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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漾轻舟 ...


  •   醉花间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飞雨,不记来时路。’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沿江两岸杨柳依依,芳草萋萋蔓延天际,远处斜横几间茅屋。
      江上一艘乌篷船,张着风帆,顺着江流缓缓而上。
      船上有人轻声吟诗,所吟便是这首秦少游的点绛唇。词以桃花源记而起,醉里入桃源,山水杳渺,尘世如梦,恍然忘了来时缘故。
      那人斜倚在船头,一袭白衣,眉目萧峻,手里一只酒壶,指节叩舷而歌:“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山无数……不记来时路……”
      声音低沉,却有苍茫之意。

      “你终日待在篷里,不觉得气闷?”他忽说道,“前日途经庐山,你说‘庐山奇秀,却不若峨眉山奇峻险秀,有什么好看?’。昨日路过洞庭湖,你又道‘我自幼在汉阳长大,江河湖水却见过许多,有甚稀奇?’。今日这江上将雨未雨,千里烟波浩渺,与平日景象大不相同,你又怎么说?”
      他说话的对象必不是船尾掌舵的艄公,那只能是船篷中的人了。
      那船篷的门帘低垂着,半晌无声。
      他似习惯了对方的这种沉默,又道:“灭绝,灭绝,灭了七情,绝了六欲,自己出家也便罢了,教出来的徒弟也无趣得很,当真可惜了峨眉山的秀丽多姿。”
      他显然是激将,那船篷里的人却偏受不得他激,冷声道:“我师父一心向道,清心修行,岂是你这种魔头可以诬蔑!”
      声音婉转动听,虽气恼里自有一种轻软,却是个年轻女子。
      又听她说:“与你这般人同船,便是何等美景,在我眼里也是一般的腌臜不堪!”显然她对这男子恼恨极了。
      男子却丝毫不恼,笑道:“我这般人?是哪般人?”
      “我与你同行不过三五日,却眼见你被许多人追杀,你武功如此高深,若非死仇他们必然不敢来招惹于你。只这几日里你先是擒了我峨眉俗家弟子与我师父为难,后是烧了天鹰教总坛,又挑了五湖门,杀伤百余人,你与他们又是什么仇怨,下这等狠手?”女子没好气道,“你做了这些事,却来问我你是哪般人么?”
      “但凡所见与你素日见闻不同,便以为奸邪,不分情由,妄下论断。与你那师父,当真是一般见识。”男子轻笑道,仍无恼意。
      “我平日所见不过是光明磊落、重诺轻利、救济世人,却未曾见过被许多人认作‘邪魔外道’喊打喊杀竟是清白无辜的,一人要杀你或许是诬蔑,一百人要杀你怎么解释呢?”女子叹道,“别人也便罢了,我听师父讲过天鹰教与你魔教渊源极深,你却下那狠手,实在令人……令人……”她说着竟想不出一个词能形容,又是一叹,似对这人失望到了极处,简直不是个人。
      男子被她一番叱骂,竟还不恼,淡淡道:“成见已深,要杀便来,有什么好解释?”
      那女子似气结,半晌才说:“这话说来,你倒是一位人人误解了你你却不辩白的隐忍之士了?那你便说一说,他们如何误解了你?”
      男子长眉微皱,似不耐烦了,道:“我杨逍,何曾跟人半句废话。”说着,便转身仍旧向着江面,倒提酒壶饮酒,再不搭理那船篷里的女子。

      这二人便是杨逍与纪晓芙。
      自那日天香楼杨逍堵了峨眉派众人一场恶斗,又一句‘屠龙刀在白龟寿那里’为诱饵,驱散了众人,独独将纪晓芙擒了带在身边,至今已是第九日。二人离开天鹰教总坛便一路乘船,沿江而上,昨日刚过了洞庭湖。两人困在一条船上,纪晓芙不愿同他四目相对着,便终日不出船篷,他倒也不曾为难她,几日来并没有进过船篷。偶尔说上一两句话,竟是相安无事。
      却说纪晓芙被杨逍一句话堵回了所有的话,胸中不免气闷,掀开窗纱向外看去,果然天阴沉沉的将雨未雨,天色灰蒙蒙的,远处的天地交界便朦胧起来,仿佛望不到边际。

      她不由得想起这几日的事。
      短短几日,他们遭遇了几拨人的追杀,有她识得的长白剑派、八卦门,也有她没听过的帮派。自烧了天鹰教总坛之后,她想那天鹰教的殷野王是睚眦必报枭戾狠毒之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两日来却没见过天鹰教的人找上来,不由得心下诧异。
      她望着仿佛平静温柔的浩渺江面,心中总有一些不安,那寂寂天地间,仿佛蛰伏着未知的凶险。
      忽然,脸上微微地凉,她抬眼看去,天空竟飘起细细的雨丝,雨丝渐浓,如一张蛛丝织就的大网,柔柔地笼罩着天地。
      她往后瞧,船尾的艄公已披上了蓑衣,再往前看,只见杨逍仍坐在船头,斜风细雨包笼着他,渐渐打湿了衣衫和发丝。细雨里望去,越发觉得他长眉凛冽,仿佛眼角眉梢总带着一种锋利的刀光,随时会划伤别人,或他自己。
      犹豫了一下,纪晓芙道:“你不进来……避一避雨么?”
      杨逍没答她。
      她便也不再出声,放下窗纱,她却不禁若有怅然。
      杨逍这人她是看不懂的,他武功似乎极高,几日来竟无一人令他使出兵刃,看他所用招数博杂,竟猜不出师从何门;他形容俊雅,寻常说话也颇是客气,像个闲散游荡的文人,却偏是明教地位尊崇的人物,不知如何招惹那许多仇家;他与师父旧有仇恨,只因斗气才掳了她,始终不准她离开,却又不大理她。
      她年少好奇,便时常忍不住打量他,想将他看清楚些,却不觉这念头一起,惹来无尽的后事。

      正自烦恼时,忽听得窗外一声惊叫“血……血手帆!”是艄公的声音,声音中充满了恐惧、惊悚,紧接着是‘扑通’一下落水的声音,纪晓芙急忙翻开窗纱,一手已按在腰间长剑上。
      窗外仍是细雨纷纷,雨幕细密,使得远处仿佛起了浓雾一样,十丈以外的事物已看不清晰,近处却是一片安宁,并无异象,只是原本船尾的艄公已没了人影,想来那落水声是艄公跳船而走。
      纪晓芙来不及多想,一掀门帘,快步踏上了船板,几步抢到杨逍身后,道:“怎么……回……事……”说到后来,她声音竟然也止不住微微颤动,不知是因雨水太冷,或是因为她看到了江面上迎面驶来的一支船队。
      宽阔的江面上,一支由数十条小船簇拥着一艘楼船组成的船队,缓缓从雨雾里显出一个影子,晦暗不明的影子里,楼船上飘扬着巨大船帆。那船队张着大帆顺风而下,速度极快,转眼又近了数丈,赫然见那白帆上绘着一只血色大手,五指张开,似乎要迎面抓来,那血色在灰蒙蒙的幕布里显得越发清晰诡异,令人不禁心里悚然发毛。
      “再往上游,一过荆江便是天魔宗的地界,他此时不来怕是没胆子踏进荆江水域。”杨逍仍旧斜靠着船栏,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声音淡淡的。
      “他?”纪晓芙凝眉,“你知道来人是谁?你……你为何总是招惹这样多的仇家!”
      “这人你也见过,在天鹰教的神蛇坛,”杨逍微挑眉,笑道:“你师父不但拆了神蛇坛,还打伤了殷天正。多年不见,能让殷天正受了内伤,我当你师父已臻绝顶,啧,天香楼一试,也不过如此。”
      “你!”纪晓芙因他诋毁师父而气结,忽又想起一事,道:“原来你当日拦截,是为了我师父打伤白眉教主,堕了天鹰教威名?”
      “天鹰教?有过威名吗?”杨逍嗤地一笑,道:“殷天正是我明教中人,堕他的脸面,便是堕我明教的脸面。”
      纪晓芙不解:“既与你同气连枝,你又为何火烧天鹰教总坛?”
      杨逍看她一眼,是一种‘你话也忒多’的眼神。

      纪晓芙再要问时,忽觉脚下的船摇晃不止,竟自个儿打起转儿来,一圈一圈,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一个被抽起来的陀螺。她此时被杨逍点了周身穴道,无法凝聚真气,这一晃便站立不住,身子一斜,险些被甩出船去。‘唉’地一声低呼,只觉腰身一紧,被人抱在怀里,她知是杨逍,想要挣脱,却觉脚下霍然腾空,身子随着杨逍跃起,哪里还敢再挣扎。
      杨逍觉出纪晓芙推拒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襟,不由得唇上微笑,轻轻一跃,落脚在乌篷船的桅杆顶上。不待他站稳,只见十数条黑影从船周江面‘嗖’地蹿出,皆穿黑色水靠,身手迅捷无声,如水鬼一般,手里闪着刀光,急向杨逍袭来。
      “就凭你们!”杨逍低斥一声,左手挥起,酒壶在他掌中乍然碎裂,碎片裹着劲力向四面八方袭去,只听得利刃入肉的声音,数声惨叫,十几条‘水鬼’纷纷栽进水里,浅碧江水顷刻间泛起血色。
      正当此时,血手帆却已全速撞了上来。那楼船足有三层楼高,在乌篷船面前宛如一个庞然大物,船头包以硬铁,一撞之下,竟将乌篷船撕成碎片。杨逍一手环抱纪晓芙,足下猛力一蹬,纵身跃起,脚在血手帆的船头掠过,一纵跃上楼船甲板。
      船上刀光闪耀,一眼掠过甲板,纪晓芙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甲板上倒插着几百支尖刀,利刃朝上,密密麻麻从船舷直到船舱口,竟无分寸落脚之地。杨逍轻喝一声,指间骤然弹出一股劲气,厉响声中击碎船板,借着这股冲力,他身形急转,飘向楼船的二层。他轻功高绝,虽怀抱一人,却轻如羽毛,轻飘飘落在了二层甲板。

      甫一落地,却眼前一亮,风雨声携着利刃穿空之声,呼啸而来,刀光错落竟有十几柄之多。杨逍不敢托大,一手将纪晓芙护在身后,右手忽起,捏一个指诀,真气凝结,乍然而发,只听得空中有金石撞击之声,飞刀的啸声却从杨逍身前转了个方向。
      纪晓芙循声望去,只见十几把飞刀斜刺里飞向两侧,尽数钉在了船舱板上,余势不衰,嗡嗡厉响。细看时,那飞刀薄如柳叶,刀刃似雪一样白亮,锋利异常。
      这柳叶飞刀她却认得,天鹰教的封坛主,三十六柄飞刀,不由得低呼:“是追魂飞刀封平!”
      那飞刀之人笑道:“区区飞刀,难得姑娘却听过。”
      杨逍此时却还有心玩笑,转头瞧了纪晓芙一眼,笑道:“这飞刀算得什么神刀,你便听过,怎的偏没听过我的威名?想来我闯荡江湖的时候,没人能叫我出过剑,便未曾留下个追魂啊神剑之类的名号。”
      纪晓芙听他此时还有闲心说些有的没的,不由得哭笑不得,道:“你解了我穴道,我当可自保,省的使你掣肘。”
      杨逍冷笑道:“就凭这帮无能之辈,何须你出手。” 说时,手掌轻翻,一个劲气竟将那封平震得连退几步,嘴里呕出一口血来。

      纪晓芙很想说,他们是打不过你,可刀剑无眼,若一剑刺来你不及回护,我岂不是死的冤枉?却还来不及说,便从甲板两侧跃上来许多手执刀剑之人,各具硬功,攻势猛烈,顷刻间已出了七八十招。
      杨逍负手而立,脚下虚划一道线,线的后面是纪晓芙,他便站在那条线上,左闪右避,对方数十人刀剑掌拳,竟无一丝毫沾上他的衣角。只见他周身迸出一股劲气,雨丝落在他身上,似折断出一根根细针,随着他的真气,细针迅疾袭向各个方向,只听得簌簌之声不绝,围袭的天鹰教众惨叫着摔落到甲板之下,有些落进下层甲板的刀阵里,又是一片更凄厉的惨叫。
      纪晓芙往下一瞧,只见血肉模糊一片,不由心惊胆战,急忙收回眼光,再也不去瞧那凄风血雨。
      天鹰教众人不见他出手,可凡是靠近他的人都诡异地非死即伤,不禁各个悚然,都围在他身前三丈之外不敢再靠近一步。
      杨逍仍站在他划下的那条线上,低声喝道:“殷野王!你给我滚出来!”他声音不大,听在众人耳里却如雷声滚过,只觉心神剧震,众人知道是他内力强劲之故,不禁心下更是恐惧,包围圈越发往后退了两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醉漾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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