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玄机》金匮要略

55、巴掌

　　屋内钟摆摇动，屋外狂风呼啸，理智恢复后的眼神清明，呼吸渐缓。
　　“我还是去找雪幻吧。”九牧晴说着，转身开门走了出去。关门的那一刻留了一屋子的冷风。
　　江洛扬在空中的手还颤抖着，身体瘫软，顺着墙壁坐下，有些失神。
　　不是不能接受，她喜欢九牧晴，她想和他永远都在一起，想和他马上结婚。可现在太着急了，如果两个人都没有一丝理智不顾一切，之后要怎么收场？
　　就这样坐着，脑袋靠在后面的书上，江洛目光四散，手掌心还阵阵跳动着，他应该很疼吧。脑子里嗡嗡嗡乱成一团麻。怎么会这样？
　　一面是抚养成人的师傅，是一直把他看做小孩子的人。活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的记忆，沉甸甸压过来，差点窒息。在道德上，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
　　一面是江洛，现代人的思维，可就算再开放，再喜欢，她也保持着一丝理智，这种事情不是儿戏，不可能像喝了酒上头随便就做了。恒阳没准备好，江洛更没有，此时两者是可以达成协议的。
　　那种害怕再次失去的感觉，连江洛都感受到了，九牧晴本人该是有多难受啊。
　　忽然目光焦距在左手上，原来刚才是为她戴了一枚戒指。婚戒大小的玉戒，清透的白玉中埋着一条红线，简洁而干净。江洛轻轻碰了一下，那枚小戒指竟然隐去了踪影，无名指上只剩下一条细如蚕丝的红痕。
　　整理了凌乱的衣服，去卫生间看了看满脖子的红痕，还有肿得有些没法看的嘴唇，江洛内心有些绝望。
　　他是狗吗？
　　睡也睡不着了，江洛干脆从衣柜里随便撤了条围巾，围上后出了门。
　　“江姑娘。”秦羽见大门没关，过来看看，没想到是江洛，冰冷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惊讶。
　　江洛手里拿了个面包，瘫坐在门槛上，脚边似乎还放了瓶酸奶。她回头看了看秦羽，说道：“啊，秦医生啊。我有点饿，随便在厨房搜了点吃的。”
　　秦羽跟着坐下，问道：“这里不冷吗？”
　　说实话，不是很冷，相比秦羽说话的方式——冷得人直哆嗦，而且毫无感情。本来是想关心一下江洛的，可这声音听起来像是送葬。
　　江洛听过三个人的声音比较冷，第一个当然是刚刚发|情被扇巴掌的九牧晴，与其说他声音冷，不如说他是低沉，低沉到气压降了几个帕。第二个是白无常，他是个例外，因为他是鬼。第三个就是这位秦医生了，他的冷，也像死人，可他是境魔，不是死人，反倒是像没有任何活着却失去希望和信念的行尸走肉。
　　“不冷。”江洛把面包塞进口袋，说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问的是他和九牧晴，秦羽也能听出来。
　　“万年前差点死了，是大人救的我。我先前是人，和大人签下契约成了他的门徒。门徒也算不上，只不过是个看门的而已。”秦羽一字一句冷淡地说着，“大人，不太喜欢笑，也不常来这里。当然，我们经常换地方，在此之前换了无数个地方。江姑娘来了，我第一次看见他笑。”
　　九牧晴挺喜欢笑的。至少在她面前是，刚开始明着笑，后来喜欢闷着，再后来偷笑。秦羽和他一起生活了万年，难道他都很少笑过？
　　“有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江洛望着对面的随寒风摇摆不定的红灯笼，“好多事，我也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是非黑白，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很迷茫。”
　　不知道善恶，不知道对错，不知道方向。像是沧海中的树叶，茫茫然不知所归。当年那个孩子，找到了恒阳，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吧？就算没有记起后面所发生的事，江洛也知道，这根救命稻草成了压死骆驼的三根稻草。
　　“江姑娘，曾经是很多人的信仰。”秦羽说。
　　江洛回神，满脸惊奇的望着秦羽，他道：“现在我不知道，但至少有那么一两个，两三个。”
　　开玩笑吧？江洛立起身子，坐得周周正正，“那怎么可能，我不受人欢迎，也不受人待见，说话也不好听，好像除了雪幻和你们家大人，做人几乎一败涂地。”
　　“我知道你是谁。”秦羽直愣愣看着江洛，冷冰冰说道：“我们家大人的事，我都知道。”
　　“……这个年代的人连自己都不信，会信一个历史上没有留名的武神？”江洛嗤笑他，“别傻了。”
　　秦羽叹了口气，说道：“江姑娘知道吗？武神是飞灰湮灭的。”
　　废话，江洛当然知道。可她为什么还活着，还成了个凡人？
　　“大人那时候喜欢武神，几乎是三界皆知的事。武神死了，大人失去所有的希望。他想拉着所有人陪葬，魔神本来就有毁天灭地的能力，无人是他的对手。帝卿亲自上门说，他可以救武神。前提是，大人得与他签订契令，不知道江姑娘听过梼杌令没有？”
　　江洛顿时睁大了眼睛，梼杌令是与帝卿签的！
　　“他答应援手，条件是大人必须为天界做事，永世不能为人，就算武神转世，也不能留在武神身旁，并且对外只能声称是江姑娘是武神后人。帝卿出手后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武神是怀着必死之心死去的，尽了全力最后也只收回了一魂一魄，还都消散在天涯海角，没能找回。大人几乎几千年都在四海奔波，直到千年前，在昆仑山找到一魂，日月岛找到一魄，之后又耗费了几百年，补全了一个凡人的灵魂，才求着阎罗让武神投胎转世。因为是魂魄拼凑的，所以江姑娘，每生每世，都没有活过十六岁。直到现在。”
　　江洛的心一阵猛痛，眸子瞬间酸胀，断肠似的凄凉，抽着一口气，硬生生哽咽在寒风中。
　　“外界称呼他为魔神，尊称一个大人，无非敬畏他的力量。骨子是魔，流着魔的血。半神又如何，没有神仙真正会承认他这个魔神的地位。非神非魔，在魔界是怪物，在神界是异类。连家都没有，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到何处去，可悲可悲。”
　　江洛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手心，静立着。
　　风吹得红灯笼扭动着身体，木门吱呀作响。
　　残枝疏影，缺月藏云。
　　“大人不喜欢和人诉说，也不打算和江姑娘说，但是江姑娘，还请你理解一下，或者说，谅解一下。”
　　秦羽说活冷冷的，像是从冰面滑过，语气不带起伏，也没有情感。江洛胡乱擦了脸颊，红着眼睛直愣愣盯着秦羽。
　　“其实大人在武神死后，是想要毁了这个世界的。可这是武神所守候的，她想要看到的，无非众生安好，四海清平。况且还有姑蓬山那么美丽的地方，万念俱灰的情况下，他也记得有那么个对他好的唯一的师傅，还有姑蓬山的亲人们，一群真心待他的精怪们。”
　　秦羽口中呼出白气，他取下眼镜，眨了眨眼睛，又将框架镜戴了回去，“失而复得之物，大人竟然能忍着，只在后边静静看着，这也是一种能耐。若不是江姑娘活不过十六岁，怕是大人这一世也不会出手，违背梼杌令的约定，跑到江姑娘身边做只影子，无奈才咬了江姑娘，以血为媒，化为了人。魔君也是，虽然见神就杀，可唯独对江姑娘‘情有独钟’，还专门跑去剜了江姑娘的心，让大人折了翅膀，差点再次失去江姑娘。不过我真是佩服我家大人，竟然还能忍着，还想放手。”
　　“他受伤了？”江洛问道。
　　“大人不让我说，还请江姑娘保密。”秦羽食指抵唇，随后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作了一个“请”的动作，“早些歇息吧，不然我家大人又该担心江姑娘了。”
　　回到卧室，江洛泡了个热水澡，到水凉了也没想明白之后要怎么做。躺到床上滚来滚去，始终没有睡着。这屋子里有九牧晴的味道，这被子他曾经盖过，哪里哪里都是他的影子。原本以为告白了，知道对方也喜欢自己，那是件很幸福的事，现在看来，纯粹是自己多想了。他的那份爱太沉重，怎么接？乖乖遂了他意？那不现实，他又不是为了睡她才喜欢她的。
　　那该怎样去回应他的感情？
　　从柜子里重新找了熏香，江洛点燃后又钻到被窝里，一点睡意都没有。或许在幽冥台底下睡了十天，把觉都睡完了。
　　此时，江洛迫切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九牧晴不会说，其余人道听途书，难道要亲自上天界问帝卿？当年为什么要忘了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