隐居,已经是既定的事了。那个走投无路的无赖倒也聪明,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灾难。

      乐茹把一切都答应下来,这样明天就可以早退了,她甚至想请假三天,理由是什么都好,说自己病了就行。不过,如果她说明天要请假,专门整理塔楼,爸爸很有可能会亲自去跟白老师说,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不过,乐茹现在不能确定司徒知道了,会不会像以前一样高兴。一想到她现在这般人模人样,乐茹只好打消了明天不上学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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