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五岁》奥兰有默生

26、新生活（4）

　　今日，向姑娘身穿一袭藏青色长裙，照样是不束腰的，外罩一身白色的围裙，似乎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清洗过。

　　她跟乐茹提到，她穿出来的长裙都不是布，“龙皮，很软很薄，但一般的火枪和刀剑都伤不到。”乐茹摸过，是不像布，但究竟是不是龙的皮，还不肯定，如果每次都是不同款式的龙皮长裙，那老板娘何必在这里看暴发户的脸色呢！

　　看起来，老板娘在离店的日子收获不少，数个箱子打开，等着自己来整理，下面几个还来不及开封。

　　整理到一半，老板娘走过来叫停了。

　　“先歇一歇吧，反正今天是干不完的。”

　　“说的也是。”

　　两个人一起出来店面，乐茹刚坐下，就看见门外来了一个人。

　　乐茹认得他。

　　“向姑娘。”

　　“那条狗！”

　　老板娘动也没动，但那个男人就在外面转来转去。

　　“狗东西！”

　　老板娘用力扯开门，那个男人一侧身就插了进来。

　　“你好，小蔡，真巧啊……”

　　他身材厚实，比老板娘要矮一些，总是挂着一副笑嘻嘻的脸。

　　乐茹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他是对面不达咖啡屋的老板。乐茹要是想喝咖啡，情愿绕远一点。他似乎也知道，但从来不说什么，见了面，还总是请她过去坐一坐。因为乐茹将之听成笑话，故不会为难。

　　“你快出去。”

　　“进得门来都是客……”

　　“我是要出来赶你走，不是请你进来的。”

　　老板娘激烈地掩着鼻子，“我闻着你那股合法毒品的气味就浑身发软，小心我到警察局告发你！”

　　“发软？我看见了你，也是浑身都使不上劲啊……”

　　冲咖啡流行起来，还是最近的事，最初，在精灵大陆冒险的亡命之徒，将它们当作装饰庭院的好木带回来。不知道谁，发现了那些豆子，味道苦涩，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城里人喜欢把豆子磨成粉末，再冲热水喝。大学生们则否，他们宣称发现了爱情和诗歌的灵药，一颗咖啡豆子，就是一首情诗，就是一曲恋歌，他们仿效古风犹存的粗鄙的山野精灵，一颗一颗地丢进口里嚼碎，再辅以美酒，将他们冲到胃里。

　　专研奥术的大师也有沉迷此道者，但也有一些特例独行的人，判断这种消遣会消磨我们的灵魂，人和精灵脑中的东西不同，后者里头还有许多空位。

　　一些贵人更加不屑，他们或许会偷偷地在家里尝试一下，但在宴会上，总要说情愿喝葡萄酒，“对不起，我的肠胃不好，实在没办法。”他们如是说。

　　向姑娘无疑也同何姑娘一样，拥有贵族的心灵。

　　“小蔡也在，我就说了，你不应该呆在这里，应该去我的店里，你看见我那可爱的阳伞了吗？每个星期，我的侍应都有一客免费的冰淇淋。”

　　“可不敢劳你破费。”乐茹笑着拒绝了。

　　她知道，两个人虽然不对付，但做起生意，两家店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起码是得不到更多的好处。年轻有为的银行家们喜欢亲自来挑选自己喜欢的书，从元春书屋出来，他们多半又会去不达咖啡屋叹上一杯，他们还看不上那里的酒，但咖啡调理起来麻烦，又只是小圈子的玩意，还不如在自家院落附近的小店品尝有趣。

　　据闻，不达咖啡屋的点心差强人意，不比别家好，但咖啡很受欢迎，比其他人卖的更多。老板为此很是得意。乐茹猜到他有什么秘方，因为她亲眼见过，店里搬进整箱的沃力克干，这是下等人兑了水穷开心的酒，很便宜。见识过这个，乐茹虽然对他家的咖啡很感兴趣，但也绝不敢去试一试。

　　你来干什么？”

　　“真是不识好人心，”咖啡屋的老板，就是说这句话时，脸上也是笑容满面的，“有警察到处贴告示，让我们这几天取水小心点，他们要修水道。以后要时常检查，哪条街出了事，就由那条街上的人负责。”

　　“一群畜生！老狗……”老板娘冲着他低声说，仿佛骂的不是警察。

　　“狗也比他们好。”他转而向乐茹说，“小蔡，我知道你在贵人家，消息灵通，我们这里最近不只是警察常来，好像还有县长的卫兵，你有没有听过什么消息啊？”仿佛是在讨好一位贵人似的。

　　“这些事情，我一个女仆能知道什么！” 乐茹笑着说，“也许是不放心水管吧？听说外郡爆发了瘟疫。”

　　“瘟疫！”他的神情很夸张，本来应该表示害怕，却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太成功的玩笑。

　　他又待了一阵，好好对街上增多的警察取笑了一番，才嬉皮笑脸地告辞。

　　“什么都不让人顺心。”老板娘对乐茹说罢，从抽屉中挑出五个赫朗德，放到台面。

　　“这是？”

　　“我说过，另有麻烦你的时候，工钱另计。”

　　“当然。”乐茹不伸手去拿。

　　“既然你开口，我尽力而为。”

　　老板娘没有看着她，起身去外面，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乐茹把钱收起。

　　“那个畜生，该不会是密探吧！”

　　老板娘恶口不停，来着乐茹爬上楼梯，开门进去。

　　乐茹第一次来到第二层。

　　“这里是我吃饭睡觉的地方。”

　　房间应该是很宽敞的，但是却有一种人为的压迫。老板娘实在是个没有艺术感的人。窗台没有装饰的花花草草，日光艰难地射进来，晒在几个干瘪的木头上。

　　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一柄雕花的矮椅，壁柜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杯碟、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也许是银器。有一口细嘴玻璃瓶尤其引人注目，它里面装了大半瓶黑色的液体。白烟充满了细长的瓶颈。乐茹愿意打赌，那里面肯定不是葡萄酒之类——但又不像是血，至少不会是人血吧？墙上还有好几串大小长短不一的钥匙，黑黝黝的。

　　她知道老板娘有些秘密。人人都有秘密，可她想的不是那些，而是生意上的，图书经营上的秘密。她早就觉得，单凭这一家书店，用来活人是有余，可也支付不起从来不见老板娘重复一次的龙革长裙。

　　“你要我做什么。”

　　“做你能够做的。”老板娘从墙上拿下一串钥匙，打开小木门，“进来，这里是我的卧室。”

　　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素净的床，和一个书架，书架上的书胡乱地插着，没有灰尘，看上去就像是没有打开过。床的四角立着四个小巧的神像，两只在弯弓搭箭，两只在抬头痛饮。

　　“你不会是要我帮你清理书架吧。”

　　“是要清理，但不是清理这个。”

　　老安娘掩上房门，“我看中了你的才能，才请你来帮我的忙，是信得过你，才让你进来的。”

　　乐茹点点头。

　　“想必你不会不察觉，这里有些东西，应该怎么说……嗯、不太、不太适合出现在书店里面。有些人，特别是官府，会把我的小小的副业，说成是走私，或者是黑市什么的，罪名太大了，还有罚款，这些可真让人受不了。”

　　“不能让别人知道。”乐茹附和她说。

　　“而且，我以为，我是在做善事，我让这些已经无主的东西不再飘荡，让它们去到真正了解、喜欢它们的人手上。”

　　“我明白了。”乐茹笑着说。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老板娘如此不通事务了，于彼来说，书屋才是副业吧，好为她的秘密小生意盖上一个幌子。

　　向姑娘双手握住床头靠书柜的那只痛饮的小神像，用力地扭动，祂转了一些，正对着自己，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在吹号角。

　　书柜缓缓地移开了一条缝隙，黑漆漆的，看不清后面究竟有什么。

　　老板娘没使唤自己，而是亲身挪开了柜子。她点亮那只银蜡烛，走了进去，乐茹赶紧跟上。

　　“你还记得我请你是干什么的吗？”

　　“打扫、还有把书放好和修补旧书。”

　　“真是对不起，因为你懂得这些，但我就不是了，”老板娘在前面走，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被毛巾捂住了。“是不是你待在我身边久了，我总觉得自己有些不同往日的气质。”

　　这生意可不小！

　　“你是贵族家的女仆嘛，当然见多识广，可我不是，我只是为了赚钱，就这个已经够呛的了。”

　　楼梯向下，乐茹知道，这里大概已经是书店地下了。

　　来到一道门前，老板娘用钥匙打开，让乐茹站在一边，又用蜡烛点亮各处。

　　“进来吧。”

　　“我不知道，原来你这里还是个当铺。这也不能说不是正行。”

　　乐茹看着数列大箱子，做工笨拙，每一个都有一把沉甸甸的大锁。

　　“你能这样想，就好办。这些……够我犯几十次走私罪了。”

　　“这些箱子和锁……安全吗？”似乎只是木头。

　　“都施了魔法的。”老板娘看着她，“这个你不如我。行家打造。说不定里面还有你服侍那家人的旧物呢！”

　　“那我可要记住了。”乐茹试着放肆地笑起来。

　　“这些都是那些破落的贵族卖给你的？”

　　“不全是。”老板娘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应承给她解决了一个难题，心情很不错。“有一些是他们卖的，不是亲自来，拿过来典当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下人，配不起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