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冰心》满江雪

2、扬州的烟雨

　　叶昭云很镇定，行动如常地给了掌柜的一点银钱延长居住的时间，然后又很温柔地点了些菜肴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吃着。

　　叶昭云很美，像是扬州瘦西湖的杨柳，一举一动都是清丽的风情。小二看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吃饭，瞅瞅她背后背着的好看的忍不住让人轻视的双剑，小心搭讪道：“女侠不是扬州人吧？”

　　叶昭云愣了一下，道：“我是扬州人。”

　　小二无措地挠挠头：“女侠是扬州人？我竟然没有见过……”

　　看出小二的尴尬，叶昭云顿了顿，温柔道：“我许久未曾回扬州，扬州的景色我都有些忘记了。”太原已经沦陷有两年多了，叶昭云带着秀坊的姐妹支援李唐大军，在太原与狼牙兵斗了两年，前些日子才得空回一趟秀坊，然而刚进扬州，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小二一拍脑袋：“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见姑娘面熟，像女侠这么好看的，我见过一面就肯定不会忘的！”

　　叶昭云轻轻笑了一下，虽然是漫不经心，但是却让小二受宠若惊。“女侠为什么不把剑放进剑鞘里头？这直接背着多危险啊！”

　　叶昭云浅浅道：“幼时就这样背着，如今已完全习惯了。”

　　小二知道武林中人都有各种忌讳，虽然这位女侠似乎很温柔，但是也不敢多问，于是换了一个话题：“女侠，你可知就你昨晚刚来的时候，咱们扬州林大善人家起了大火，那火啊，我站在我家都能看见！”

　　叶昭云点头：“怪不得昨晚总闻到焦味。”

　　小二忧虑道：“我今早听说林大善人家都不好了，可惜林大善人还曾为我们修过桥呢，诶，好人没好报啊。”

　　此时客栈里来吃饭的人稍多了一点，听到小二的话，一位客人忍不住插嘴：“可不是，据说是魔教干的，一把火烧了林家上上下下多少人，连厨房的婆子都没有放过！”

　　另一位客人疑惑道：“未曾听闻林家招惹过魔教啊。”

　　“诶，魔教要杀人管你有没有招惹，不然怎么能叫做魔教？”

　　“兄台说的极是。”

　　那位客人觉得自己分析得格外有道理，忍不住得意地瞥了一眼叶昭云，奈何叶昭云心中还装着事，没怎么听他们讨论。

　　客人见叶昭云没什么反应，还是忍不住继续搭讪：“女侠是刚来扬州？在下是扬州人士，若女侠不介意可以为女侠介绍介绍这扬州风光。”

　　叶昭云轻轻地放下筷子，温和地摆手：“多谢，我认路。”说完叶昭云就起身走出客栈。她想去瘦西湖看看，她还有点不相信，西子湖畔西子情，楼外楼中雨霖铃。七秀坊就这样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刚出门就下起了细雨，叶昭云从包里取出一把小红伞撑起来，整个人走在瘦西湖的长堤春柳上，仿佛是一幅画。

　　瘦西湖之所以叫瘦西湖，因为它是瘦瘦长长的一条，当真像是瘦下来的西湖，瘦西湖也曾被人叫做销金窟，原因就是瘦西湖南边上是一片花楼酒肆，往北一点则是本地乡绅的园林，其中有一块焦黑的废墟，显然就是小二口中林大善人的居所。

　　叶昭云隔着烟雨远远看了一眼，残垣断壁确实让人看着有些不忍。叶昭云很少听闻扬州有什么人家走水的，毕竟扬州这动不动就湿漉漉的天气想走水都有些难，看林大善人家似乎是一场不小的火，倒是真像客栈里的人所说的仇家故意为之。

　　再往北便是皇家差不多废弃的行宫，叶昭云撑着伞停在二十四桥上，远远地看着湖面。这里和那里有些一样，比如二十四桥，比如长堤春柳；也有些不一样，比如花楼酒肆，比如乡绅园林。

　　最大的不一样，大概是真的没有七秀坊。

　　叶昭云振振地看着岸边的垂柳，眼中有些迷茫。叶昭云是孤女，当时忆盈楼小有名气，人们都道女婴送七秀坊，男婴送少林，于是叶昭云自然被送到了忆盈楼。此时的忆盈楼楼主公孙大娘已经不大管事，全靠她的七个徒弟支撑着忆盈楼，也就是后来的七秀。七秀各个性情皆不一样，唯有大姐叶芷青玲珑心思，虽武艺、才情不是最高，却是隐隐成了七秀之首。叶芷青听闻叶昭云也是姓叶，觉得有缘，便收叶昭云为徒，于是一个小小的孤女成为了十四大门派之一七秀坊坊主的徒弟，为绮秀。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七秀之一的燕秀小七为保忆盈楼远走他乡，琴秀高绛婷被迫害性情大变，菡秀苏雨鸾常住万花谷，昭秀曲云成为五毒教教主后又走火入魔退化为一个孩童，薇秀□□远嫁长歌，七秀坊中也只有副楼主楚秀萧白胭能帮的上叶芷青。

　　太原出事的那年，叶昭云也只十五，但是作为掌门弟子，她早就做好了承担自己责任的准备，主动请命前往太原。两年后，太原虽未收服，安史之乱也未结束，但是时局好歹安稳了些，第一次远离七秀坊的叶昭云也动了回家看看的心思。她想看看师父这几年可还好？高师叔的病情是否好转？她的冰心诀也还需要萧师叔指点一二，还有秀坊的姐妹么，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这几年七秀坊发生了太多的事，大唐分崩离析，七秀坊的姐妹也散落在各地，叶昭云驻守太原的时候就时时惦念着秀坊的一切，原本以为今天能与姐妹们重逢，没想到却是到了比太原还要遥远的远方。

　　叶昭云手中的红伞落在地上，没了红伞的遮掩，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叶昭云脸上混着泪水落在了石板上。叶昭云双手合十，悲恸地祷告：愿远方的姐妹一切安好，师姐再也无法照顾你们了。

　　雨渐渐下大，把整个扬州城都笼罩在烟雨中，叶昭云站在二十四桥上微微有些恍惚，这样的雨，这样的风，多么像大唐的扬州啊。

　　忽然一行人破开雨水走出，虽然穿着不同，但大部分人的脚步沉稳，气息没有丝毫杂乱，明显也都是一群江湖人。领头的一个少年一身宝蓝的衣裳，头发也用金色的发冠整整齐齐束起，少年远远看见叶昭云，越近越忍不住屏住呼吸，他本来准备就这样走过，然而到叶昭云面前的时候忍不住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下道：“这位女侠，你的伞掉了。”

　　叶昭云回头，那一行的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叶昭云不见得是多么倾国倾城，但是带着江南女儿家清丽和眉目间的温婉让人见之忘俗。

　　“多谢。”叶昭云轻道，弯腰去捡那把红伞，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难免惹上了尘埃。然而那位少年却是忍不住皱眉，觉得这点尘埃实在是污了女子。

　　少年忍不住道：“姑娘家可在附近，这一身湿衣若不早换下，怕是会惹上风寒……”

　　少年的话没有说完，叶昭云微愣地看向自己，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玲珑的曲线全部暴露，好在新换的裙子有些分量，没有让别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叶昭云点头，待会儿还得回趟客栈换衣服，这样一身确实不大好。心念微动，叶昭云控制着体内的内力流转，顷刻一身本就是特制的衣裙就干了。

　　少年呆住，少年身后的中年人眼睛一道精光闪光，不动声色地护在男子面前。

　　叶昭云看看已经是哑巴的少年点头道：“多谢这位公子。”道完谢，叶昭云就转身离开，袅袅的身影和那把红伞缓缓就远去。

　　少年想开口留住叶昭云，就算不能交个朋友，互换个姓名也是好的，但是少年回想到叶昭云一身雄厚的内力，再想想自己还练不大好的轻功，一下子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少年捧着胸口夸张道：“二叔，我觉得我失恋了。”

　　原本还在沉思的中年人，听到这一句忍不住一笑：“远儿若是再刻苦练一下武，说不定过个二十年就有人家这等功力。”

　　少年更加心碎：“二十年啊~”

　　二叔没再搭理少年的犯痴，自顾自道：“有这等功力的人都是江湖上可以一一道来的，我不曾记得有这么年轻的女子，而且她背上背的双剑似乎有些来历的名剑，第一眼我还以为只是装饰的花架子，但是现在想想绝非是什么有钱人把玩的物件……如今是多事之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扬州……”顿了顿，二叔又道，“回头让人查查。”

　　少年也好奇：“这等容貌的女子应该早就出名了，可是红颜榜上可没有她啊。”

　　二叔头疼，像少年这般年纪早该接触家中镖局的事了，可如今却是只知红颜榜，其他皆不知，盖因为他大哥中年得子，一家人宠着，生生宠出了少爷脾气，不过要他板着个脸压着少年练武，他也是不舍得的……

　　算了算了，索性他们这些人还能活久点，就当是上辈子欠的，为少年多铺铺路。有他们这些老家伙在，少年总不会被谁欺负了去。做一个安分一点的小公子，对于他们少爷应该不难吧？二叔看着少年还在念叨刚刚那位姑娘，有点牙疼，忍不住怀疑，可能还是有点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