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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卷一.蓼莪(结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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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午饭再去,你饿惯了,咱仁果子可不行。”
“哎哟,今儿怕是吃的醋溜各些蔬果牲禽,没关系,我牙口扛得住。不过得叫厨房明日给我炖点猪心大枣汤啥的补补,最近胸口闷得紧啊。”
“多有失礼了,又来打扰,烦请见谅。”
“不碍事,今早衙门的事我都听说了,是说那女子 送我二弟的香囊与母亲随身佩戴的极为相似吗?”
“正是,二夫人对令堂的香囊吊坠可有什么印象?您可曾在外人那里见过相似的?”苡仁将香囊递与她。
“见是见过,可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孩童时夜里和母亲睡在一起,见她脖子上挂着,还好奇来着问东问西,伸手去抓,却被母亲严厉制止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母亲那么严肃的表情,还带着浓郁的哀愁,吓得没敢再提,我印象极深。外人那倒是没见过相像的,见过我肯定会记得。”
“那照此说来您应该不知道这香囊中还有字条吧。”苡仁打开香囊,拿出字条,二夫人接了过来,“唤弟?这是何意?”
“我记得二夫人您的贴身丫鬟就叫‘唤弟’,这其中有什么渊源吗?”睡月看了看她俩。
“哦,您说唤蒂啊。可她的名字是‘唤’、‘蒂’二字,不是‘兄弟’的‘弟’。而且唤蒂在我嫁来前就已在这府中快二十年了。她这名是刚来时金厨婆给起的,可金婆婆过世好些年了。”
“这样啊,看来只是巧合。”苡仁叹了口气。
“说起‘唤弟’二字其实我也能想到缘由,家父家母成婚后多年不育,一直求子心切,好不容易怀上了,却是我这个女孩,母亲可能是在生完我后做的这香囊,‘唤弟’该就是‘唤子’之意吧 。实不相瞒,妾身名叫‘瑬娣’,其实就是取‘留弟’的谐音。”
“原来如此。”
“那女子为什么会有个如此相似的呢?她就是凶手吗?”
“还不能确定,但嫌疑最大。”
“我们高家也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二夫人突然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但终只哀叹一声,泫然泣下,“盖都是些前世冤孽吧。”
“妹妹啊,快别伤心了。”余夫人走进厢房,脸上还带着浮肿,发饰、衣装都有些草率,看样子是刚刚起身,随意收拾了一下就过来了。真是关怀备至。她一来,二夫人就像得了安慰似的,收敛许多。
“大人费心了,要结案了吧?”余夫人殷勤探问。
“会尽快结案,查个水落石出的。”睡月替苡仁答了一句。
“劳烦大人请示下知府老爷,您看这天日渐暖,尸身久停在衙门里也不是个事,但请交与我们余府尽早发丧吧,好让亲家早日入土为安,妹妹也能宽心些。”几句话说得又客气又小心。
“好,小人会及时回禀大人的。”
“那就不便再打扰了,先行告辞。”
“春盈,好生送送二位大人。”
“父亲,那二夫人是不是有点怕大夫人啊?感觉大夫人一到,她就有些紧张畏缩。”
“你也有这种感觉啊,我上次拜访就觉得了,只是没放心上,不过妯娌之间亦长幼有序,她敬怕大夫人也是可能的。再者,高府着实受了余家不少帮助,二夫人心中感恩的同时也觉羞惭吧。”(可余二夫人表现出来的更像是惧怕啊,如果有人好心帮你及你家庭,在其面前可能拘束,但总归会感激多?还是惧怕多呢?一般表达感谢都来不及,惧怕是不是过了?岂止过了,这很奇怪吧。)这么多年的人事经历幽幽在睡月耳边吹凉气,这背后肯定还有秘密。可他收了口,万一非常残忍……他还是,还是不忍心就这么直白地摊在苡仁面前。
苡仁的肩背清瘦瘦的,初遇他时,羸瘦至极,哪里有什么肉,像只卷了张干蜡的薄皮,根根肋骨清晰可见,根根戳痛睡月的眼睛,在遍地尸骸里死拽着他的衣角,一张黄脸顶上难得剩了几簇枯草,唯那双干竭得无法阖上也绝不敢阖上的双眼,在夜里同星争命。
“父亲,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苡仁一喊,捞回了在十几年前里发愣的睡月。
“没什么,只是想起你年幼时候。这余二夫人一下就失了至亲……长到再大再成熟,也还是个无助的孩子没了爹娘。回吧,别让禹伯等着急了。”
就这样再一点线索也没有,又两天过去了。苡仁和睡月一起重新整理了之前的思路和证据,发现最后疑点还是落到香囊主人上,这两天里只能硬将能打听到的高登荣可能去过的地方都搜了一遍,隸人俱已疲累难支,但还是一点发现也没,那香囊好似也逐了水流,随了落花了。
睡月也因余二夫人的畏怕而怀疑过,毕竟高家三人死后,剩下的家财变相的也就是归了余府。可那位“妾”又怎么解释呢?
——莫非,那“妾”是余家故意安排的,这样一想,那就有可能了。然那只极其相似还陈旧的香囊,还是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他们也问过绸庄的老板,这香囊吊坠是拿极廉价普通的丝布缝的。高府家境殷实,高夫人为什么不拿好绸子做呢?但这香囊挺旧了,难道高家过去并不富裕?
明天就要终审结案,案子却陷入了僵局。
二人复准备重新推理之际,衙门里却有人来报说:凶手抓住了,是自首的。竟然是余二夫人的丫鬟唤蒂。
“什么!”睡月和苡仁都吃了一惊,连忙奔向衙门。
“大胆罪奴,速将作案动机和经过详细陈明。”知府将那只众人千寻的香囊掷在她面前。
那丫鬟还是跪在地上纹丝未动,双目低垂,轻缓缓拿起香囊,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奴婢名叫唤蒂,是江府的丫鬟,服侍大夫人十二年,二夫人五年。奴婢虽是自首了,可是必须要供出主谋,不然良心难安——是余家大老爷和大夫人指使我杀的高家三口。”
此话一出,公堂上如冰投沸水,一时间炸开了锅。
“你说,你只是受人指使,而主谋其实是余氏夫妇。满口胡言,事到如今还想托人下水么?”
“大人且听奴婢说完,自见分晓,我已是难逃一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至此还有何必要狡辩呢?”
“本官且听你说下去。”
“高余两家虽表面上看着关系极为融洽亲热,但其实余家早已厌恨透了高府。两家都是这市镇上的大户,二夫人嫁过来时正是高家顶荣盛之时,两家也是因着利益关系才成的亲事。哪知不久,高府生意上就出了大问题,我从二夫人那了解到高府发家实则是撞了好运,飞来横财罢了,其父本没有什么经营能力,这么些年都是其母苦心支撑着,二弟又只顾耍顽。高家不像余府根底深厚,问题一出,资金没周转过来,内里慢慢就垮了。后来高夫人顾不得体面找余家相帮,开始余家还热心帮衬,但渐渐发现这高府已是个破了洞的空壳,拿出的根本收不回,也就开始想办法除下这烂尾。因高二公子时常来找二夫人要钱,奴婢也就自然同二公子熟识了,或许因奴婢同二夫人长得相像,二公子也就对奴婢存了些好感。大夫人见此,就让我借机接近高二公子,还多次安排我俩私下见面。因为多是夫人安排,所以极为隐秘。二夫人再不予他钱财后,大夫人就拿钱给我接济他,那二公子早就将手上的挥霍光了,正愁没钱,却不想我给他送来了,之后就更是依赖奴婢。大夫人瞅准机会,命我央求高二公子纳自己为妾,还想了个主意:说可以纳妾为由说服父母回到高家,奴婢安慰他成了家后老爷肯定管得少些,如此岂不一举两得?二公子起先十分犹豫,毕竟奴婢身份卑贱,但突然又半月前来找我说他答应纳我为妾。我将消息告诉了大夫人,大夫人拿出一个香囊让我交给高二公子,就是我手上这个,衙门一直在找的,这个香囊之所以同死去高夫人的那件如此相似,是因为这件原本就是高夫人早年亲手所做,在二夫人嫁来时郑重交给大夫人的,希求她能多多照顾自己的女儿。可大夫人却特意让我作为信物送给高二公子,为的就是让高夫人看见,哪怕奴婢身份低贱,她也会顾及余府的恩情和余夫人的面子,接纳奴婢。一旦奴婢进了高府的门,他们余家想除掉高家就更容易了。
大人可能要问:何以大夫人如此信任奴婢?而奴婢又何以如此为大夫人卖命?其实也容易想见,奴婢自小家贫,还有个爱酗酒的爹,隔三差五就对奴婢打骂,十岁时家里完全养不活两个人了,父亲就将我卖给了余府,余夫人见我机灵,又怜我身世,就一直将我留在身边做贴身丫鬟足有十二年,二夫人嫁来才将我配给二夫人,令我好生服侍她。大夫人对奴婢恩情深重,奴婢甘为牛马,衔环结草以报。可这五年来二夫人对我如同亲姐妹,关怀备至,故奴婢夹在二人间已是痛苦不堪,最近更是深受良心的谴责。因为是老爷夫人命我杀了高家三人。
高夫人要我在城隍庙树林约见高家三口,我最初也奇怪为何要在那般偏僻之地,然既是夫人吩咐也就没多想,只依命而行了。案发当天,大夫人叫我往二夫人的香炉里多放了好些沉香,衣服上也熏了,所以二夫人到了庙里开始头晕犯困,支持不住,回到府里就沉沉睡下了。我以为夫人这样做只是为了支开她,哪知岂止如此,她找到我,让我瞅准时机杀了高家三人,所以才约在那种地方。即使我嫁过去也还是减少不了麻烦,到时候下手可能因为关系更加亲密反而更易被怀疑,余家厌倦再应付高家了,所以变了卦,这也是大老爷的意思,正好借此机会,除之而后快。加上高二公子多有杀父之言在外,死后就能把罪名都推到他头上,误杀也好谋杀也罢,缺少证据,也难找到余府头上。
奴婢死活不愿做此伤天害理之事,可大夫人以性命相逼,奴婢哪敢不从,夫人又承诺日后必定不会亏待了我,奴婢只能答应下来。
奴婢与高二公子约了余府后门见面,且天色已晚,一路上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俩,城隍庙里也是如此。我俩到了树林,高氏夫妇在长廊深处等着我们,一认出我,高夫人的脸色就变了,她知我是二夫人的丫鬟,说纳妾此事她绝不同意,把我的身份告知高老爷后,高老爷也是强烈反对。我本以为高二公子会争辩几句,至少看在情分上,不致让老爷夫人那般羞辱我,哪料到他说是因为同朋友打了个赌才答应,能回家,面子上也不难看,就算纳了我这个万事依他的温顺妾室,也无损失,不声张即可,何乐而不为呢?原来奴婢这样被他利用,我本还一直苦苦纠结,不忍下手,既然他们高家如此轻贱奴婢……我瞧着那水流湍急,一怒之下将高老爷推入了河,高夫人大呼一声去抓他,结果自己也被扯了下去,高公子欲救其母,也掉了下去,虽然一手抓住了柱栏,但那柱栏一下就断了,三人就被水冲走了,我顺着跑去,只见三人被水中央的石头挡下,可高老爷已是血流满面、昏迷不醒,另两人圈着高老爷在水中艰难维持。奴婢顿生恻隐之情,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翻过栏杆下去救他们,踩下岸边的木枝让高公子抓住,当其快上岸之际,我又想起大夫人,并且我看高老爷已奄奄一息了,哪怕救上他们,也绝不会放过我,心内恐惧异常,一念之差,松开了木枝,那木枝一弹,直接将高公子刷开,连带着另两人一同被水流冲走,挣扎了不一会儿,水面上就再没见踪影。
奴婢呆愣在原地好一阵儿,一动不敢动,这时大雨滂沱,水流湍急,巨大的声响一下震醒了奴婢。我朝四周仔细观察了会,此时已极夜了,庙里应该没人目睹这一切,奴婢便起身欲悄悄逃跑,结果看见远处有微弱的烛光,料想必是落水时的声音惊动了庙人,吓得忙在树丛中隐蔽起来,幸好那庙人并未走近,只在远处晃悠了阵就回去了。我接着躲了一会,再次确认安全才从庙里溜走了。仍是从后门悄悄回的府,下人们也都休息了,大夫人担惊受怕地一直待在二夫人跟前,防着她醒来好解释,我同大夫人讲了经过,她才放下心回了房,奴婢换洗了,坐在二夫人身边彻夜未眠,哪里还能睡得着?奴婢恐怕余生都难以安睡了。
从尸首发现至今,我与大夫人一直寝食难安,料想老爷也是如此。本来只要撑过今日,下落不明的香囊也好,人间蒸发的妾室也好,这个案子也就会告一段落,人们会谈论一阵,但终将会被慢慢遗忘。可前天奴婢不巧听到了老爷夫人的谈话:假如东窗事发,他们必定会将一切罪责推到我身上,保全自己,毕竟余高两家平日那般和睦,谁都会觉得是贱婢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得而起了杀心。假如最后案子不了了之或者罪名落到高二公子头上,他们也会趁风头过去解决掉我,一个知道这么多的丫鬟怎么能留活口呢?还保不准反咬一口呢?解决掉我后,他们自有办法慢慢收拾掉二夫人,然后对外称其忧郁而终。奴婢还听到个更可怕的秘密:一年前二老爷外出被他们设计连人带车掉入悬崖,那报平安的家书皆是大夫人找人摹写的啊。
老爷夫人竟然狠毒至此,连亲兄弟都能残害,我区区一个奴仆,算得了什么?我真是助纣为虐啊……悔之晚矣。
我知众人或许还觉得是我这贱婢胡言乱语,可如果余家果真存着善意,就不会让余二夫人过着那么清苦的日子,大人尽可派人去看看二夫人的闺房,那哪里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该有的住处。而大夫人哪里是因为高夫人会顾念恩情才将香囊交与我,根本是知道他高家的害怕,高家害怕余府的舍弃,一旦没了余府最后这根救命稻草,那高家就真的完了;而且我知自己必死无疑,还有什么理由不说出实情呢?奴婢杀人后夜夜都能看见高家三口的鬼魂来找我索命,白天里就时时受着良心的折磨,奴婢自知罪孽深重,若不将这真相大白于世,恐怕死后阎王也不会收留我,叫我吃尽熬煎之苦,六界唾骂鄙欺,永世不得超生。”
唤蒂早已是痛哭流涕,“奴婢对大夫人慌称已将香囊等一切证物焚毁,但其实因良心的谴责,不忍也不敢烧掉这香囊,一直留着。幸好如此,才可今日堂上作证。奴婢想若是当初出示香囊会不会能有所转机,三人是否就不会死了,后来一想如果三人不死,大夫人肯定不会让我有好下场,这当真是将奴婢逼上了绝路啊。大人可马上传老爷夫人来与我对质,自然会水落石出。”
堂上已是议论纷纷,“传余氏夫妇,肃静肃静。”
“小人提议,既然丫鬟说余二夫人生活清苦,不如劳驾大人直接上余府查证,同时将余府上上下下都审问了,查他个明明白白,如此才能不屈大人之才徳啊!”师爷拜了拜,方才睡月在其耳边私语了句。
“对对对!”
“那余家看着和善之家,其实私下也坑骗过我们不少钱,压榨自家的下人和雇工多少次了。”
“上余府,上余府!”
“请大人查明真相,还我们一个安宁。”
……
门口的百姓都高声呼论。“好,众之所向,本官不可违。押上嫌犯,备轿,本青天今日就在余府结案!”
“好——好——”众人簇拥着知府的轿子,那知府撩起帘子教育旁人多多行善积德,又摸了摸妇人怀里孩子的小辫。那场景,一派融洽,不知道者,还以为喜事来临呢。处于中心的轿子感觉自己是被爱戴之河载着,而那河水百姓只拿来敬奉他们的父母神灵。路边酒肆茶楼的人儿听见轰闹声,也好奇出来看。跟着笑了一阵,顿时觉不新鲜,复又返身喝酒谈天去了,趁那群人走过的地面还热乎着,七嘴八舌说起来。还有一些人只是埋头干自己的活,懒得搭理,毕竟看一眼可能就错失一枚铜板。那轿子里的人要是真如称夸得那般靠得住,他肯定天天去瞻仰,哪里还会给一个铜子扣押了眼睛。
余氏夫妇已听说知府大人要来搜查,远远看见了轿子便叫下人备好茶点,自己在门口恭迎。
“都处理干净了,本来就是那丫头动的手,饶是她说破天,也没有证据。”
“可那香囊是怎么回事?高夫人还送过此物给你,我不曾听你提过啊?”
“高夫人哪里送过我什么香囊,那丫头没有证据,硬找来充数的。我根本就不想她嫁入高家,只是利用她接近高家,好动手而已,需要什么狗屁香囊。而且是她勾引高登荣叫我瞧见了,我才顺势安排他俩私下见面。”
“这丫头平日沉默寡言,没想到这么深的心思啊。”
“当初就是看她口风紧,但又人格外机灵,才如此信任她,将其安插在高瑬娣身边嘛。哪想,真是养了只白眼狼啊,哎呀,恨死我了。”
“都怨你看人不准,还恨,赶紧给我镇定住,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应付,可千万别漏了马脚。”
“哪能都怪我……”大夫人嘟哝了一句,“放心吧,这知府大老爷是个爱财的主,这世道,还有什么事钱解决不了。只是那新来的年轻参事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打紧,他爹和知府和我们是一路人,到时从他爹下手,不会难办到哪去。”
“弟妹可安顿好了?。”
“我刚在她面前哭了一阵,说是唤蒂恶人先告状。就算百般照顾她也是为了能嫁进余府,我又是悔过又是应承日后一定善待她。她说一切依凭兄嫂所言,那丫头不敢违背我们的。我已把她安排到了原来的房间,她现在的住处叫人拿杂物堆了。下人们绝不敢多嘴。”
“好好,帮唤蒂对她一点益处都无,毕竟没了我们她哪还有什么依靠。到时就一口咬定一切都是唤蒂所为,我们始终蒙在鼓里。”
“拜见知府大人,我们夫妻二人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你们这消息还真是灵通啊,莫不是有些心虚吧。哈哈”
“哪里哪里,只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无甚好掩饰的,故仅仅在此等候,以示清白。”
“那就好,进去吧。”
“诶?知府大人在此,岂容尔等造次!”余员外喝退了跟从的百姓。
“慢着,既我为父母民为子,父母能去之处,子如何去不得?本官今天就是要让这姑苏城里的百姓看看我是如何断案的!”那架势,仿佛朝着人群高声朗诵了一番。
“是是是,是小人浅陋,考虑不周,大人多多原谅,各位乡邻请随我来。”
众人欢呼着,一进大堂都啧啧惊叹。
“啧啧啧,余员外,你这余府越来越气派了啊。”
“我们这些个庸俗之人,就只会盖那看似奢华的屋宇撑撑场面,自娱自乐,实则肤浅至极。哪里能及知府您那书香府邸的高雅。”
苡仁已一路无意瞥见父亲偷偷翻了几个白眼了,这下还呕出了舌头。
知府这才眉开眼笑,捋了捋胡须,看来今天的胡子格外的顺滑,“过喻了过喻了,下官只希望能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而已。闲话不多说了,余员外,得罪了,下官也是例行公事。参事你等随我去余二夫人的住处,其余人搜查余府,看是否有可疑之处。民众且在大堂等候,到时万一余府丢失了什么,本官也难做。”
“遵命。”
“哎哟妹妹,房里歇着就好,可别着了凉。”
二夫人低头立在门外,衣饰素净,耳鬓簪一朵小白花,欠了欠身。
“失礼了,请二夫人海涵。”
“大人多虑了,若能寻出真凶,妾身必定感恩戴德。”二夫人扑通一声跪地,重重叩头。
“快请起快请起,只求夫人配合我们,陈明实情。夫人果如丫鬟所言受尽冷遇,生活清苦吗?”
“不曾,姐姐带我很好。”
一进房间,宽敞明亮,陈设华贵,地毯更是如新,一派富丽景象,就是香炉里那紫烟浓得雾住了鼻。可哪有一点似那丫鬟所言,“嫌犯,这你如何解释?”皂隸将唤蒂推到大人脚边。
“别推她。”二夫人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看她双手给绳索勒得红肿,满眼心疼。唤蒂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的,二夫人。”她有些回避二夫人的目光,低头看向了别处。
二夫人凝视她片刻,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大人,妾身根本不信唤蒂会是凶手,妾身娘家败落后就一直受到冷遇,丈夫外出更是雪上加霜,这屋子是他们方才换的,我真正的住处是后院的一个杂物间啊!大人不信可叫人仔细搜查,将那面上的杂物都搬开就能看到了。”
大夫人惊跳起怒吼,“信口雌黄,妹妹啊,你怎可串通丫鬟来诬陷我们,那杂物间本就是下人房,后来用作堆放杂物。我们余家待你不薄啊!你怎可如此狼心狗肺,莫不是想害死哥嫂,霸占余府的财产吧!”
唤蒂马上站起挡住向高瑬娣冲去的大夫人,“我……我……咳……咳咳……”二夫人一阵咳嗽。
“二夫人,您没事吧。”唤蒂给她顺了顺背。
“大人,我一进来就感觉这屋里的香味不是一般厚重,可我记得二夫人身子虚,时常闻这味道能受得了吗?”睡月过去揭那香炉。
“本官也觉不惯,先回大堂审理。”
“我看这馥香分明是你们夫妇为了掩盖这房里的霉味!”苡仁掷声道。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我们府里一直用的这香,而妹妹房里熏得清淡,肯定是哪个糊涂下人搞错了。切不可听信片面之词啊!今早谁换的香,给我滚出来!”高老爷大喝一声。
“小人知错,小人再也不敢了。”有个下人低头小跑到高氏夫妇面前,“大哥,大嫂,别来无恙啊!”他缓缓抬头,嘴角挂着哂笑。
高氏夫妇惊嚷数声,吓得连连后退,瘫倒在地。
“二弟,你?你怎么……你怎么?”
“我,我怎么,我怎么没死是吧?你们那应该早化为白骨的弟弟我却怎么复活了是吧!”
“相公——”二夫人一跃扑到他怀里,那人支撑不住坐到了地上。
“瑬娣,相公对不住你,叫你受了这么多苦。”两人相偎而抱,缱眷难分。
(虽然这里是应该bgm起,感动万分的团圆时刻,我还是不免觉得掉崖回府的余二相公的人生经历有些俗套,还好没失忆。我对不起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啊,那时我可是因主角不能相认,揪心个半死,果然是老了。好,收回来,眼药水,打光师,真哭啊!好,action)
“瑬娣,你等我一会儿,我们先把案子解决。”
“好。”
“启禀大人,余某在一年前外出时,和车夫摔下悬崖,真是上天保佑,我被树枝挂住(赞美生之摇篮!崖边一点绿,生命万古青。多点绿,让世界充满爱。)可车夫直直跌落谷底。不一会儿那树枝断掉,我摔断了左腿,伤了双手,还撞了脑袋,整个人昏昏沉沉,却听得上面有人喊问:‘有人吗?有人吗——’还掷了好几块石子下来,余某当时意识恍惚,根本喊不出来,可我昏迷前清楚记得上面有人对话:‘老爷,应该活不成了。’‘好,做得好。这下一切都是我们的了。’我当时还纳闷这声音怎么那么像哥嫂,难道他们来救我了?醒来后发现是一位路过的樵夫救了我,车夫未逃过一死,樵夫只好将他就近安葬了。樵夫心地极其善良,我在他家休养了半年有余,过后大人可派人随我去查验。我越想越觉不对,昏迷前听到的对话太像兄嫂的声音,虽意识不清,但耳朵那刻特别灵敏,错不了。可是兄嫂怎会在那?我百思不解,身体恢复差不多后就暂别了恩人,准备回府。真是老天开眼,我刚到门前,就听得有人通报我的家书回了。我双手都摔伤,樵夫又是个不识字的哑巴,想写信给家里求助都不能,何人要欺骗我家人呢?难道是兄嫂已知我失踪,但怕瑬娣担心所以先瞒着她?但我转念一想,这都半年多了,兄嫂一直没找到我,这个时候了,还瞒着瑬娣干什么,要赶紧报官不是吗?把消息放出去让更多人留意帮忙不是更好吗?不担心我这半年来的安危吗?
我越想越不对劲,那天悬崖上的人怎么说来着,‘肯定活不成了。’‘好,一切都归我们了!’我的脑子轰然炸裂。这是我最不愿相信,我最敬爱的兄嫂居然为了财产想杀我!
这个念头令我痛苦不已,且不敢贸然回府。我跟踪了府里来往的下人几天,希望证实自己是错的,可是府里的人都以为我在外谈生意好好的,没有任何要寻人的动静,更是进一步支持了我的猜想。为了确认,我籍剩余的盘缠去了一趟溪水镇,想从六月前要与我做生意的周掌柜那打听点消息,哪知他家下人回说,周掌柜近一年都在泉州做生意,根本不曾回来过。原来连让我出去学谈生意也是假,原来真的,真的只是为了杀害我。
我没了盘缠,只好又回到樵夫家,心灰意冷之际,樵夫仍是收留了我,又想到瑬娣不知会被他们如何对待,我便振作起来,思考如何将这一切揭露出来。后来我时常装成乞丐在余府跟前晃悠,跟踪下人探听消息,都一无所获,有两次还差点叫唤蒂那丫头逮住。几天前发生了这起案子,我更是怀疑凶手就是哥嫂二人,毕竟已有一个我在先,我那几日都在府前徘徊,想知道瑬娣的情况。就在昨天被唤蒂认出了我,我推说认错人了,作势要跑,她却告诉我说她知我是给老爷夫人害成这样,她曾听到二人的谈话。还说要想真相大白的话,明天务必一早守在衙门附近,等多久都不要离开,到时我自会看准时机出庭作证。要是不信的话大可不吭声,但她再三强调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 我一定会终生后悔。最后她说瑬娣在府里过的很不好,如果我还有点良心,还真心当她是我的妻子的话,明天就一定要把握住。所以我今天一早就守在了衙门附近,将近午时了,仍旧无半点动静,我觉那丫头耍了我,转身走了。半路却见许多人朝衙门涌,遂返回去看个究竟,然后就是从今日庭审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了。单凭他二人看见我的反应,杀弟一事还能有假吗?试问哪家哥嫂见到失踪的亲弟归来如同见了鬼一样?而今人证物证俱在,兄嫂尚可杀害亲弟,怎么不能指使一个丫鬟去杀亲家三人呢?且唤蒂区区一个丫鬟,如果不是真听到了兄嫂的人的谈话,她怎会知道我是被二人设计杀害未果呢?大人,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二老爷所言不虚。奴婢是直接杀人凶手,但的的确确受老爷夫人指使,奴婢才敢。奴婢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特别留心注意府内府外的动静,生怕是有人发现了什么,在外监视着我。而二老爷,我观察他在外鬼鬼祟祟几日了,于是昨天趁其不注意就捉住了他。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隐瞒啊,大人。”
“就说肯定是他俩,谋杀亲弟,再加高府三条人命啊!还有谁能做的出来!”
“只有他们这些贪得无厌,穷凶极恶的富人!”
“真是丧尽天良,若今日不明断,我恐怕都不敢睡了。有这么可怕的人在咱们市镇上,哪里能安宁啊?大伙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啊……就是就是。”
“还请知府大人明断啊!还请知府大人明断啊!”百姓的呼嚷越来越大,到后来演变成怒气冲冲的吼叫。
吴知府清了清口里的痰,虽还没清楚方才的证词,可众怒难犯,“你二人可知罪?”
“哈哈,哈哈哈——”余员外扑上去勒住弟弟的脖子,“你为什么要回来?这下你满意啦!都归你啦,都归你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差役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扯下。
“大胆狂徒,竟敢公然在本官面前行凶,来人啊,给我铐上,这下你不认罪也得认了。”
哪知那余二老爷反而走至其兄跟前,搴衣稽首,肃肃然一跪。众人皆愣,其兄也痴痴地跟着跪了下去。
“这第一跪,跪我兄弟二人愧对父母养育之恩,辜负二老临终愿心: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原文虽形容邻里乡党之间,而此地断章取义言了兄弟)
“这第二跪,跪我二人离心离德,阋墙反目。
“这第三跪,跪我兄自伐棠棣,自种恶果。从此兄友弟恭无望,你我今日恩义断绝!
其兄惨败的唇口抖动不已,“哈哈哈,真是我的好弟弟!我告诉你,你没资格拿这种眼神看我,我也曾跟你一样,单纯不谙世事。我的好弟弟,你可得小心了,小心以后别成为我这样啊!你以为这些锦衣玉食都是哪来的,没了这富家公子的身份,你又算得了什么?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和父亲亲手给你挣来的,我和父亲在外辛苦拿下每一笔生意时,你在哪?你还在家追小丫头片子玩吧!”
“来人呐,将凶犯带走!”
“哈哈哈哈,你以为这些财宝都是怎么挣来的,讲几句仁义道德的大话,别人就会把生意给你做啦?啊呸,都是同行间互相倾轧吞并而来的!”好几个差役上来才拉走了余员外。
唤蒂被带走之时,瑬娣冲上前拉扯她,“唤蒂,你说句话啊,你看着我,你不是凶手的,快跟大人解释啊!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了,你说句话啊,你会死的,唤蒂啊!大人,唤蒂她肯定是冤枉的,她对我那么好,怎么会害我的家人呢?大人啊,一是哪里搞错了,我求求大人开开恩吧,我就这一个,这一个好姐姐,最亲的姐姐,大人,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啊!”二夫人不停地叩头,嚎哭流涕,余二老爷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唤蒂从始至终都没敢抬头再看她一眼,像一片任风东西的枯叶,人微微呼出一口气,就将她拂走了。
余氏夫妇违反六徳之二:不友兄弟,不亲外族。高家三条人命以及谋杀亲弟未遂,罪孽深重。判处三日后凌迟。
婢女唤蒂虽是受主人指使,然仍因私心杀人致死,顾念其忠可鉴,又良心发现,此案才可侦破。判处两月后,绞。
城隍庙杀人案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其实父亲,孩儿还有一事奇怪,那余夫人杀人罪都认了,可就是不承认那香囊是她从高夫人那得来的,她说从未见过。不过最后还是叫狱吏摁住画了押。”
“着实挺奇怪的,香囊已作为证物留在了衙门吧,你改日还可再研究研究。”
“啊,不会还有冤情吧?这,判决都判决了,这可是人命啊父亲!”
“我逗你的,实情却是不会假了,我们后来可核实了好几遍的。那香囊或许就真只是巧合吧,唤蒂还同高二夫人长得像咧,这更巧合呢!”可这世间真的有这么巧合的巧合吗?所有巧合的发生也都有其原因不是吗,不过是那些原因聚到了同一时间,同一点上,巧合才诞生了不是吗?睡月如是想。
“父亲,禹伯问饺子包好了吗?能下一锅了吗。”
“催催催,催命哟,来了,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