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去哪了？ ...
-
进藤醒来，发现他不在他刚买的公寓。
满眼纯白，空气里弥漫的，是医院的消毒水味。
怎么会在医院，是昨天在居酒屋喝过头了吗？
进藤疑惑地起身。
昨日是二十岁的成人礼，按旧俗在市民会馆集合。
他和塔矢一起接受了报社采访，作为沸沸扬扬的双子星——
优等生的英才和毫无章法的天才。
问题无非老生常谈，在击败塔矢的名人三连霸几个月后，这局难得的好棋依旧是采访的常客。
采访对于头衔持有者，次数少不了。熟能生巧，他足以得心应手地用场面话应付过去。可自从新初段联赛和北斗杯两次乱七八糟的回答造成的风波，在这方面，他永久失去了塔矢的信任。每逢重要发言，塔矢都会习惯性地提醒一二。
进藤还记得昨日采访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人生最大的缺憾，或幸运。
进藤微怔一瞬，半晌才答。
最大的缺憾，是没能早点学棋。
没能早点碰到佐为，他想。
进藤向民俗学家认真了解过一些鬼魂停留附身于爱物的传说，譬如不可靠的白色/猫头鹰。若以这个传说为指引，佐为存世的时间是定数，以棋为挚爱的佐为必然会消失。
如此想，并未让进藤好过一些，反而加重了遗憾的颜色。
为何，那时他不让佐为多下一局棋？
同样被问到的塔矢，选择的问题是最大的幸运。
塔矢宣称明年一定能把名人的头衔争回去。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明明自己在赛后评点时，果断地承认那是一局双方毫无保留的、难得的好棋，与国际棋赛的决赛棋谱相比，也毫不逊色。昨天采访时却是面不改色的强势与决断。
而昨晚最后的记忆，进藤吃力地回想——
因为一起过了成人礼，所以与和谷、伊角几位好友到平日难得一聚的居酒屋，伴着烧酒胡侃。
塔矢亮在一旁倒是清醒，他一向克制，就算是罕见的祝日，为了保持清醒的头脑和计算力，也少有沾染烟酒、辛辣及游戏的时候。而进藤自己在踏入这方世界后，少年最喜爱的游戏机，伴着对围棋愈发浓烈的挚爱，封存到卧室的角落，落灰一点点地积上。
应该是塔矢把送来医院的吧。
又要吵架了。
进藤下意识用手摸摸头，有点痛，却不是醉酒反应，更像是磕碰、撞击的物理性伤害。
奇怪，有塔矢在侧提醒，他明明没有喝太多。
进藤放下手，猛地意识到比头疼更奇怪的事情——
他的手怎么了？
一觉醒来，他的手臂完全缩短成了儿童的长度，也少了常年练棋磨出的粗茧。
进藤惊慌失措地审视自己的身体，透过病床金属栏杆的倒影，他难以置信地看清了。不仅是手臂，身体也缩水成了儿童版。
要是单单手臂缩水才是真的糟糕。
是他不小心服下了永远长不大的小学生同款aptx4869吗？
明明是万分紧急的时刻，进藤的脑海却难以控制窜出了乱七八糟的想法。
是做梦？
进藤张皇地打量四周，掀开被子，正想做点确认的事——
“阿光！”
是推门快步过来面色焦灼的母亲，突然年轻了十岁的母亲。
自他懵懂、任性地跨入围棋这条艰难的路，毫不犹豫地在十五岁选择不继续上学，成为专职下棋的社会人士。对围棋一窍不通的母亲默默为他担心，去棋赛旁观的主要目的。不是满心期许他能获得怎样厉害的荣誉，更怕他因为下不好而被棋客及不懂棋的看客责备。
北斗杯后的一段时间尤其。
她不懂，碰见不懂棋的熟人说上两句，不知道回什么好，只能生硬地背出绪方的点评来反驳。
明明，一点都不懂的。
这样想着，眼眶仿佛有什么夺眶而出，微微湿润。
进藤勉力憋住，用欢快的语气打趣；“妈妈，你好像年轻了十岁。”
眼角周围的皱纹、干褶被抚平，烦恼丝也变黑了。
母亲毫无防备地愣怔，因为他无头脑的一句话。
很快，她又生气地板起脸，“阿光，别以为现在说好话，我就会轻易放过你。”
“好。”
进藤乖巧地应道。
对于母亲，少年的他一向是先敷衍地答应，再三叮嘱便是过分的不理会和冷战，少年时期可怜的“自尊心”。
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关心，是二十岁的他再也没有机会听到的。
他学和谷从家里搬了出来，用足够的奖金租了离棋院更近的单身公寓。开明的父母就像十五岁时听说他考入正式棋士一样，没有阻拦，而是问了日期和地址，悄悄打听附近的安全情况，并给他推荐了两家合适的搬家公司。
他没有变成奇怪的人。
还是进藤光，真好。
进藤不由得捏了捏手臂——
疼，和头疼的感觉是一样的，恍若脑子里多出来几年的记忆才是不真实的。
“你摔下楼梯，爷爷和小明都很担心。阿光，你就算是零花钱被扣了，也不能随便跑去爷爷家的仓库找好东西卖。擅自处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本身就是不对的，而且爷爷家上周刚失窃——”
“妈妈，你说我下午去爷爷家了？”进藤急迫地截断母亲的话。
“对，社会就是要花点心思背，在学习上，你真是让我不省心。现在郑重告诉你，阿光，我要把你下个月的零花钱也给扣掉，因为你真的太调皮了……”
进藤光重重点头，实际并未听着，他忙着转头审视四周，在脑海里大声呼唤佐为的名字。
他并未看到期待的身影。
“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出院？”进藤作势预备起身。
“你刚刚说头疼，我们在多留院两日观察一下。”母亲拦住他。
进藤扮出乖巧的样子，再三保证，“我一点都不疼了，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他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十一岁，可以借机弥补最大的缺憾。
虽然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他应该是在晕倒之后就遇到了那个烦人的家伙。但这小小的区别，让进藤一点都没有在意，甚至抑制不住十分的雀跃，他想，想快点，想更快点去寻那张棋盘——
他可以和爷爷打赌，以他现在的棋力，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那方珍贵的棋盘赢过来。
是佐为寄居的棋盘。
进藤难以冷静，甚至用上了平生从未有机会使用的撒娇，保证下节社会好好听课，作业不再用四个字敷衍，小测也会用心准备。进藤轻松地想，有了佐为，天保年间的满点都不成问题。
弥漫的愉悦和轻松，是抑制疼痛最有效的灵药，他一点都不觉着头疼了。
办理出院手续时的进藤欢悦得像只闲不住的多动症，被母亲和医生双重要求，他不得不安静地坐下。进藤蓦地想起上次这样手舞足蹈，似乎还是挫败塔矢拿下名人头衔的时候，复盘时洋洋得意地指着来年的循环赛名单，宣称他的守卫将固若金汤。
今年和塔矢在正式棋赛上下了两局，都没有那局好。
进藤还记得，在那局棋赛前的约定——
如果他输了，就将与佐为相关的线索全数告知。
塔矢给出的理由，是塔矢名誉名人的身体不太好，想和期待已久的对手再下一局。
可他从哪能找出一个佐为呢？
如果心愿可以成真，他大概可以用真切的思念换得满世界的佐为。
然后大方地分给塔矢名誉名人一个。分给想下棋、却没能正式对决的绪方一个。分给想了解真相的塔矢一个。分给狂妄的高永夏一个，让他明明白白地瞧清自己与佐为遥不可及的距离……
拥有这么多对手的佐为，肯定会很开心。
是爸爸开车来接。
进藤坐在车上还在想，饱含热情地沉浸其中。
和佐为下棋，佐为应该会很开心吧，他也欢喜十分。
佐为持黑刚开始肯定是试探，不会小瞧对手，但不会使尽全力应对十一岁的小孩。
他决心不用熟悉的秀策流布局，要用不知道现代定式的佐为最为惊奇、无法理解的开局，也让佐为最快地接受、汲取现代与百年前的区别。
然后是下棋、下棋、下棋、下棋，无穷无尽地下棋。
在下网络围棋是个好选择，但要小心地隐藏IP。
目的地是爷爷家，进藤给出的理由是想给爷爷报平安。
母亲反驳可以用电话代替，进藤又改口说好了向爷爷请教围棋的知识。
“可是……”母亲不理解地看着异常欢悦的他。
最后是父亲一应钉锤，绕路去爷爷家，要去给爷爷道歉，毕竟在爷爷的仓库上演了一出令对方担忧的闹剧。
爷爷家显眼的仓库。
进藤一下车便不着章法地冲向仓库，两步并一步地蹬上二楼，急匆匆地往四周翻看，晕头转向地像只无头苍蝇——
没有棋盘！
别说沾血的榆木棋盘，这个堆满杂物的房间，连一张塑料棋盘也找不着身影。
进藤惊愕地跪坐在仓库的地板上，陈旧的木质地板发出嘎吱的声响，冰凉的温度地透过薄薄的外衣，直直地贴着他的肌肤，奇异地抵达思维错乱的大脑。
在满心欢喜后，此刻的他茫然的脑海里，只有两个问题无止境地刷着屏。
去哪了，那张结缘的神秘棋盘？
去哪了，他的佐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去哪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