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丹书》CXS

90、<育儿记•一>

　　<育儿记•一>

　　方涯最近觉得很尴尬。关于他的八舅舅。

　　其实从出生开始，他一直都觉得很尴尬，各种尴尬。他的母亲是龙宫二公主，父亲是方家长子，两个人的身份单说都算是高贵，可是阶层不同，而且有了他的时候，他们俩还没结婚，母亲甚至还嫁给了别人。说得好听点，他是爱情的结晶，说得不好听点，他是偷情的结石。
　　因为他的身份以及父母，他觉得自己从须子到尾巴尖都与金碧辉煌的龙宫，以及那些高高在上的龙族们格格不入。小的时候他会气得扑上去跟其他小龙扭打成一团，大了之后他就学会不再说话，找根僻静的柱子默默地藏在后面。
　　但这种方法也失去了作用，因为他很快就发现，在柱子后面经常会与四舅……不，四殿下巧遇。据说他就是用这种法子追到了自己的未婚妻，不过即使有婚约在身，这变态……不，这家伙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柱子、墙角、窗根、门后种种地方的偏好。
　　哪里没人、哪里偏僻，哪里能听到机密消息，哪里就有他四殿下执碧的身影。
　　“我马上就要成亲了，经我多日观察，你是个好苗子。以前是我误会了你。”某一天，当他们在龙王的窗根底下又一次巧遇的时候，执碧终于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问，“你愿不愿意继承我的衣钵，做我的传人？”
　　……方涯咬了他的爪子一口，迅速地跑了。

　　对于父母，方涯实在没什么印象。不是说他不记得那个雍容华贵的紫衣美女，也不是说他忘记了那个青衫翩然的温和青年，实在是在他的印象里，这两个人都淡薄得很。虽然他也知道他们都为他吃过不少苦，只是当他们终于成了正果，回龙宫来接他回去的时候，他却只是害怕得要命。
　　看到母亲，他就想起来另一处金碧辉煌的龙宫，那时自己还是个蛋，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看到自己都咬牙切齿；看到父亲，他就想起凶神恶煞的吉量，黑洞洞的床底下，还有个铜盆。
　　让他觉得亲切的人也有，除了当时总是把他抱在怀里揉来揉去的那个人类，就是这个虽然曾经一度对他冷冰冰的，但最后还是一直照料他的舅舅。
　　他抱着舅舅的尾巴死也不撒手，最后舅舅叹了口气，拿尾巴把他卷到身后，对母亲说：“姐，这孩子以后还是归我养吧。”
　　那时候他心满意足地啃了啃舅舅的鳞片。他记得自己还是个蛋的时候，就曾经被舅舅盖在肚子的鳞片底下，舅舅还会给他讲故事，油炸哪吒，孙悟空被镇海神针压了五万年，唐僧驮着白龙马去取了西经。
　　舅舅的名字叫临墨，是一条黑龙。而他方涯，是一条紫龙，听很多人都说，他跟母亲长得很像，只可惜了身上的血脉不纯，否则也有可能又是一位出色龙子。
　　在当初见到舅舅的时候，方涯觉得他很年轻，甚至比年纪最小的九姨看起来还小；过了十几年，他还是跟当时几乎一样，而方涯看起来已经有人类的十一二岁了。他也终于知道，不是这个舅舅年纪小，是他的身份不一般。
　　他天生玄龙，资质为东海龙九子中最佳，早就定好了的长子之后的下任龙王。
　　龙族血脉越纯天赋越高，生长越慢。同龄的伙伴看起来仍然是孩童，只有像他这样血脉不纯的才会这么快便长成少年。
　　知道了这个之后，方涯就再也不肯跟临墨住在一起了。临墨好说歹说，才让他留在了龙宫。只不过他跑到了外殿，跟那些鱼啦虾啦的孩子们住到一起，再也不肯进临墨宫殿半步。

　　后来他还见过龙王几次。龙王是他的大舅舅，长得跟母亲也有几分相似，只是要冷漠得多。见了他，也只是说一句：“再怎么说你也是妹妹的儿子，在龙宫里不会有人亏待你。”
　　然后还有一句，就是：“老八很担心你，回去跟他一起住吧。”
　　方涯真想咬他一口，可是龙王又没露出尾巴又没露出爪子，看起来毫无破绽。他只得悻悻地放弃，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就回去继续我行我素。
　　执碧不久就娶亲了，是位吉量家的小姐，他以前见过她一次。过了一阵子，两个人就生了个蛋下来，龙宫里十分欢喜，张灯结彩庆祝了好一阵子。
　　他躲在外殿听里面歌声阵阵，忍不住问身边龟丞相见多识广的儿子：“你说，龙跟马在一起生的孩子，为什么大家还能这么庆祝？”
　　小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以为吉量是普通马啊？人家也是上古神兽，身上有真龙血的，白家大家主连龙王见了都要让三分，况且白小姐她娘就是老龙王的亲妹妹，龙王的亲姑姑，比起什么没名没姓的蛇强了不知道到哪去啦。”
　　方涯没作声，就是缩了缩头，他都习惯了。
　　热热闹闹的典礼看完，孩子们说说笑笑地离开了。方涯却还有点意犹未尽，这个蛋要是算起来，应该是他的表弟或者表妹，也是如今龙宫里的第二代。他挺想看看的。
　　所以他偷偷地溜到了内殿的典礼厅，躲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托当年跟执碧巧遇的那段日子的锻炼，竟没人注意到他。
　　宾客也都散去了，大厅里只剩了龙王、满脸下流相以及喜气的执碧，娇美的白枝，还有就是……抱着个蛋的临墨。
　　连执碧看起来都老成了几分，但临墨还是一副少年模样，似乎一点没变过。他怀里抱着个青色的蛋，看起来除了比咸鸭蛋大点也没什么出奇的，可是他却盯着那个蛋壳，眼睛都离不开，一脸爱怜，只是时不时头也不抬地跟执碧和白枝夫妇交谈几声，似乎在点头许诺着什么。
　　方涯默默地，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后来又过了很久，当方涯终于长成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的时候，龙宫入世了。他也趁机进了人界闯荡，虽然没脱离龙宫的编制，但也从来不打龙宫的旗号。反正他在龙宫也是个没名没姓的人。要是实在被逼得没法要化出真身时，便化成一条硕大紫鲤，搞得不少人都以为他是鲤鱼精。
　　“挺好，挺好。”当年那位颜叔叔见了他这副模样，于是说道，手法熟练地拍拍他的肚子，“……挺好的。”
　　于是他沉默地又变成人形。颜叔叔当时的工作是负责超市的进货采购那个部分，最喜欢看活蹦乱跳的水产。
　　他在人界说不上打拼，但也不至于像那些神兽们那样游手好闲。他找了份还算稳定的活儿，一边修炼一边工作，偶尔挣点外快，修为跟收入两不耽误，同时还没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日子过得轻松无比。
　　直到某一天龙王给他打了个电话，给了他个地址，让他过去。
　　他不明所以，大着胆子问了几句，龙王却没不耐烦，只是在那边叹了口气。
　　“那是老八住的地方。”龙王沧桑地说，“你是始作俑者，你就去看看吧。”
　　方涯的心里顿时一颤。

　　方涯在人界这么多年不是白过的，各种电视剧都看了不少。龙王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句话，顿时好像砸了块石头在他心里，溅起一层层浪花，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此时此刻，临墨的音容笑貌仍然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把他压在鳞片下讲故事的临墨，冷冰冰地盯着他的临墨，把他抱起来让他咬个不停的临墨，用尾巴卷着他的临墨，一脸为难地劝他回来住的临墨，还有抱着那个蛋满脸温柔的临墨……
　　龙王跟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了一声。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他的手在颤抖，而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如果要是自己当初没有跟他赌气，一直陪在他身边，是不是会好一点？
　　门没锁，霍然而开，他愣了一下，赶紧跟龙王进去，顺手把门关上。
　　临墨住的是老楼里的一间小三居，屋子里很安静。龙王看起来对这里很熟，他换了鞋，便跟他一道大步朝卧室走去，心跳却忍不住越来越快。
　　……这么多年，他变成什么样了？
　　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门。
　　眼前的场景让他一瞬间动弹不能。
　　看起来比以前也就是大了个一岁左右，仍然是副少年模样的临墨正趴在床上。穿着件黑色的大T恤当睡衣，露出两条雪白的长腿，还有一条又长又粗的黑尾巴，时不时拍打一下。
　　在他的肚子底下，很明显可以看到蛋壳的闪光，估计还不止一个，而他的怀里也正搂着个蛋，脑袋底下枕着个蛋，尾巴的下头还有个蛋，床头的鱼缸里也码了两个蛋，蛋上面还有两条不算太大的小绿龙盘在上头，恹恹地吐着泡泡，乍一看像海马似的。
　　窗台上也摆了几个鱼缸，床边的大书桌上还有个巨大的大鱼缸，里面除了五颜六色的蛋，就是各种水族，甚至还有个娇俏的鲛人小LOLI，趴在缸边探出头来，对他们两个甩了甩尾巴。
　　“以前你还在龙宫时还好，现在这一入世，他就变成这样了。”龙王忧伤而含蓄地说，“我觉得，应该是你让他打开了一扇门。”
　　……到底是什么样的门？！不，听起来好像是犯罪所以还是别听了。
　　方涯吞了口唾沫，刚想说两句客套话，龙王已经走上前去，粗暴地推了推临墨的肩膀。
　　“老八，老八，醒醒，你又没到换毛的时候。”
　　临墨哼了一声，缓缓地撑起上半身，拿尾巴把原本搂在怀里和当枕头的蛋卷起来，睡眼朦胧地看向二人：“大哥，怎么了？”
　　“……你看谁来了？”龙王一把把他拽过去，他还没来得及问好，就被龙王按得跪在了床边，龙王随即一手一边扯开他的脸颊，“你看，是小涯，你还记得他吗？”
　　“哎呀！小涯。”临墨喜笑颜开，尾巴卷着蛋甩了甩，两个蛋悲苦地在被子上砸出几个坑，溅起好大一蓬灰尘，方涯不忍心去想他到底多久没打扫了。
　　“好久没见了，你过得可好？”临墨凑过来，方涯的脸红了红。
　　“呃……那个……还好。”
　　“老八，你看清楚，这可是小涯！”龙王急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看清楚！”
　　“……嗯，那又怎么样？我认出来了啊。”临墨疑惑地看着他。
　　“你看见没有！他现在长得有我高了！还有喉结了！你看他的肩膀！还有他的长相！”
　　“嗯……小涯变化是挺大的。”临墨点点头，“一切健康就好。”
　　“我不是说这个！”龙王焦急地说，“你看！你现在喜欢的那些个圆溜溜软趴趴的东西，将来也会长成这德行！就这德行！还不如你长得小呢！你看小涯将来也会长成父王那样！你还记得父王吗！那些家伙以后都会长成父王那德行！你想想看你每天就是搂着一堆父王睡觉，屋子里养了一缸一缸的父王！你吓不吓人！”
　　………我都被你吓着了。方涯想，忍不住揉了揉脸颊。
　　临墨似乎对他这种训斥都习惯了，抱过一个蛋来，懒洋洋地往床头一靠：“现在可爱就好了，管明天干什么。”
　　“哪里可爱啊？！你上回拿的那个玄土龟的蛋跟一篮子土豆似的你说哪里可爱啊？！”龙王把他手里的蛋夺过来，低头一看脸色一变，“你怎么把白师叔的儿子都拿来了？！”
　　“他最近换毛，家里小舅子又不安稳。”临墨伸手把蛋又抢回来，“我就帮他照顾两天，放心，我也不是头回孵麒麟了。照我说，肯定是个男孩子。”
　　“我管他公的母的。”龙王愤怒地又夺过一个蛋，低头一看脸色又是一变。临墨笑眯眯地把那个麒麟蛋放下，伸手把那个蛋拿回来：“这个是西海小公主的蛋，可爱吗？”
　　“你还真来者不拒？！”
　　“都是蛋嘛。”临墨毫不在意地说，一脸光棍相。不过很快他就又露出了笑容，对方涯伸出手：“好久没见了，小涯，过来让舅舅抱一下。”
　　方涯没动，临墨善解人意地笑了。
　　“来，给你咬尾巴。”
　　说着，就把尾巴伸到了他的脸前。
　　尾巴上还卷着俩蛋。
　　方涯看一眼脸色铁青的龙王，他深切地相信，这尾巴如果伸到龙王眼前来，估计这个已经快被气得断线了的倒霉哥哥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把它给抓住，抡出一个风车，再左右两摔，最后抛出去加连环窝心脚，十三连击带浮空外加击飞效果，绝对不带留情的。
　　他的手都开始抖了。
　　方涯叹了口气，伸手把两个蛋从临墨尾巴上掏出来，又抱着蛋坐到临墨身边，把蛋塞给他，然后站起身来。
　　“舅舅，我能说句话吗？”
　　“你说？”临墨温柔地看着蛋壳，头也不抬地说。
　　“舅舅你好，舅舅再见。”
　　话音未落，他已然转身发力朝门口奔去——未果，他刚迈一步，后领已经被龙王抓住，一把给扯回到了床边。
　　“……始作俑者。”龙王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要是不把他给我治好，我活撕了你！”
　　在龙王冒着火一般的目光的注视下，方涯吞了口唾沫，低下了头。
　　“遵、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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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连击好难啦/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