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揉西

4、四

　　家庭突生重大变故，年少的孩子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大人走向与原先截然不同的人生方向，走入未知的迷雾之中。

　　莫银粲和晏赫再次见到是在莫银粲把董平枚送上飞机的半年之后。

　　离婚之后，莫方君意欲重振旗鼓，重新做生意。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前的朋友全都推推拖拖，银行贷款也迟迟不见希望，没有本钱的又失了人脉的莫方君四处碰壁，被彻底打压，后来日子实在难过，才勉强找了一份司机的工作，拿着勉强可以度日的工资养活一家人。

　　在与董平枚办好离婚手续后的一个月，莫方君就和方谈就领了证，前不久那个因为错误而到来的孩子也最终降生了。

　　莫银粲自妈妈和姥姥走后就在城北的新房子里独自住着。她还是照常上着学，吃着饭，她的生活平静如水，但她的生命却已经悄悄的开始发霉变了质。

　　七月，新城已经进入了盛夏。
　　在这个伴随着蝉声的夏天，一通电话打来，莫银粲的平静生活产生了一丝涟漪。

　　电话是莫方君打来的，这是那场闹剧发生后父女俩人的第一次通话。

　　莫方君说他和方谈的孩子就要过满月了，问莫银粲要不要来看看她的这个小弟弟。

　　莫银粲想也没想就回绝了。有什么好见面的呢？他们之间的父女情早在公安局的那个夜晚不是就已经没了吗？

　　酝酿了一晚的说辞，刚刚起了话头就直接被拒绝了，莫方君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下，才感情复杂的开口道 “来看看吧粲粲，爸爸很想你，晏赫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也很想见你。”

　　莫银粲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沉默了一会儿，直接挂断了电话。
　　隔了一会儿，手机上收到莫方君发送过来的短信，是他的地址信息。

　　那天晚上，莫银粲辗转反侧，从凌晨一点躺到了凌晨三点，最后起身去从冰箱里拿了三瓶啤酒仰头灌下，回来躺下后却还是一夜无眠。

　　快到孩子满月的时候，莫银粲还是去了。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从城北坐到了城南，走了很久后她终于找到了地址上的地方—那栋老旧的住宅楼。

　　他们住在二楼，还在楼下的时候莫银粲就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婴儿的啼哭声。

　　敲开了门，莫银粲站在门口看着来开门的莫方君。他变老了，短短一个月，他的背稍驼了些，头发也长的没了形，整体形象稍带沧桑，和她印象中的莫方君大不一样。

　　“粲粲来了啊，累不累？”莫方君见她来很是激动，这是上次在警察局后他第一次再见到女儿，赶忙招呼她进来。

　　莫银粲拒绝了，站着没动，轻声说“不用了，其实我是来找晏赫的，就不进去了。”

　　“来都来了，看看小弟弟吧，小弟弟长得和你很像呢。”

　　莫银粲没有再回答，还是站在原地。

　　正当莫方君想再劝她进去坐坐的时候，晏赫推开卧室的门，睡眼惺忪的出来了。昨天被小弟弟的哭声吵的天亮时才睡着，这会儿晏赫的脑子还有点懵，所以在看到门口的莫银粲后他硬生生的愣在了原地。

　　莫银粲看着他眯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伸出了手，“小赫，和我出去走走吧。”

　　晏赫开始没反应过来，看到莫银粲向他伸出的手才反应过来，稍稍踉跄的穿上鞋，侧身让过门口的莫方君，拉住莫银粲的手，和她一起下楼去。

　　见他们要走，莫方君再次开口挽留，“粲粲，真的不进来看看吗？”

　　“我…和你方阿姨都很想你…”

　　“不了爸爸，方阿姨应该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她”莫银粲轻轻开口道“而且，看到你们两我也会觉得很恶心。”

　　莫方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怔愣过后随即大怒“莫银粲，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教给你的教养哪儿去了？”

　　莫银粲沉默了一会儿， “爸，你是一个抛妻弃子的人，是一个把其他的女人带回家恶心我和妈妈的人，你其实没有资格当一个父亲，起码没有资格当我的父亲。”

　　“粲粲啊，不是的，你别听你妈和你瞎说……”

　　“你出轨的事是我告诉妈妈的。”莫银粲笑了笑“我撞到了你和方阿姨在家里，所以我觉得好恶心。爸爸，以后我不会再来了，祝你和方阿姨能幸福的生活。”

　　莫银粲给莫方君轻轻鞠了一躬，拉着晏赫的手向外走去，留下身后怔愣的莫方君。

　　晏赫还沉浸在刚刚莫银粲的话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之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愣愣的跟着莫银粲走了十几分钟，最终被带进了一个饭馆。

　　“咱们先吃个饭吧，我早晨还没吃早饭呢，你也没吃呢吧？” 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十点四十七…虽然有点早，但我实在太饿了…”莫银粲盯着菜单说。

　　“你想吃什么？” 莫银粲把菜单递过来，看着晏赫接过菜单，看他翻了一页又一页，看着他飘忽的视线和慢慢变红的耳朵…

　　晏赫特别容易紧张，一紧张就会耳朵就会变得爆红，莫银粲总感觉他像个小狗狗。

　　顶着莫银粲的目光，晏赫觉得他都要紧张死了，随着脸部温度的上升，晏赫随便看了个菜名就报了出来 “那我，我要这个小油菜吧…”

　　“那就来一份小油菜和一份红烧排骨吧。”莫银粲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再加两份米饭。”

　　“好嘞，就来。”

　　服务员一走，他们这桌的气氛就变得诡异尴尬。

　　有消息来了，桌面振了两下，莫银粲拿起手机回复消息，晏赫看看天花板看看窗外，看看脚下的瓷砖，就是没去看对面坐着的人。

　　他对她是有愧疚的，他听说了，他的妈妈把莫银粲姥姥气倒的事情。两个人从出生起就认识了，晏赫知道家人在莫银粲心中的位置。她是个感性又敏感的女孩子，她对家人的爱和家人对于她的重要性可以占据她生命的四分之三，而如今，爸爸对于家庭的背叛，以及妈妈姥姥的离开，莫银粲的心已经空了。

　　晏赫为自己妈妈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她失去了爸爸，他却和她的爸爸生活在了一起，这同时也让他感到难堪。

　　在今天之前，晏赫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莫银粲，就算是现在，他也在这个他喜欢的女孩面前感到无力。

　　他想道歉，但无从开口，于是选择回避和沉默。

　　莫银粲知道晏赫的纠结。但该为发生的这些破事感到抱歉的人不该是他。

　　莫银粲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下学期就要上初中了吧？选好学校了吗？”

　　“选好了，学校就在这附近。老学校，还不错。”

　　“嗯……”

　　没什么话聊了，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幸好这时服务员端来了菜，尴尬才没有延续下去。

　　两个人默默的吃着，晏赫就盯着他点的那盘小油菜下手，排骨一块儿都没动，把肉全留给了莫银粲，他想“阿银瘦了好多，多吃点肉才行。”

　　莫银粲看他一直在专心啃那几棵小油菜，什么都没说。只是吃着吃着，夹了一块排骨放进晏赫的碗里，“你吃点肉，别光盯着那几棵可怜的小油菜，你把它们都吓蔫了。”

　　“阿银…” 完了，脸又红了。

　　莫银粲看他这么可爱，心情变得好了不少，“小赫，今天咱们俩去游乐园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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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排队进了游乐园，莫银粲拉了晏赫就往号称是亚洲最大的海盗船那跑。

　　刚刚还胆大的要命的人，在机器启动后却吓得一把捏住晏赫的胳膊，把整个上半身往晏赫身后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
　　晏赫也怕的不行，偏偏莫银粲比他的反应还夸张，他只能一边低着头，一边紧紧的捂住莫银粲在他胳膊上行凶的手。

　　两个人从最高点嚎到最低点，又从最低点哀嚎到最高点。

　　好不容易才挨到了结束，两个人下来后彻底虚脱了。

　　晏赫喘得不行，喘着喘着又被口水给呛到，弯着腰咳的撕心裂肺的。
　　莫银粲站在他旁边，一巴掌拍上去，“你怎么这么弱啊？”

　　“咳咳..你强到哪了，咳…刚刚还不是拼命往我后边躲来着，你看你看，我的胳膊可青了一块儿呢。” 晏赫伸着胳膊凑到莫银粲面前让她看自己的杰作。

　　“我看我看，哪儿呢哪儿呢？你太黑了，根本看不到啊。”莫银粲扳着晏赫的胳膊睁着眼睛说着瞎话

　　“屁，小瞎子，小爷比你还白，还能看不到？你再好好看看。”

　　“哈哈哈……”
　　就着这么一闹，两人这才放下了一直存在心里的小小芥蒂。

　　好容易才休息好，他们是再没那个命再去玩刺激的项目了，就挑着梦幻不刺激的项目使劲儿体验。

　　从下午一直玩到晚上，期间他们还有幸赶上了今天游乐园的泼水狂欢活动。

　　两个人租了水枪，趿拉着拖鞋，拿着武器就冲进了战场，后来嫌不过瘾又改换了水盆，无畏来者，见人就泼。一盆水泼出去，绝不放过一个周围的人，同时也没有被周围的人放过。

　　玩尽兴后，两人还了水枪和水盆，浑身湿漉漉的坐在一个在坑里的小剧场的石头座位上，莫银粲手里还捧着一罐晏赫买给她的1.2升装的石榴汁饮料。

　　夕阳西下，小剧场开演。精致的服装，精彩的表演。表演的人在卖力演出，观看的人也幻想着时间能永远的停在这里。

　　坐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之前还湿哒哒的衣服现在已经快干了，现在这样晚风吹在身上还挺舒服的。莫银粲盯着坑里的演员，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她好久没觉得这么舒服过了。

　　莫银粲轻轻的叫了好几声晏赫的名字，但却没有看向晏赫，她盯着舞台的方向，然后开口，说了很长的一句话，身后的音乐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余光看到莫银粲的嘴在动，晏赫转过头来，但莫银粲已经说完。

　　察觉到了晏赫的目光，她也转过头盯着晏赫，笑了起来。

　　晏赫看她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一脸疑惑的看着她，“阿银，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莫银粲不回答他，就只是一直笑着看着他，拿手提他的嘴角，“小赫，笑一笑嘛。”

　　“姐姐，多大了你？”

　　“幼稚鬼”晏赫心想，但他被莫银粲在脸上摸来摸去的，最后还是没绷住，和莫银粲一起笑了起来。

　　再精彩的表演，终要谢幕。周围的观众三三两两的也散去了，莫银粲和晏赫坐着没动，直到周围就剩他们了之后才站了起来。

　　“走吧，阿银？”

　　“…嗯，走吧。”

　　出了游乐园，站在地铁口前，莫银粲对晏赫说了再见，她还是扬着嘴角，眯着眼睛笑着，只不过眼眶里是湿润的。

　　今天过后，两人应该不会再见了。

　　从在小剧场的时候，看到莫银粲悄悄念着他名字的时候，晏赫就意识到了。

　　在他们的父母关于各自的感情和利益的巨大牺牲中，晏赫和莫银粲也不得不牺牲他们最珍贵的感情，只为了给亲人一丝安慰，把他们的伤疤遮盖住，让他们不再二次受伤。

　　“别哭啊，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这也是莫银粲最想和自己说的。

　　“阿银，我会想你的，每天。”

　　你也得想我，千万别忘了…

　　在命运的安排前，他们无从反抗，今日一别，此后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