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湖上荷花初开了 ...

  •   在沉默而伤感地爱着他的那些年月里,我从未意识到,他已经用最大的诚意保全了我少年时期的幻想与骄傲。

      1
      是先认识了许子言的字。彼时我刚进入这所素质教育与升学率齐名的省重点高中,在花样繁多的课外活动里选择了广播台。面试时念稿也算清晰流利,谁料正式上岗的第一天就出了差错。广播台的节目素材主要来自于同学投稿,而那些手写稿件的字迹千奇百怪,没人提醒我播音员还必须具备强悍的文字识别能力,所以当我好不容易结束了那篇磕磕巴巴且念错好几处的“鬼画符”稿子,看到搭档的师姐递给我一篇工整的楷书时,感激的心情堪比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字,抄写聂鲁达《我喜欢你是寂静的》,硬而不瘦,大气疏朗,奇妙的是应景地透出一股萧索落拓的气息。如果不是写在随意从练习本上撕下的旁边还有部分数学草稿的纸上,几乎就是一幅完美的书法作品。这张落款为“高二(1)班”的纸后来成为我偷偷收藏的第一件子言的墨迹。
      而入学不满一个月,许子言的名字便已在新生中传开。课间和放学路上,潘潘这丫头总有许多八卦要同我分享,许子言又考了年级第一,许子言数学竞赛初赛几乎满分,许子言穿白衬衣好帅,许子言许子言……也曾隔着人群远远地见过他,眉眼看得并不分明,身形倒是颀长挺拔,似乎正跟几个女生说着什么,笑声搅得午后安静空气,起了波澜。
      潘潘与我的花痴举动局限于远观和八卦,全当这漫长枯燥的学习生活中一道亮丽点缀。不是没有好不容易攒够勇气的小女生去高二(1)班门口等待,他礼数周全,目光诚恳,笑容可掬,说一句“你要是再瘦一点我会比较喜欢”,这样绝情果断,可怜那女生还没完全看清他的脸,一颗水晶玻璃心就碎了一地。潘潘笑那女生还是脸皮太薄,“多好的机会啊,如果是我,接一句那你等我减肥吧,不就把帅哥算计进去了。”我捏捏她笑得发红的脸,“你们家锦程就是这么被你搞定的?这么明目张胆地花痴别的帅哥,你也不怕他吃醋发飚。”我不过是打趣她,汤锦程和潘潘是如假包换的青梅竹马,两位母亲从中学时代就是好友,加之住得又近,只差没有指腹为婚。可怜该帅哥正在高三题海中沉浮,又早已名草有主,不然话题哪里会全被许子言占了去。她面带不屑,“我也就是陪你花痴下而已,像许子言那么寂寞的人,喜欢上他会很辛苦的,还是锦程比较阳光。”
      她用了“寂寞”这个词,后来我才晓得她的眼光有多毒辣。可那时我眼里的许子言,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他也从不吝惜笑容,活得跳脱张扬,哪里会感到寂寞。而那个“高二(1)班”才是真的寂寞吧,陆陆续续我又收到很多他的稿件,多半是诗歌,抄写在便笺本或者练习本随意撕下的纸上,有时是叶芝,有时是里尔克。有一次竟然是用足足三张A4纸抄写的王尔德《快乐王子》,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快乐的童话,却仍然为他笔迹里透出的落寞和黯然所震动。广播台没有稿件存档的习惯,这些纸条都被我偷偷带走收藏。也曾猜测过这笔迹的主人,他应当是沉默寡言的清瘦少年吧,像是空旷操场边上的一棵翠绿挺拔的杨树,姿态端然,因着心怀这样秘密的寂寞与坚持,而与所有的人都不同。
      那一年的秋天来的特别早,梧桐落叶的时候我看着那首字迹优美的 《秋日》,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心酸。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2
      后来看到许多小说都有的雷同桥段,猜中了开始,却猜不透结局。太平盛世的恋情,最惊心动魄的不外幻灭。可这一段故事,我甚至连开始都没有猜对。
      期中考试后按成绩选三个人任本年级学生会学习部一正二副三个部长,与我共事的是沈岚和韩扬。沈岚是那种非常讨喜的小女生,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做事情极其严谨认真,说话却永远温柔和气。韩扬的外表则与那个年龄的普通男生无异,一成不变的T恤加运动裤打扮,脸的轮廓还没完全长开,身高却不断拔节,表情里时常有一种稚气的促狭。中学的学生会,形式的意义大于内容,学习部长的职责是检查晚自习纪律以及中午在校门口执勤维持秩序。我极其厌恶校门执勤,最怕多事之人远远地就指了你对旁边的人说:“喏,那就是这次考了年级第一的何浅碧,是校广播台的,和潘悦关系特别好。潘悦知道吧,那个长得像宋慧乔的美女,听说她男朋友是汤锦程哦。”简直不知道身处何地,是不是还要敬业地摆个谢谢参观的姿势,才算是对得起讲解员的劳动。而沈岚倒是无所谓,痛痛快快就跟我换了,从此我成为晚自习检查专业人士,乐得每个月都有一周能每天逃掉一节晚自习,嫉妒得潘潘几乎抓狂。可这嫉妒在隔天就变成她取笑我的把柄,那日中午放学,远远地就看到沈岚戴着袖标正仰头跟身旁的人说着什么,那人身材高挺,微微倾身,将一件规矩的白衬衣竟也穿出几分跳脱的风致来,潘潘用胳膊蹭蹭我,“那不是许子言?”
      我早该想到,既是按成绩选拔,那高二的学习部长怎么可能少了他。而潘潘的话原来不假,他穿白衬衣真是好看,没有这个年纪其他男孩子的拘谨,多了几分随意风流,那样耀眼,也那样……遥远。
      虽然是近距离,也不过是在装作闲闲地与沈岚讲话的间隙扫几个眼风过去观察。许子言生了一张轮廓分明且精致的脸,眼睛尤其深邃,某一瞬间我看见阳光穿过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射出轻微暗影,仿佛是落日时分的湖面,波光渐沉,而暮色粼粼,一时间心内似有重锤击过,酸楚难忍。他却突然将我从神游中拉回,笑着对我伸出手,“何浅碧?我是许子言,沈岚刚才还跟我说起你呢。”我在忙乱中伸出了左手,他愣了愣,旋即微微侧身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凉而干燥,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整洁,我看着自己被啃得参差不齐的指甲,被从未有过的懊恼情绪洗劫。潘潘倒是落落大方,“师兄好。我是潘悦。”许子言便松开我的手与她也握了握,“直接叫名字吧,师兄听着怪别扭的。”
      就算认识了。
      可我的心情却并不愉悦。那一日之前,不过是生活太平淡,与潘潘找个有趣话题,不是没有鄙夷过他的张扬和决绝,我不知道自己会喜欢这样的男子。我又何尝不知,他于我是那样遥远的存在。万丈红尘,他是台上倾城倾国的名伶,我不过自阑珊灯火里见到他落寞背影,心内起了波澜。即便赔上一生的情动又如何,子言,我知他并不会看到。
      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将我刚刚萌生的迷恋固定成日记里的秘密,不可言说,只能独自悄然绽放和腐烂。
      许子言和沈岚在一起了。
      也算是校园里的佳话吧,虽不如他的前任梅萱那样美,但她胜在可爱讨喜,成绩又好,旁人除了羡慕也无话可说。沈岚倒是因着谢我把校门执勤的机会让给她,心怀感激,常来找我说话,虽并不同班,竟也渐渐熟络起来。女孩子的友谊,原本就是从分享秘密开始。
      知道了许多细节。比如他风雨无阻地用自行车载着她上学放学,买好早饭送到她教室门口,连课间操的间隙也要特特地过来看她,有时只是为了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
      原来恋爱的他竟是个这般模范的男友。
      潘潘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取笑我,“看看你当初不愿意当动物被参观,这下把大好姻缘错过了吧。”我一时怔住,好久,才回她一句,“许子言那样的人,不是孽缘就烧香磕头了,姻缘这个词还真不能随便用。”
      竟然一语成谶。

      3
      分手后沈岚一度不能相信,这个曾那样温柔待她的男生翻起脸来可以无情至斯。她也是骄傲的女生,不知放下尊严哀求过他几回,因为他总躲着她,她只好在他家门口的花坛上坐着等他,南方的冬夜,湿寒露重,她冻得一张脸乌青,双手双脚都失去了知觉。凌晨时分,许子言竟从家里出来,没等她开口就说:“我下午看见你过来,就从后墙翻了窗户。你也真硬气,竟然等了这么久,但是爱情从来与坚持无关,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你走吧。”说完也不等她回应就转身进屋了。
      “我被寒风吹了那么久都没有觉得哪里疼,他说完那句话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万箭穿心,原来真的会疼到连气都喘不过来,整个脊背凉得像在冰水里泡过一样。”沈岚能够对我讲出这句话的时候,肺炎已经愈合,一张娃娃脸瘦成了瓜子脸,表情平静得似乎看不出任何波澜,可我知道,那一颗曾经天真热烈的少女的心,已经死去。
      一定是这样,成年后所有的试探犹疑、辗转反侧、锱铢必较,感情上计算得分外清楚,不过是为了那被反复熬煎、乍暖还寒,一颗老心。再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忐忑又迟疑地等在某地,直到把一腔欢喜,全都熬成了苦涩的毒药。沈岚日后长成美艳明丽的女子,情场上杀伐决断,媚眼如丝,哪里还有当年在校门口看向许子言的三分欢喜,七分羞涩。
      而我仰仗了与她的情谊,得以保全这苔藓一般青郁的暗恋心情。
      再次遇到许子言,是那一年的平安夜。学校才不理会大家暗流涌动的浪漫心思,晚自习照常上,而我恰好被安排与他一并查纪律。他穿一件黑色大衣,戴米色格子围巾,暮色中越发显得清朗英俊。见我从教室里出来,笑着接过我手上的笔和记录本,问道:“何浅碧,我们先去检查高三怎么样?”
      是南方罕见的寒冬,这一日竟下了薄薄的雪,松树枝梢沾满雪屑,也有了几分节日的味道。高三的同学们被隔离在校园南边那幢独立的教学楼里,周围山水亭阁错落有致,因着几眼温泉,冬日池塘上总有烟气缭绕,倒是别有一番洞天。我跟在他身后沉默地走着,一时无话,细碎的霰雪扑进路灯昏黄的光晕里,宛如摇落了一地的桂花。他却突然转身,用低沉到几不可闻的语气说道:“你应该很讨厌我吧?你跟沈岚那么要好。”
      我应该怎样告诉他呢,说我与沈岚做了朋友,不过是为着你的关系?我乐于听她讲起你温柔的样子,甚至后来残酷的脸孔,是因为我也在沉默地喜欢着你?我并不讨厌你,我还知道你没有爱过她,却没有勇气向你要一个原因?
      最后只是玩笑般地回应他,“是啊许子言,你不知我比她还要恨你,天天想着怎么替她报仇呢。所以今晚你做记录,明天你去把结果抄到宣传栏上。”
      他倒是恢复如初,龇牙咧嘴地说:“这苦肉计也忒真了,早知道你这么狠,就应该戴一双貂皮手套来。”
      其实记录也简单,如果发现有讲话、做小动作等违纪的同学,一般都是列数在先、行数在后,从左至右、从前往后地记两个坐标数就行,可当我看到许子言工工整整地写下“19点15分,左数第三列,第四排,穿黑外套的男生,睡觉”时,眼珠都要掉下来了——这也太详细了吧。
      不对,这字迹怎么这么熟悉?
      “是你……”,我猛一抬头,刚好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睛里。他把冻红的手放到嘴边哈了哈气说:“怎么样,还算敬业吧?”
      其实也不难猜测的,早就从沈岚那里听说过他情书写得行云流水,因为自幼习字而有这讨喜的长处。只是,我不知道他原是个寂寞的人。又或者,我只是不知道,这般热烈张扬与寂寞萧索,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之后我一反常态地大开杀戒,凡有风吹草动,皆难逃脱被清算的命运。可怜后来挨了通报的师兄师姐们哪里知道,我不过是想要子言的几个字——与寂寞无关的,子言的字。

      4
      许子言的绯闻从来没有中断过。寒假刚结束,潘潘就把最新消息传递过来,“这回是乔伊。那次我和锦程在街上看到他们手牵手走过去,许子言还跟我们打招呼了呢。”
      乔伊是这所高中另一个神话般的存在。比许子言还高一届,据说家庭背景极其显赫,又写得一手漂亮的文章,屡次获得全国的大奖,在汤锦程等人还在苦苦复习的时候,她已经被成功保送到F大。广播台曾做过一期乔伊的专访,她美得婉约,是个玲珑的人,气质颇佳,举止里能看出修养极好,但并没有刻意的距离,很会活跃气氛,笑起来有两枚浅浅的酒窝。我见过她小说里的爱情,坚定决绝,不留余地,我不知道这是她一个人的爱情。
      低调原本就不是许子言的作风,如今身旁换了乔伊,这爱情越发像镁光灯下的一出大戏。当初沈岚多少有些惧怕老师家长的管束,乔伊却不是个怕事的人,她大方地与许子言手牵手在校园里进出,每逢下课总是等在他教室门口,见他出来就在他脸上轻啄一记,并不觉得赧然。碰到他们的机会也多,有时是在上学路上,他推着自行车,她挽着他的臂,他们轻声交谈,偶尔旁若无人地接吻,他揽过她的腰,她将整个身子靠在他怀里,晨光熹微,照亮她仰起的皎洁脸庞。有时是在学校食堂,她举起筷子喂他吃菜,他一边笑着张嘴,一边还不忘了跟认识的同学打招呼。一次我听见他跟乔伊介绍,“何浅碧,就是那个何须浅碧轻红色的浅碧,成绩很好,上次跟她一起过平安夜,很有趣的丫头呢。”
      原来他还记得这一个平安夜。
      那日查完晚自习,望着走廊外宁谧落雪的夜空,我怨念地嘀咕一句,“白白错过了这么美的平安夜。”谁知他竟起了兴致,目光炯炯地望向我,“不如我们不上晚自习了,去感受下这美丽的平安夜?”哪里能抵抗得住帅哥的蛊惑,立马吩咐潘潘帮我请了假,收拾好东西跟他在校门口会合。他也真神通广大,掏出一张某老师签的假条,竟糊弄得保安放我们出了校门。见他对我眨眼睛,就明白原来练字还有这般用途,但仍然忍不住为成功出逃雀跃。他并不理会我的愉悦,鄙视地敲敲我的头,“不是你说要过平安夜的,现在我们去哪?”一看就是惯犯。
      后来我带了他到和潘潘常去的小吃巷,晚上八九点钟光景,正是热闹的第一波。我们在麻辣烫的大锅边上坐下,红汤里沸腾着各种肉串、蔬菜和豆制品,蒸汽扑面而来,混杂着周围的煎煮、叫卖、寒暄、聊天各种声音,而雪飘得极静,竟觉出一点红尘扰攘里的温暖来。许子言看来是很少来这种地方,见我大快朵颐吃得无比欢畅,也把局促的表情缓了几分,饶有兴趣地尝试,后来反而比我还乐在其中。我第一次见到他并不整洁的样子,嘴角边淌着油,鼻子上密密地冒出了汗珠,一不小心被辣椒呛到,几乎涌出眼泪。我拍他的背替他顺气,他尴尬地对我笑笑,“妈妈是医生,不让吃这些东西。”其实他鼻梁挺拔,嘴唇却极薄,线条太过分明,即使挂着笑容,也并不十分亲切,但此时狼狈,眼睛里映出这热闹喧腾的人间烟火,反而让我觉得亲昵。
      那也许是这么久以来,我离他最近的时刻。
      吃完东西他送我回家,雪已经停了,空气中浮动着沁人的凉意。我去买一把小小的焰火棒,随便选一处未被践踏的雪地,插成一排点燃,拉他观看。万千光华砰然跃出的那一刻,他与我同时唱起了圣诞歌: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
      子言,圣诞快乐。谢谢你予我一个难忘的平安夜。
      再没有什么时刻,能比得上年少时候,跟心爱的人秘密分享这璀璨光华的快乐与心动。连同那简单旋律,日后每每听到,都不免唏嘘。只是后来我再不敢想象,那时的他,是以怎样寂寥又煎熬的心情在唱起这首歌。
      天地袖手,然而这尘埃里的人生,竟是寂寞如雪。

      5
      青春期并不漂亮的姑娘们都曾有过丑小鸭情结吧,陪伴这漫长灰暗时光里的所有黯然,那样痛楚地看着喜欢的英俊男生与明媚的女孩子们上演校园恋情的各种剧目,不能言语,只能一再期待时间迅速过境,还来得及用疼痛的蜕变获得一个与他并肩的机会。
      那时的我,裹着一副淹没于人群的躯壳,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得仿佛是廊下的一道阴影。并不是传说中与成绩挂钩的清高,只是内心固执骄傲,又格外敏感焦灼,不能允许自己以这样不堪的状态与世界相处。也因此只有在广播台,才略微开怀,纵容自己絮絮地说很多话。很久以后在MSN上与许子言聊天,他说:“我记得你的声音,每次有人点歌,你总是会说许多感想,好像那些歌都是你点的一样。”
      总有许多女孩子为你点歌,送来广播台的小纸条上写满少女心思,可是子言,他不知我其实是借了她们的名义,来兑现自己潦草的勇气。
      如同韩扬用少年稚拙的告白,向我兑现了一段有划痕的青春。
      是广播台的一个特别策划,邀请了高一高二的精英分子分享学习经验,都是一起站校门查晚自习的战友,难得一聚,所以晚上吃饭时气氛格外热烈。不知谁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击鼓传花,第一轮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把目标对准许子言,谁叫他绯闻漫天。他倒也认命,摆出一副不羁的表情:“真心话哪能随便就说,我选大冒险。”韩扬促狭一笑,“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在座的女生里你挑一个对她表白吧,她若是被打动了,我们都陪酒一杯,若是没有,你自领三杯如何?
      许子言没有说话。正待大家以为出现尴尬的冷场时,他突然走过来,半蹲在我面前,眼睛亮得好似星辰,用极其缓慢温柔的语气说:“何浅碧,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是寂静的。我喜欢你的沉默,就像星星一样遥远而明亮。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原来这样好听,像是阳光充沛的秋日午后,微风催落轻黄的树叶,舒缓,惆怅,哀而不伤。
      因为他的文艺腔,桌上爆发出一阵哄笑,某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大家都在等我的反应,这滑稽混乱的片刻,我内心百转千回,一时冰火相煎,终于挣出一句话来,“难怪你这么受欢迎,想是平日里这样的情诗背了不下百首,等着随时拈来博美人一笑吧。只可惜,我没那么寂静明亮,怕是充不满你的灵魂。”
      明显地看到他面部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笑脸,仰头灌进一杯酒,“何浅碧,你不是很喜欢这首诗的么?想不到你这么记仇。”
      “你才知道么,没事别随便招惹女生。”我不敢看他的脸,低着头嘀咕了一句。满心里都被疑惑占据,一面哀矜,一面欢喜。他选择我是因为自信有把握,他又怎么会知道我喜欢这首诗。其实知道又怎样呢,这温柔片段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其余的人早已开始第二轮击鼓传花,没人注意到我们的对话。
      后来是乒乒乓乓的觥筹交错,嬉笑怒骂,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花落到韩扬手中的时候,我突然有一丝不良的预感。果然,许子言说:“你亲何浅碧一下如何?我刚才失了手,这次换你,我陪酒一杯。”说完也不等韩扬反应,就自干了一杯。要到几年以后,我们都已经在大学混成了老油条,才能对这样的游戏尺度司空见惯到麻木,但在那时,却需要相当的勇气。
      我涨红了脸,忙说不行。许子言一脸鼓励地看着我,“不过是个游戏,大方一点。”韩扬却借着三分醉意扶住我的肩膀,被酒精烧得微红的脸上是罕见的郑重,眼睛里似有小簇火焰,他一字一顿地对我说:“何浅碧,刚才许子言是做戏,但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他们都说你清高,但我觉得你也许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家相处。我偷偷观察你很久了,我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考虑问题时捏耳朵的样子,喜欢你安静地跟在我后面查晚自习。我希望你能够更快乐一些。”啤酒的味道夹杂着年轻男孩子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恍惚的瞬间韩扬的唇已经落下来,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印。
      日后再拒绝爱慕表示,定然礼貌有加,留足尊严和空间。再不会像年轻时候激烈决绝,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与裂痕。那个吻将我钉在羞耻的靶心,所有的疑虑与不甘全部爆发,我像一头被冒犯了的狂怒的小狮子。狠狠地把韩扬推开,扇了他一巴掌,气极而泣,“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多么讽刺,丑小鸭终于等来两场告白,一真一假,却都并非所愿——这个夜晚注定属于伤心的人。

      6
      这件事情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到韩扬,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逃避着。虽然觉得自己的确过分,但也没有勇气道歉。我知道他一定是考虑良久才能鼓起勇气在这么多人面前向我表明心迹,却不意落个惨淡收场,将少年意气与自尊齐齐折损。
      年少的时候喜欢一个人,会用尽全力,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与许子言的那一次握手后,我甚至在指甲上涂满了清凉油,无数次被辣得眼泪汪汪,只为杜绝啃指甲的恶习,能拥有修长的手指和圆润如贝壳般的指甲。可年少的感情,也容不得任何瑕疵。后来见到韩扬,身旁跟着别的女生,眉梢眼角沉稳了许多。他神色如常地跟我打招呼,并不尴尬,只是声音到底有些冷淡。我突然怀念初识时,他脸上常常浮现的稚气的促狭。如果不是在当时的情境下,我大概总能心平气和地向他道谢并说抱歉吧,毕竟他曾欣赏过那样难堪的自己,愿意忐忑又大方地将一颗少年的心交出。但我终究不能允许自己在许子言面前与别人亲吻,即使是借了游戏的名义,即使明知他不会在意,即使,那原本就是他的主意。

      那天陪同表姐去医院做产前检查,意外地在妇产科走廊的长椅上见到面色苍白的乔伊,独自一人。暗红的夕阳从尽头的窗户里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瘦长,伶仃,又凄惶。我犹豫着是否要上前跟她打个招呼,就听见医生从隔壁房间里不耐烦地探出头来喊,下一个,乔菲。我愣了愣,她转过头,见到我尴尬地笑笑,起身往那边走去。走廊里依稀有声音传来,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啊,怎么都这么不懂得自重呢。
      “你们认识?”表姐取了检查报告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恩,一个姐姐……”,我还在寻找恰当的措词,却看见表姐扔给我一把钥匙,“我先走了,你留下来陪陪她吧。你姐夫今天出差,我去你姨妈家蹭饭。”
      我听着隔壁房间不时传来的哭声和呻吟,一时心乱如麻,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样漫长,漫长得令人绝望。
      出来时乔伊脸色黯淡得仿佛洒了一层灰,我上前搀住她,又轻轻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一时无言,好一会才听见她说,疼。医生端着痰盂走过来,拿手术钳扒拉那一团黏稠腥湿的血块,说刮得很干净。乔伊背过脸去,我看见一行清泪淌了下来。
      她曾经是那样绰约丰盛的女子,写好看的故事,说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如果她那时知道爱情的结果不过是手术台上的冰冷器械,将所有美好过往揉搓绞碎,带给她痛不欲生的羞耻,还会这样去爱么?
      而我甚至还没有开始恋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面对了情欲的真相。
      我带她去表姐家休息,为她熬一碗红枣莲子粥。她笑得凄凉,“是我太傻,我这样用力,他仍然不爱我。你知道么,他的温柔,比手术台还冰冷。他不知道我怀孕的事情,这样也好,孩子没了,我对他就没有任何牵挂了。”
      晚上送她回家,见到他等在她家附近。她神色寂然,对他说:“许子言,我累了,我们分手吧。”并不多看他一眼,就向前走去。
      是做了这样惨淡的决定才能独自去医院,忍受巨大疼痛,把曾经的温暖和激情血肉模糊地从生命中剥离,因为用尽了全力,因为,再也坚持不下去。
      告别时她轻轻地抱了抱我,说一句谢谢。我未料到浓情竟像这夜色一样淡漠了,只觉得喉咙发涩,泪水盈满眼眶。
      她其实是善良又骄傲的女子,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大家似乎已经习惯许子言每段恋情的短暂,这次也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关注。倒是潘潘偶尔怂恿我,“许帅哥如今终于单身了,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啊。”我想起乔伊,又想起沈岚,心下一片萧索。
      许子言的确是没有爱过她们吧。爱一个人的时候,看见她眼睛会发光,想要把全世界所有的美好都捧了给她,宁愿自己难堪也不愿意她受半点委屈——那样的真诚,是再多的温柔也取代不了的。
      那还是沈岚与许子言在一起的时候,晚自习休息的间隙我拿一本书给她,却看见他们在走廊拐角处拥抱。沈岚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踮起脚尖迎上去,许子言温柔地圈住她的腰,俯身亲吻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许子言与别人亲密,一时呆住,不能动弹。走廊上的声控灯在来往的脚步里明明灭灭,沈岚背对着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能猜到一定挂着甜蜜的微笑。那就祝福吧,我几乎在心底对自己狠狠地下了决心。可是在灯光亮起的瞬间,我看见许子言的眼睛,昏黄的光芒落进那片墨黑的深邃里,竟没有一丝逸出。那个眼神,并不在任何人身上,也不在任何地方,没有焦距,只是那样黯然地落寞着。
      后来我见过许多次他和她们在一起情景,他永远温柔,脸上挂着迷人的笑意,会揽过她们躲避疾行的汽车,神色自若地蹲下来为她们系好鞋带。但在某些瞬间,仍然会流露出心不在焉的冷淡和厌倦。这厌倦甚至不是对于她们,而更像是一种……自弃。
      就像是童年时候,无意中发现了母亲藏起来的糖罐,一面被蛀牙折磨,一面还是忍不住偷吃。我何尝不知许子言的凉薄,可是感情若由得人控制,我不必如此徘徊无望,他也不必辗转勉强吧。即使我并不知道他这样挣扎的缘由,如同我不能原谅他曾做过那些无情的事。
      可是子言,毕竟是我爱过的第一个人。

      7
      竞争如此激烈,若要保持好成绩,便无更多心思留给想念与感伤。汤锦程如愿以偿地去了北京念大学,潘潘则一改满不在乎的脾气,开始勤奋起来。回忆并不能美化半分,我们的高二就像是一只昂贵的瑞士机械钟,走时精准,却乏善可陈。
      并非没有他的消息,文科班女生扎堆,八卦功力了得,潘潘都不甚了解的他与梅萱的恋情细节也被挖掘出来——无非是许子言以师弟身份,得到高他两届的师姐垂青,一时间赞叹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几乎满城风雨,这原本是个老套的校园故事。只是梅萱美得那样耀眼,追求者如过江之鲫,社会关系又复杂,许子言为此没有少被好事者和小混混找麻烦,但他一力应承,鼻青脸肿依然言笑晏晏地与梅萱携手。所有人都以为他爱她至深,结果后来反而是他先提出分手,梅萱在天台上以死相逼,他却云淡风轻地在教室做数学题,托人带一句“爱比死更冷”给她。到底只是年轻负气,不是不畏死,风波过后梅萱讪然心灰,转学去了外地。
      身边一直有着欢颜和心碎的女子,燕瘦环肥,各有千秋。他沉迷地与她们恋爱,又冷静地抽身而退。而我夜夜心酸地在灯下描摹那些泛黄的字条,却从不敢妄想一个干净怀抱。我几乎已经放弃那些温暖的幻想,可在沉吟的间隙,依然会想起你。
      子言。

      做广播台最后一期节目的时候,许子言过来点歌。那是高考结束的次日,不知是否许久不见的缘故,竟觉得他眉目舒朗得很,又露出笑颜,递给我一个包裹,说是一些有用的参考书,我道了谢,随手放进书包里。他点一首黄耀明的《四季歌》,冷僻无比,若不是因为表姐曾在我面前提起过达明一派,便留了意,否则未必能找到他的卡带,但这首歌,我以前是没有听过的。我知他声线低沉悦耳,有意让他客串,他也并不推辞,说了许多毕业之际、离愁别绪的话。后来渐渐讲到这首歌,他说歌里蕴涵着时间的力量,令他觉得,即使不得不背负着十字架,即使一定会面对痛苦的突围,生命仍有其不可磨灭的美好,如四季更替,无限清嘉。那时我并不全懂,如同我不懂他的张扬或落寞,但音乐响起的那一瞬间,突然有种豁然开朗后的平静。
      爱恨都只是人与人之间关联的一种方式,何必执著于对它的区分和评判。时间并不总会容忍我们的悔改,而一段感情走向结束也不意味它从一开始就是有罪的。很多时候,能学会不谴责、也不迁就,便已足够。
      晚上被拉去参加他们的聚会。是在湖畔,一大帮人幕天席地,喝啤酒,唱歌,回顾悲壮的高三生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烧书,有人表白,那些压抑了许久、沉寂了许久的热情和疼痛全部爆发——青春原本就是用来挥霍的。夜渐渐深了,有人还在絮絮地聊天,有人已经离开。夜空缀满繁星,璀璨优美,而湖岸悬几盏孤灯,忽明忽暗,就像演不完的青春故事,一半明媚,一半忧伤。我与许子言漫无目的地说着话,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发白,身上还披着子言的衣服,我竟然靠着他的肩膀睡了一夜。他却并未露出疲态,一双眼睛仍清亮有神,对我展颜说:“一起看日出吧。”
      湖面遍植莲花,初夏时节,莲叶已硕大如盖,微风卷起层层碧浪,露出几朵绽开的粉荷。自然不是云水交界处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的壮丽场景,这日出十分家常,但依然动人。先是天空由灰蓝变白,过渡至淡红,云层开始遮不住渐盛的霞光,染亮一湖碧莲。然后,太阳就升起来了,像一枚咸蛋黄,斜斜地挂在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阳光下尘埃漫漫,宛如青春的马车轰然而过,散落一地奢侈的美好时光。
      我们同时唱起了《四季歌》,哪个爱做梦,一觉醒来,床畔蝴蝶飞走了。
      晨光将他的侧脸勾勒成不可思议的美好弧度,我似乎听见他轻轻地说:“浅碧,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更像荷花,那样遥远又洁净地提醒着我的生活,而不是诗里所写的桂花。”
      “什么?”
      “我说,湖上荷花初开了。”他又微笑,温和得令人动容。
      我始终没有告诉他我的爱,如同我从未奢望过会有那样一个清晨,他向我张开怀抱,又轻轻地吻了我的额头。他的唇微凉,像是童年吃过的薄荷糖味道。
      那一刻我又欢喜又酸楚,忍着热泪,内心却渐渐宁静平和。
      他在我耳畔低声说:“丫头,谢谢你。要保重。”

      8
      子言送我的是几本诗集和一本王尔德童话,大约是经常翻看吧,书页微微地卷了角,空白处偶尔会有他零散的批注,有时是莫名的感慨。书里掉出一张信笺,上面有我所熟悉的漂亮字迹,是那首《我喜欢你是寂静的》,落款处有一行小字:浅碧,我知道你喜欢这首诗,这张纸比草稿纸更端正些。
      后来我也念完了高三,与潘潘一起考到北京。她与汤锦程仍是郎情妾意,说好等她毕业就结婚,而我也有了男朋友,是锦程的同学陆桥。岁月静好,只是,已经很久没有许子言的消息。
      这年的平安夜是锦程与陆桥策划,带了潘潘和我到市中心的广场去,霓虹旖旎,人潮熙攘。午夜时分,他们放一场盛大的焰火,弧光闪耀,姹紫嫣红盛开在漆黑天幕,像是琉璃装饰的教堂穹顶,璀璨夺目。烟花绽放又凋零,我仰望这极美和极落寞的瞬间交替,内心动容得疼痛,几乎落泪。潘潘被惊喜感动得雀跃,在锦程怀里笑得像个小孩子,而陆桥轻轻地揽过我,揉揉我的头发,问:“喜欢吗?”他的身上有着清爽温暖的气息,带一点春草辛辣的芳香,又像是初夏和煦的阳光。我点点头,靠在他的胸前,他紧紧地拥抱我,灼热而清晰的心跳敲打着我的鼓膜,令我突然间想起那些爱着许子言的年月。那沉默的、卑微的,夜夜心酸地在灯下描摹他的笔迹,只为能更靠近他一点的青春岁月。
      此刻我在另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逐渐想起子言轮廓分明的脸,想起他的笑颜,终于开始明白那时的他,曾拥有怎样的勇气和诚意,去面对真实的自己,以及不得不背负的十字架。
      我想起他曾忐忑地问我是不是很讨厌他,又想起与乔伊告别的那日,他懊恼得眼中几欲喷火,却只能颓然地说一句,我本想给她以担当。
      其实他曾那样认真地对待过每一段感情,并非没有用尽全力。温柔即使冰冷,也不是假装。只是他不得不孤独地反复与自己作战,寻找每一个突围的可能,神不能宽恕他的堕落,亦不给他以救赎,他被自己的信仰弃绝,苦苦挣扎,痛不欲生——爱比死更冷,这些一直要到许久以后,我才能全然了解。
      许子言的父母都是基督徒,他出生即受洗。然而十五岁那年的一场际遇,他发现自己喜欢的人竟然是男子。电光火石之间,堕入苦难的深渊。他愈贪恋,便愈痛悔,愈沉迷,便愈惊怖,欢时愈欢,痛时愈痛。最终是选择了离别,要将自己与那颠覆的爱隔绝斩断。回到老家上学,由祖母照应。他尝试与不同的女子交往,予她们温柔关爱,甜蜜之时不是没有恍惚,以为一生可以这样平安喜乐,然而某些瞬间脑海中依然会浮现昔人的脸。他冷汗涔涔,心潮翻滚,又勉强,又挣扎,一时用力,一时自弃。
      他并非决意要负了梅萱、沈岚、乔伊或者更多的女子,感情开始的时候,他也曾力图全心全意,哪怕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哪怕是不得不向老师们承诺去争取某些苛刻的奖项。只是,他的心不属于她们。
      他看王尔德的童话,听黄耀明的歌,他那样孤独而落寞地在纸上写下: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
      那些年在我绝望而感伤地想念着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也同样辛酸而寂寥地,甚至更为痛楚地在想念着另一个无法企及的人。
      夜空流光溢彩,晶莹的雪花轻轻飘落,焰火声里有人开始唱起了圣诞歌。
      身边的情景是这样陌生又熟悉呵,子言,到现在我才能够真正理解你的寂寞和美好。
      我握着陆桥的手,慢慢地想起许多事情。想起那一年的平安夜,你拾起从记录本里滑落的纸条,笑着说这字漂亮得可以去写情书了,那是我描摹的你的诗句;想起你忐忑又期待地恳求我,不惜吃了许多花椒,麻到几乎垂泪,只是让我多陪沈岚聊聊天;想起你笨拙地写给我一封道歉信,说早知道你不喜欢他,就不应该帮韩扬表白,还说以后有什么事情找我,一定会做牛做马、两肋插刀;想起那个湖畔长谈的夜晚,繁星满天,你脱下外套轻轻披在我身上,真诚而信任地向我讲起你的童年、少年,又郑重又感伤地说,丫头,要保重;想起……晨光初露的夏日,你像父亲一样留给我的那个薄荷糖味道的吻。
      你用最大的诚意和善良保全了我少年时期所有的幻想和骄傲,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对你说一声谢谢,子言。在那惨淡又卑微的岁月里,你曾给予我那么多美好奢侈的回忆,信赖和尊重,像是薄暮的天际闪耀过的璀璨流星,修饰了我平凡青春的孤独与落寞,并因此懂得了珍惜和爱情。
      陆桥也是颀长英挺的男子,盛世繁华,滚滚红尘里他携了我的手,问一句要不要一起走。欢快的圣诞歌在身旁回响,他低头吻我,笑意盈盈的深情在墨黑的眼眸里波光荡漾,一颗心被巨大的幸福填满,涨得疼痛。
      就像是初夏的清晨,霞光染亮一湖碧莲,风清云淡,有人在耳边轻声说,湖上荷花初开了。

      寒假里去参加同学聚会,听女孩子们不无遗憾地感慨许子言已留学去了美国,在最好的学校里日子依然过得风光无限——他这样优秀,即使是在大洋彼岸,我一直都知道。
      辗转要到了他的MSN,试探地发一句,还好吗。我紧张得手心冒汗,突然听到电脑叮地一响,有了回复,“丫头!”
      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湖上荷花初开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