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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继续新生活(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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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乐茹终是低下身,维持着裙子不碰到地上的姿势,“我正要去育婴堂呢!”
她一点也不愿意去育婴堂。不记得哪本书上说,孤儿身上多有晦气,育婴堂在小说中又是命案、冤案类聚的处所。就是去除这些古板的印象,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初来的婴儿吵吵闹闹,让人不得安生,待久了又会变得过分缄默,就像一座会做事的石像。
一旦看到这些,乐茹就难免会想起,从来也不曾记得的自己的出生。
那是妈妈说的;“好了、安乐了……是个男孩……是你奶奶说的。”
妈妈告诉自己,弟弟出生的时候,奶奶说的第一句话。
由此不难推测姐姐和自己出生时如何……
乐茹更想看喷泉,但一眼便知,他不是那种有资格掌管什么的人,哪怕只是小小一把泉钥匙。
说不定水阀会在正午的时候自动打开吧!
“你过得怎么样?”
按照礼貌,不应该提这种问题,但探望残老军人从来没有见过穿成这样破烂的人,所以不妨。
“陛下行好,老家伙还死不了。”
他挺起身子,捶打着自己的背脊。
兵营规矩,参加过四场战役的人,有资格称自己为“老人”。
“你是从南边回来的吗?还是北边?”
“什么?”他看着乐茹,“不是,我是在觥乌国没了腿。”
乐茹想,如果把钱放在他的腿应在的地方,会不会太侮辱了。
“那你就该死在哪里!快滚出去,罗洛。”
嘶哑的叫声,在乐茹身后响起,就和眼前的断腿老人的歌声差不过。
“小姐,不要被他骗了。”
赶过来的老人,瞎了一只眼,走起来也一瘸一拐,但还用不到拐杖。
“还不快滚出去,你这骗子!”
“还没有开始骗呢?这位小姐说不定还要问我打仗的事。”席地而坐的假军人撑着拐杖,艰难地站起身来。
“因为我不记得瓯海梧王国和觥乌国什么时候打过仗了。”
“唉!总打过的,就是太久远了,我也不记得了。但我可没有骗你,我的腿的确是在那里没了的……”
“那么,你的确是个骗子,不是个军人?”
乐茹没有生气什么,也许是那柄拐杖的缘故。
“以前他就这里混些东西吃,我们也不管他,但也没有听凭他饿死,他就起了坏心思,跟别人说自己是打仗受的伤,指望还能骗些钱,肯定是听说了小姐们要过来,想过来浑水摸鱼。快滚!”
瞎了一只眼的真军人指着断了腿的假军人,“残老军人,你也配!”
“那是,谁不知道,你们这些烂兵,就连骗子怎么写都不知道,也就是个卖惨等死的命……小姐你被我骗一回,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不是?”
他压了一下头,算是对乐茹道了歉。
还用不着拐杖的老兵似乎不能容忍被冒充,更不能容忍在贵人面前被嘲笑,向前几步,举起拳头。
“寡佬何必为难寡佬……我到外面再碰碰运气。”
老兵拿他的无耻毫无办法,松了拳头,骂骂咧咧走了,一路把小石籽踢进草坪。
“请问,你的腿是骗人时被打折了?”乐茹好奇地问他。
“不劳小姐请,当然不是的,是抢劫被捉住了,才打断的。”他炫耀似的抬头挺胸,可是残废使得他的整个身躯在拐杖的支撑下显得过分僵硬。
这倒和从战场上归来的人,吹嘘砍了多少颗脑袋相似,难怪他可以扮老兵,乐茹感兴趣地问,“为什么抢劫?”
“唉,有个小乞丐病得要死了,想吃点好东西,我那时候也是个乞丐,能有什么给他,只好去偷了。”他这时候才有些不好意思。
“被抓住之后,法官老爷说我是为了救人才偷的,就不按盗窃罪来判了,罚了我三年苦役,只好去运石头,被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压坏了腿。”
“真倒霉,那个小乞丐呢?”
“死了吧?”老乞丐笑着说,“我出来的时候,以前互相照顾的乞丐都不见了,新来的我又不认识,都欺负我,我就走了,来这里碰碰运气。人还是死了舒服……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
“拿去吧。”
乐茹掏出一个赫朗德给他。
“这太多了。”他不好意思笑着,接过来,放进口袋里。
“你告诉了我你的故事,这不是可怜,这是打赏。如果你真是老兵的话,再给你一个也可以,不过我的钱也不多。”
“小姐你真是个好贵人。”
他还说,“那群老家伙,看不起我,可我也看不起他们!他们走的路是我砌出来的,打了败仗回来,居然还有脸赖在这里,还好意思让你们来探问,他们怎么就不自裁呢,我故意唱军歌来激怒他们,可你看看他们,谁也不生气,有时还拉上我一起喝酒,真是不知廉耻。我装几天军人,算是还他们的罪孽啊!”
“你倒像个法官大人哩!”乐茹高兴地看着他,“你的军歌是谁教的?”
“谁也没有教过,我是在监狱里学会的,那监狱的狱官成天成天地唱,我听得多了,就会了。”
别过有耻的老乞丐骗子,乐茹信步来到主堡的树篱下,高大紧密的鹅耳枥透出丝丝凉风。
低矮的窄门后,长廊一路延伸到深处,在进来的瞬间,乐茹只觉得耳朵突然间就聋了,再听不到什么人在说话,还有沙上的脚步声。
大幅的全景窗拉上了绣满百花的帘子,四周点缀着大大小小风格迥异的彩色玻璃瓶,里面灌满发光药水,散发出五彩的光。
迎面一个下跪的人,穿着直垂垂的袍子,长久地跪倒在侧卧的白马前,袍子因为人弯腰跪地的关系,在膝盖和手肘处呈现出合理的扭曲,但这种扭曲在背上和胸前处理得不好,还是直立像的样子,爸爸在课上教过,说这种差强人意的雕像——和古风时期广泛竖立在墓室中的人像不同,又不如古典时期巨室中的装饰有各种更加细腻的姿势——是后古风或前古典风格的作品,介乎古风与古典之间,到了古典风格时期,一切都好起来,无论是表情,还是服饰、姿势、动作,甚至头上的发饰和耳边的耳环之类,都得到和谐的融合。
这匹侧卧的白马,它的肌肉松弛,但颈部很有力,一种静与动的张弛暗示了它的神性。可惜,为了雕像本身的协调和稳定,天马的翅膀被收起来了。
天马。
梅丽伊林也好,秋儿也好,肯定也来这里看过这些展品,秋儿家里说不定也收藏了类似的古董。
真有天马?
让马晓飞不难,马天生会飞,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天马的传说,在本县乃至本郡得到了最广泛乃至恶俗的应用,没有天马就没有天马郡,而飞马的结局,乃是飞马县的源头。
初来步到,乐茹常常困惑于郡县名号的混淆,直到她弄清了传说,其实传说也随着时间发生了不同的变动,最后才在百年前稳定下来,但大体情节还是相差不大。
古风后期,诸国混一,一统于来自东方北地的豪主,他接受了诸王奉上的皇帝尊号,统御万邦,此时,整个东方,唯有南疆尚未臣服,当时南方还没有太多国家,几个手握强力的人,当中最强的一个,梦到有天马自西方来,派使节迎接,所在地便是今日的迎马县。
天马饮水之地,即是今日饮马县。
展翅飞跃之地,即是今日踏山县。
这时候,天马下凡的消息传开,群臣都以为天命在南,谁知道,祂竟在今日飞马县徘徊三日,最终化龙而去,唯留一角,跌落在今日的宝角县。
传说往后,就转移至飞龙郡再续前言。
迎马像,是学士们公认的最早的一座天马像,时间推测是古典初期。艺术的分期与历史不同,历史由一众图书馆商定,古典初期,大致是大一统之初。乐茹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马头,祂的角短而钝,像是雕塑的人要故意安在马头上。
“小茹。”
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自己身边,她上来挽住自己的手。
“这个是真的吗?”
“很可能,如果这个都是假的,那其他也不值得看了……”
两个人走走停停,在画或者雕像前,停一下,她和秋儿都说不出什么来。
越往下越无趣。
“有谁在烧香?”秋儿突然说,“有那种烟火气味。”
“我什么也没闻到。”乐茹正想着,要怎样改建这座不合自己心意的别墅。
秋儿停下了,不走。
前面已经有人了。
两个人。
“小冰学姐?”
小冰学姐的打扮是城里的流行,一身紫色,黑色皮靴,头发挽起来了。她把食指放在嘴上。
另一个人看过来,睫毛轻动,目光好像和被骗子盯着的感觉差不多。
乐茹也打量着她。
她盘腿席地而坐,比池边的乞丐还没有样子。身材高大,头发浓密而卷,手上拿着长条的黑碳和木板,怀里放着半截黑灰,是面包片吧。那双手显得细长有力,但不干净。
学姐比自己还要矮一点,但站在那个女画家身后,反而好像是在守护她。
乐茹只好放轻脚步过去。秋儿松开了自己,没有动,就停在这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