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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窗外的海棠抽出许多鲜嫩的枝芽。两只家燕飞来息在枝头,摇落一串剔透的露珠。燕儿相依,轻轻呢喃,晨光渐渐笼住整个院落。

      正房内仍是半明半暗,秋香色床幔层叠,安息香的余味袅袅。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拨深湖般的静谧。“请太医,我还有救!”

      次间的丫鬟银筝猛然惊醒,一骨碌爬起身,飞奔进了正房。

      她胡乱掀开床幔,见小姐兀自紧闭双眼,手脚乱蹬,口中不停嚷嚷,“请太医来,快!快!”

      银筝心中一慌,连忙俯身轻按住抖动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唤道:“小姐醒醒,醒醒。”

      顾长歌骤然安静下来,刷的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帐顶。

      银筝给唬了一跳,急问:“小姐这是梦魇着了?”

      顾长歌这才偏头,等看清眼前的丫头,心头一喜,顿时红了眼眶,“我竟没死?”

      银筝:……小姐多大了,做噩梦还哭?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彻底变了颜色,“谁救我回来的?”

      “小姐,你不要紧吧?”银筝很是担忧,伸手探了探顾长歌的额头,没发热呀,怎么说起胡话来?

      顾长歌反手抓住银筝,坐起身来,四周打量,圆溜溜的眼神里装满警惕。

      这里正是顾府,她的闺房之中。

      院子里海棠抽了新芽,方桌上花瓶里插着山茶花,到处呈现出春日里的勃勃生机和富贵安详。可看在顾长歌的眼中,这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兽穴。“不行!这府里不能待了。”她一手掀开被子,扯过床边的杏黄色衫子,就往身上套。

      银筝这次真慌了,抓住顾长歌的手臂,带着哭腔问:“小姐您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慢慢说,可别吓唬银筝啊!”

      顾长歌扭过头,突然发现银筝鬓角别着一朵白花。她突然安静下来,仔细打量白花片刻,然后露出个恶狠狠的冷笑。

      银筝头皮发麻,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心里盘算着是否要请张婆子来,做个法事驱个邪什么的……

      哪知顾长歌跟上前一步,指着她头上的白花,恶意满满地问:“皇上崩了?”

      银筝顿时魂飞魄散,伸出手来,紧紧堵住顾长歌的嘴巴,左右望了望,才压低声音道:“小姐,你不要命啦?”

      顾长歌不由糊涂了。如果是她那对不要脸的兄嫂没了,房间里也不会是这幅太平模样。她呜呜出声,示意银筝放手。

      “小姐可别乱说话了。”银筝嘱咐完,这才退后一步,又道:“小姐难道忘了,是淑妃娘娘薨了,今日大殓。”

      “什……么?”顾长歌的声调拔得老高,听起来有些支离破碎,“淑妃娘娘……薨了?”

      她满脸不可置信,抓住银筝问:“今年是哪一年?”

      “小姐小姐,你抓疼我了!”

      因为太过震惊,顾长歌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把银筝攥的直咧嘴。

      “景阳二十二年。”

      她胸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原来她还是死了,只不过老天可怜,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让她重生在乾清宫殒命的一年前。

      她目光呆滞,缓缓坐在床边。她浑身无力,骨骼似乎无法承担皮肉的重量,整个身体顺着床沿滑了下去。她窝在床侧,蜷起膝盖,把头颈深深埋在手臂当中。

      银筝心里难过。她家小姐从小没了娘。老爷虽视小姐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却在六年前感染时疫仙逝了。多亏这几年淑妃娘娘照拂,小姐的日子还算好过。也不知大爷和大奶奶怎么想的,硬别着小姐不叫她进宫吊唁。小姐昨日大闹一场,这才伤心过度,竟连如今是哪一年都忘了。

      她伏下身,轻拍顾长歌的背心,苦口婆心地劝解,“哀恸太过,有损身子,小姐节哀顺变才是。淑妃娘娘如果在天有灵,也不希望小姐这样悲痛。”

      顾长歌蒙着脑袋,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淑妃娘娘过世后的旧事也一件件浮现出来。

      淑妃大殓,兄嫂却把她扣在家里,不许进宫。从此以后,但凡提起淑妃,她嫂子王氏都道:“人死如灯灭,又不是亲娘,什么样的缘分也该散了。”可笑的是,那时她还以为王氏怕她伤怀,才故意开解。原来从这个时候起,他们已经打定主意,日后要送她进宫。

      顾家是不能呆了,可要逃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她深吸一口气。这之后,王氏十分紧张她,整整一年没让她迈出过大门。不但如此,还把亲信李嬷嬷拨来宜兰院,日日夜夜守着她。想要逃出顾家,要好好筹谋一番才是。

      银筝见她久久不动,变着法子再劝,“等大爷和大奶奶从宫里回来,看到小姐这样自苦,定然心痛得不得了。小姐不为了自己,也为……”

      顾长歌猛地抬起头,“你说大哥大嫂都进宫了?”

      “是呀,还不到三更就出门了。今日怕是要在宫里待上一整天。”

      顾长歌大喜过望,一下子窜起来,嘴里嘟囔着,“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是最好的时机!”她扯过银筝,劈头问道:“小姐我要南下闯荡一番,你跟我走还是留在家里?”

      银筝闻言,膝盖一软,就跌在地上。

      ……

      三个时辰后,顾府侧门打开,走出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肩上挎着赭石色包袱,探头朝巷子里张望了眼,才转身让出一老一少两位女子。

      年长的婆子身量高大,穿着讲究,是个体面的管事妈妈。

      年轻男人满脸奉承,指着候在门前的青帏马车,道,“齐妈妈您多担待,一时之间,咱们还真寻不到更舒坦的马车了。”

      齐妈妈瞟了年轻人一眼,阴阳怪气道,“不错不错,多亏有你葛壮在,咱们才没耽误差事。”

      葛壮皱了下眉头,只能欠身解释,“今日事出突然,李总管已经下令彻查此事。一定会给您个交代!”

      “哦呦~”齐妈妈突然转身,腕了葛壮一眼,“这可不敢当,咱们都是听吩咐办事的!这事儿自然轮不到向我交代。”说完扭身就朝马车走去。

      葛壮一看急了,疾步跟上,口中哀求,“妈妈留步!妈妈留步!”

      妇人果真回头,“你还有甚话讲?”

      “今日这事,还请妈妈包涵。”葛壮凑近,声音不觉低了下去,“李总管已经下令彻查马房,如果有哪个做出中饱私囊的勾当,断然不会轻饶。不过……大奶奶那边,还请妈妈帮忙遮掩一二。”说完递了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来。

      齐妈妈眉头一扬,笑道:“多亏上吐下泻的是马房里的畜生,老婆子还能帮上忙!大奶奶说好酉时回,看在你葛壮的面子上,咱们怎么也得用上全力,拖延个一时半刻的。”

      葛壮闻言,眉头跳了跳,强忍着怒气奉承,“还是齐妈妈心疼小的!”

      “好说,好说!”齐妈妈掂掂小包,笑意久久不散。

      葛壮不再多言,亲自送两人上车,递过包袱,放下车帘。又吩咐车夫,“好生把两位送到西华门,不得有误。如若耽搁了,小心你的脑袋。”

      车夫自然答应,扬起马鞭“得、得”两声,车轮吱呀着向前滚动,不一会儿,转出巷子,上了大道。

      车内,齐妈妈“噗嗤”一笑,把手里装银子的小包丢给对面的丫头,道:“收好了!这可是你葛大哥送你的盘缠。”

      “小姐就会拿我玩笑!”那丫鬟一边收银子,一边噘嘴嗔道,与先前缩手缩脚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两人正是乔装改扮的顾家大小姐顾长歌主仆。

      顾长歌自幼跟随父亲顾茂四处游历。八岁那年在江南遇到一位易容高手,见顾长歌天资聪明,便收了做徒弟,将一身本领全盘拖出。顾长歌学得有模有样,从未失手。此番离家,还多亏这门手艺,才能如此顺利。

      马车又行片刻,银筝掀开车帘叫住车夫,“这位大哥,我们不去西华门了,要去右安门。”

      车夫不由为难,“可先前那位爷……”

      银筝笑道:“那位爷可管不着我们妈妈,多给你银子便是!”说完递出来一串铜钱。

      车夫虽不懂大户人家的等级,可却见到那年轻人点头哈腰,此刻又有钱赚,便高兴地接过银子,催得马儿飞快。

      “小姐,之后怎么办?”银筝缩回车厢,虽然事情比她想象的顺利,可如此仓促,总叫她忐忑不安。

      “去右安门里换一辆马车,出了城再看!”

      顾长歌一边说,一边把包袱里的物事翻出来整理。她们走得匆忙,只随身带了几件重要的东西。两套衣裳,易容的工具,还有爹爹留给她的银票……

      咦,这是什么?

      几张银票之间掉出一个信封,飘落在地板上。

      顾长歌弯腰拾起信封,上面既无落款也无收信人。她看了一眼银筝。

      银筝困惑地摇摇头。

      老爷留给小姐的银票,都是单独锁在一只螺钿小箱的隔层里,钥匙由自己保管,从未离过身。怎么会混进一个信封?而她竟全然不知,毫无头绪!

      这时,顾长歌已经抽出信纸展开来。这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信纸,上面的字迹虽然工整,可书法着实一般。寥寥数字写着:某与子安兄一别经年。如贤侄女离京,请至大名府翠烟茶楼一叙。落款孟二。

      顾长歌不由皱起眉头,子安是她爹爹顾茂的字。

      她爹已经过世六年,除去亲人,还有谁会记着?

      又是什么人,这样神通广大,将信封神不知鬼不觉放到她体己的箱子里?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信封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多年以前,还是得知她要离京以后?

      毕竟,她三个时辰前才临时决定离京!

      顾长歌没说话,将信纸折好,收在包袱里。

      “小姐,咱们去赴约吗?”银筝见小姐神色凝重,难免担心。

      顾长歌思索了会儿,“要不先去看看?如果能够帮咱们摆脱追兵,那是再好不过。如果是歹人,咱们再跑路就是了。”

      “哦!”银筝木然点头,向后靠上车壁。

      马蹄哒哒,木轮呀呀,载着他们穿过京城,朝着西南方向的右安门驶去。

      “不对呀!”银筝突然挺直身体,嘴角抽了两下,“小姐还说什么南下闯荡,咱们明明是在逃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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