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无声》栀子71

1、叶落无声

　　深秋，山里的夜，格外阴森，无边的黑幕下，似乎隐藏着看不见的眼睛，隐藏着看不见的骷髅的手，隐藏着狰狞的脸孔，这些似乎就在你的身边跟随着你，随时都可能会突然冒出来扼住你，这样的一种感觉，令人头皮发麻两腿发软，充满着一种难言的恐怖。
　　她的心呯呯呯地紧张地跳动着，被这种恐怖包围着拼命地朝着远处那点灯火跑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几次被脚下乱石丛林绊倒，她必须迅速地爬起来更加拼命地向前跑，不顾腿上手上被磕碰划磳的疼痛，似乎稍一停留就会被周围看不见的张牙舞爪的魔兽吞食掉。

　　她是个一向谨慎胆小的人，此刻她自己都佩服自己这股从未有来的勇气，事实上是她没有时间怯弱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时间害怕，她的心她的全部只在那灯火那儿，为了克服恐惧，只有拼命往前跑，终于她跑到那个闪着灯火的石屋门前，灯火就是从那石屋顶上的悬起的灯笼发出来的。

　　到了跟前才发现，石屋象有两层楼那么高，那一堵石墙并没有门，她只听到上面有一些人在欢快地谈论着什么，那声音充满了诱惑般的快乐，通过他们的谈话，可以知道站在屋顶上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盛开着各种鲜艳的花朵，阳光明亮而温暖，有着富丽精致的楼宇居舍，通过屋顶有一条通往那儿的栈道，为此他们都沉浸在憧憬般的快乐当中……

　　她听到了夏青芳的声音，她在下面拼命地喊‘夏青芳青芳’，她看到夏青芳已经走到屋顶这一边，她看到她了，可是她却象没听到似的，并没有回应她，只是稍稍低了头看看站在石屋下面的她。她心里很急切地想要上去，她要跟她在一起，她怕一转身就会找不到她了，她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因为这一个念头，让她拼了命地独自在这样的深夜，在这样的山里，在这样的恐怖中一路跑来。
　　石屋壁前矗立着唯一一根可以爬上屋顶的水泥状的柱子，那柱子一只手就足以握过来，她两手抓住那柱子就往上爬，在距离屋顶一公尺远处，这柱子有个弯曲折下来的一段，她爬到那弯折处，身子向外向下侧倒着，那柱子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她害怕极了！她大呼‘青芳，快！青芳，青芳！’可是尽管她呼了无数声，在那儿担心吊胆地吊了半天，青芳也没有过来伸出手，她知道，夏青芳的身边一定站着另外一个她，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象被锋利的刺刀直刺穿脊背似的疼痛，心就象被一双无情的钳紧紧缩成一团……
　　她屏住呼吸极力控制住自己下垂的身子，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过去一秒，那柱子就象要断裂一分似的，她觉得她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被坠落下去的危险，急切、渴望、失望、恐惧、阴冷、疼痛一股脑地袭过来，她的心象被涌出来的血漫延着，漫延着，她觉得无法呼吸，身上没了一丝力气，两手一松，‘啊’，她打了一个冷颤，醒了过来。

　　夜，浸透着凄清的黑暗。她伸手摸到床边放着的手机，看了一下：凌晨两点一刻。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随手将手机放下，这两个月以来，她已经记不起做了多少次这样的梦了……每当此时，她几乎都有种想给夏青芳打电话发消息的冲动，可是她拿起手机又会犹豫地放下，写了消息还是又清除了。
　　她在心里痛恨自己：‘凌子俨，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你明明知道结局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还一次次地给自己找难堪？！为什么一次次地为难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忘了她？！为什么偏就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为什么认为失去她你的生命就枯竭了？！你应该知道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啊？！为什么就认为她是你的死牢再也走不出来？！’在痛恨自己的审问中，她的胸窝处都象被冰冷的石块紧紧堵住了般，微弱的呼吸都会使心有撕裂般的疼痛，她的面颊伏在被泪水浸湿的枕上，湿湿的冰冰的。

　　她的思绪不由自己地会去重温那一起走过的时光，一个个画面，重重叠叠，都在她的脑海里飘游着：五月的天不热不冷很舒适，那天下午放学，她跟同学们都陆陆续续走出教室，刚走到楼梯拐角处，她突然被撞了一下，一不小心将她手里端着的刚喝水的水杯碰掉了，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一连声的：“哎对不起，对不起！”她抬起头扭过去看到一双的乌黑清亮的眼睛，正满含歉意地望着她，并连声道歉。
　　一瞬间，她心蓦地一颤，象有一道无线电波迅速从脚底生出，以万分之一秒的速度从下而上穿过身体，划出体外，唯在心的一腔漩涡里还能微微感到那瞬间划过时震颤尚未平息的余波，层层的细波在心里缓缓地漾着，“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有点急事，所以没注意”，”没事没事，你快去吧“。看到她那着急又抱歉的眼神，她急忙说道。”你在哪教室？明天放学我来找你。”她望着她诚恳地说。“嗯，就在这201”。她转身手一指点头微笑应道。“好，明儿见”！她望了望地上的玻璃片，冲着她微微一笑，噔噔噔一溜碎步悠忽飘走了。

　　她转身上楼，到教室门侧去拿来扫帚与撮灰斗（盛垃圾的），小心地把将玻璃片打扫干净，水杯摔了，她的心却象被甜蜜的温泉抚过一般，唇角忍不住露出甜蜜的笑容。她想着那一袭水蓝色的长裙，纤纤高挑的身材，拖肩的长发，从耳上方各撩起一撮向后一挽，象一束兰花清新爽怡，那含着歉意的微笑的眼神，轻柔清澈如湖面的漾起的微波，在她的心底一波一波地向外散开……她象乘着一叶小舟飘泊在微风吹拂的湖面上，岸边青草芊芊绿树荫荫彩蝶翩翩，她的心她的思绪也随着轻舞起来。
　　可是这些都永远只能回味了，夜，象一张黑色的网，漫天撒下来，她在寂静的黑色的网里沉睡，在寂静的黑色的网里失眠，在寂静的黑色的网里等待着微明……天渐渐亮了，透过窗帘进来一缕光，她却不想起床，无力地躺在那儿，任由着晨光流逝。日子一日一日流过，无论外面的春光多么明媚，无论外面的柳枝多么婀娜，无论外面的迎春多么灿烂，无论外面的花儿如何斗艳，都不关她的事……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窗帘上，凌子俨闭着那双多日失眠而酸涩的眼睛，终于，吃力地坐了起来，穿好衣服又斜靠在床头边，不知几时起身下的床，当发现她握着笔坐在书桌前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余的光景了，她将头发胡乱地向后一笼用个灰色的皮筋扎了一下。
　　但见她低头写道：木兜兜，你还好吗？我很想你！自从六年级毕业你跟爸爸去了内蒙之后，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那时你说会给我写信，可一直没有收到过你的来信，中学毕业时给你寄过一封信，还是当初你爸爸留下来的地址，没见你的回信，也不知道你是否收到。我想高中毕业后，我到内蒙去找你。
　　兜兜，我觉得还是直接喊乳名方便些，还是这么叫你吧，本来我并没想现在给你写信，可是已经两个多月了，我心里实在太痛苦了，无论怎样我都没办法让自己快乐起来，我的心象被风干了一样的麻木，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半点的兴致。我能对谁说呢？我担心我会突然死掉，或者变得没有意识地活着，所以趁我现在尚清醒之时，我想跟你说说心里话，我想我是失恋了，只是你也许想不到我忘不了的竟是一位猝然闯入我心里的女孩-----夏青芳，她是这学期从县城老家转过来借读的。

　　小学毕业你去了内蒙，我本来是想就在咱们镇一中读初中的，可是我爸说咱那镇一中教学水平不行，既然成绩达到了临坎市三中的分数线，就尽力到市里读吧，尽管在这花费要多一些，他说再苦也要给我尽量好的教育，对我抱着很大的希望，这让我感到压力很大。
　　夏青芳说她是父母托人给她办的借读，也是希望她能顺利考上大学，本是让她住校的，可是她说住校好几个人住一个房间，实在不习惯。她就跟她表哥说想租房子住，让他帮忙看看学校附近哪合适，安全就好。她表哥在临坎一驾校当教练，没想到她表哥对她那么支持，说自己很后悔没好好读书，她现在能来市三中读书，要好好努力，他自己的一个小公寓离三中不算远，两站路公交车十来分钟就到，可以让给她住，他一个人可以住在驾校。
　　她说她小时候爸妈都忙着做生意，经常把她送姑妈家，表哥也只比她大几岁，贪玩不愿意读书，所以中学没毕业就到临坎打工了。

　　她在三班，我在二班，有一次因为她下楼撞到了我，水杯捽破了，她要请我吃饭，算是道歉。那天下午放学，我一走出教室，就看到她站在楼梯口处望着教室门口，看到我出来她笑了笑，她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牛仔裤，头发依然随意的挽起来，一洗那个清新温婉的一面，显出很个性的样子，我微笑着走向她，刚到她跟前就听她说：“东弯路上有一家龙虾馆，新开的，前些天我表哥请我去吃的，味道还不错，离学校也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上次碰打了你的水杯，实在不好意思，请你吃个饭，算是赔罪，还有呢就是也希望能认识个朋友吧”。
　　她说得那么亲切自然，就象我们原本就认识的一样。她的这种状态让我感觉也很放松，我们并肩走着，当穿过马路时，因为有车辆穿梭，她下意识地拉起我的手，让我走在靠近路边的里侧，那一刻，我心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好幸福的感觉。你不知道，当时我真的好想和她拥抱一下，我的心又温暖又激动又甜蜜又欢喜。

　　我们找了一个比较偏静的座位，还没落座，就走过来一位戴着围裙的有些发胖的中年妇女，一看就知道她应该就是老板娘，她一边问我们几位一边递上菜单，许是以为后面还有人来呢，老板娘端起桌上的水壶，很麻利的给我们各自倒了一杯热水。
　　兜兜，你不知道，她歪着头看菜单的样子很美，我都不知道如何描写如何形容才能让你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模样。她一边看菜单一边抬头问老板娘，什么菜要微辣一些，什么菜要清淡一些，哪些多放些蒜末，什么不要姜块之类的，她那样子就好象她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如何做会更好似的。当时我就只呆呆地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她，心里只一味地猜测着她的种种。
　　你能想象得到被一个喜欢的女孩照顾着的感觉是怎样地喜悦吗？她竟然会为我剥虾，她很细心地将剥好的虾仁放在我的面前，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那种感觉真的好幸福好温暖，心都要融化似的，这让我生出一种莫名的依赖感。从第一眼看到她，我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吸引我的东西，以至于我竟时时地想跟她在一起。我们吃过饭，本是要到班上晚自习的，可是我真的舍不得离开她，我说我们到操场散散步好吗？她也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沿着操场的跑道，并肩相依向前走着，走得很慢，边走边聊，我的手小心地轻轻贴近她想碰触到她的手，我感觉到她的手轻轻一握就握住了我的手……那一刻，我们似乎都忘记了说话，也忘了一直都在说些什么，只是两只手在彼此的手心里，感觉我们的心彼此靠近瞬间依偎在了一起，同时一股强大的暖流淹没了我，我的心跳得厉害，我的脸也发烫……教室的灯光一直亮着，我们就在昏暗不清的操场上一步一步缓慢地踱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好想就那么一直的走下去。
　　最后还是她轻声地说：“咱们回教室吧。“嗯嗯，走吧“。我轻声地回应道。那晚宿舍的灯都熄了很久了，我躺在床上，睡意全无，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跟她牵着手的感觉，我想象着我们可能在那无人的夜晚的操场上拥抱着了……她身上有一种摄人心魄的东西，令我无法抵抗，让我甘愿陷落……

　　五月的天象一首动情的歌，唱得百花都盛开了，自那牵手之后，我的心里好象有盏永不熄灭的长明灯，她的身影就清晰地在那灯下，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不消失。我下课开始喜欢一个人独坐，上课甚至都会偶然走神，到食堂也一个人默默地去，在宿舍也是喜欢一个人，默默洗漱。
　　躺在床上我的世界就无限丰富了起来，我的思绪就会无限任由地飞翔，她的身影也会跟着我一道飞翔，可以任由我想象，我象个至高无尚的王，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在我的独立的王国里无所不能。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是不是也象我这样呢？
　　总之，我天天希望着她还能找我，我想找她可是我有些紧张有些胆怯，因为我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找她？找她我该说些什么呢？可是她不同，她好象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这是我学也学不会的，我承认我的怯弱。为了见她，有次周五下午放学。
　　我故意站在教室门口装作看墙上贴着的关于临坎市中学生’青春杯‘作文大赛的通知。余光却一直没离开过那个楼梯口，因为她若还没离开，就必会从此路过。

　　“嘿，凌子俨？”当那个已深深炒烙印在我心里的身影一闪现出来的时候，我心不由得悸动了一下。
　　她清脆的嗓音传到我的耳膜，我迅速转过身走向她，我笑了一下：“嗯嗯，我刚看了下通知，真巧，你也刚走”。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脚口束起来的黑色的休闲裤，穿双蓝黑色平底的帆布鞋，头发照例的半扎束起来，将鹅蛋型的脸庞衬托得更加清秀，一双新月眉外侧缘向上微微翘起，抑制不住的神采飞扬，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有着摄人魂魄的力量，让你看上一眼就觉得会陷进去似的……
　　“最近都没有看到你，你好象可以提前一节课回去吧？”我装作毫不在意地问，其实我知道非寄宿生可以不在校上晚自习的。“ 我可以在家自习的，不过，我多数还是在教室自习，一个人不容易管住自己，没有在教室氛围好”。
　　听她这么说，倒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因为看她那洒脱不羁的样子，以为她不会想在教室被束缚呢。没想到，她对学习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今天周五，晚自习都不用上了，你可有别的打算？”我想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散步，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是这句话。她倒挺大大方方的说：“没有，除非表哥有时间说要请我吃饭，说给我加加餐呵呵，一般我就回去自己做饭吃，晚上看看小说什么的。”
　　她边说边转过脸看着我，似乎立马想到什么，又立即说道：“对，今晚你也不上自习，到我那去吧，咱们煮鸡蛋方便面吃，怎么样？” 她的笑盈盈的眼光望着我，我当然是欣喜不已，我笑笑点头道：“嗯，好啊”。“好象你说过离得并不远，咱们就走着回去可以？”我用微笑的眼神等着她的回答。她冲我笑了一笑，轻轻拉起我的手，我觉得我们象两只花丛中的蝴蝶，飞翔在我们自己的花海中，尽管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那些都不关我们的事，也不关我们的心……

　　真的很想就那么牵着手一直的走，跟着她穿过一条街转过一个弯就到了她住的小区，屋子虽小，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一间卧室一个小客厅，厨房也很窄狭，但是住两个人也觉得蛮温馨的。
　　她说：“我买了一些方便面，有鸡蛋，有时候小区门口老头老太卖菜的，我就买一点青菜，回来自己煮碗面，觉得好开心好有成就感呢。”她边说边到厨房去端锅开火。”
　　你一个人在这不害怕吗？我真佩服你一个人能这么独立了呢！”我看着她那么自如地烧水洗菜，不无感叹地说。
　　“刚开始我的确有些害怕呢，我表哥接我一个星期呢，后来我硬不让他过来了，我表哥也说这小区夜里都有保安值班的，还是很安全的，也因为是我表哥的房子，觉得有自己的家的感觉，要是租的陌生人的房子，说不定我还是会选择住宿舍了呢！“
　　没等我接话，她接着又说：”我爸妈一直都是忙他们的生意，反正从小也就很少照顾到我，很多事情都得靠自己做，所以这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吧。”
　　不一会儿，两碗鸡蛋青菜面就好了，吃到口里想着这是她亲自煮的面，就觉得特别的香，暖暖的感觉。

　　“忘了回来的时候，买支牙刷了。”饭后，我收拾起碗去洗，她突然说：“我去倒垃圾，顺便去买支牙刷。”“等一下，咱一道去，正好散散步呢。”
　　我立马喊住了她，其实我是不想跟她分开，哪怕一分钟都不想，我珍惜跟她在一起的一分一秒。
　　街道上那些灯光温暖着来来往往的归人，我们悠闲地沿着街边的人行道走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有槐花的清香，你是否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吃妈妈蒸的槐花了？
　　如果你在，我想我们也一定会拉着手走在这飘着槐花香街头。一起看这城市的灯火，一起回忆儿时的欢乐。
　　现在我只能在这向你诉说了，等我们回去洗漱好上床时，已经近十点钟了。
　　我们躺在床上聊着，聊老师聊学习，聊以后的理想，聊着聊着发现在我们都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出去流浪，去大草原，去看海，去住着少数民族的山里面，去看看另外一片天。我们越说越激动，似乎我们真的在外面流浪呢！
　　突然间有那么片刻的功夫，不知为什么，我们竟然都不再说话，就象都同时在思考什么问题一样。寂静中“嗒”的一声，她伸手将床头边上的开关关掉，熄了灯。
　　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屋里，显得更加寂静了，静得甚至我都能听得到依在我身旁的她的心跳，也或许是我自己的心跳……
　　这黑的室，就象一个与世隔绝的笼子，将我们安全地隔绝在尘世之外了。我掖了掖了被角，将身体靠近她一些，她伸手将被子往上展了一下，头稍稍歪向我这一侧。
　　就这样，没有言语，没有灯光，没有困意，只有不太平稳的心跳 ……

　　由于她头侧向我，我的耳际能微微地感觉到她鼻呼出的气息，那细若游丝的温热在我的耳畔萦绕。
　　我不由得也侧过身，将头面向她，我数着自己的心跳，能感觉到我们彼此的呼吸，形成一条看不见的溪流，在我们面对面的狭小的空间里汇合……
　　那溪流引着我们靠近再靠近，我的心跳得更快更没有规律了，夜很宁静，不知几时，我们就在那暗流涌动的宁静中睡着了……

　　直到有一天，暗流涌动下的黑夜不再那么宁静了……当我的眼睛眉毛嘴唇都能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的汇流时，我似乎听不到我极力克制的心跳了，我凝神屏息，那温热的气息一秒一秒地流泄过来……
　　在黑暗中，我的唇微启，如一汪溪水，我感觉到一只蜻蜓在水面轻轻地一划，就迅速的飞走了。
　　顿时将那心里的一潭水也搅得暗流涌动，我极力抑制住由于羞涩激动带来的身体的颤抖。
　　这黑暗就象一个笼子，将我们紧紧的锁在笼中，我们的呼吸混合在一起，慢慢地靠近，再靠近……唇轻启，我将温热的舌微微地探出唇齿，轻轻地触了一下她含苞欲放的双唇，我能感觉到那轻启的唇齿之间，那柔软的湿热的舌正期待着……
　　在那柔软的舌尖与舌尖彼此碰触的一瞬间，就象两片即将喷薄而发的火山，轻揉慢捻的交缠中，热流迅速涌胀全身，继而呼吸都就象两只在猎人的追赶之下迅速奔逃的兔子，急促而慌乱。
　　如果不是这黑的夜的保护，我想这紧张得羞得面红耳赤的脸颊，被她看到该如何是好？我想她也该如我一样这般地担心吧……
　　在这寂静的黑暗中，我们彼此只用呼吸交流着，稍倾，我慢慢地感觉到那片柔软温热的舌轻轻地探进我的唇内，我也轻轻地伸出舌默契地迎接着，倾刻，两片舌轻柔地热烈地交缠在一起，贪婪地吮吸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万语千言似乎都在那缠绕中诉说着……

　　第二天醒来，我们各自默默在穿衣起床洗漱，似乎都刻意回避着对方的眼神，似乎都怕看到对方眼中那有些羞红的脸颊……我们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该洗衣洗衣，该刷鞋刷鞋，该干嘛象之前一样干嘛。
　　只是心里多了一些什么，这说不清的什么充盈在心里的每一个角落，令心里满满地都是这种无法言说的味道，有些暖有些甜有些软还有些涩却总是回味无穷……
　　就这样我们谁也不说什么，我想她的心里一定也和我的一样，周末依旧，黑夜依旧，日子依旧，一秒一秒，时间分秒不差地流逝着。
　　我们虽不说什么，可是每一天却都是那么美好，我们的心是满满的，实在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因为言语是无法描述和诉说那是一种怎样的美好的……

　　兜兜，你知道吗？那种感觉是多么美好，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令人那么沉醉着迷，一发而无法自拔的陷落。自那以后，我每周末不上自习的晚上都会跟她一道回去。
　　有时候心里也都会生出一种罪恶感，一种负罪感，想着父母受苦受累供自己上学，本该刻苦努力的自己，竟然是这般不争气，可是每次又都控制不住自己，就象已深陷泥沼中，越想挣扎出来陷入却越深……
　　我不知道她的心里是不是也是这般，我不敢说出来，这就象一个多姿的梦，我怕说出来梦就会灭了。
　　但我见她在校好象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我的同桌艾雪发现我的变化，总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我极力掩饰，我说没有什么啊，就是觉得一个人静着挺好的，其实我知道好多时候我都象在梦中一样，我实实在在所做的所应对的都是眼前的世界，可实际上的我在我心里的梦里的那个世界呢。
　　我想我是误入歧途了，在老师父母眼里我这么一个努力学习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想想父母要是知道该会多么伤心多么失望啊！
　　我是他们的骄傲和希望啊！我想想也觉得可怕，我也试图努力拯救我自己，可是，每次我却都宁愿就堕落在那个心醉神迷的世界里，宁愿一醉不醒……

　　就这样，一边挣扎一边自悔，又一边沦陷一边沉醉，但庆幸的是，我的学习也并没因此而下降，她表现得也象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有时候那么清新温婉，有时候又那么洒脱张扬。
　　无论怎样，我都觉得她是那样的动人那样的朝气那样的美！高一下学期分科时，我们都上了文科。
　　我希望我们能分在一个班，能一起学习，能一同上大学，将来能一起工作，能一起去大草原，一同去实现我们心中最美的愿望。
　　但事与愿违，我们并没有分在一个班，倒是同桌艾雪和我的一个室友孙嘉怡都跟她分到一个班去了，她分到文二班，我在文四班。
　　但是这也不算什么大的遗憾，因为我们依然可以象以前一样，周末我仍然可以跟她一道，在那个温馨的室内，有着我们独有的幸福的时光。
　　那熄灯之后的寂静中，舌尖与舌尖稍一碰触便会如决堤的洪水一泄而下，我们就会在激动紧张羞涩中尽情地去吮吸去探索对方，当我们湿热的柔软的舌不停地吮吸交缠在一起时，我的头脑发胀，思绪停顿，呼吸窒息，我们拥抱着，肌肤紧紧地贴在一起，恨不能融为一体。
　　黑夜就象一个带有安全筏的笼子，笼子里的我们好象都是勇敢的，每次我们都会在精疲力竭的满足中睡去……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我们还是我们自己……

　　假如一切都没有该有多好，可是事情却总在发生：那是秋季运动会的时候，我没有参加比赛项目，所以在入场仪式结束后，我就回宿舍去了，我就窝在床上看小说。
　　后来，郭冬梅也回宿舍了，她高一时跟夏青芳一个班的，这学期我们刚分在一个宿舍，她一进门看见我在就说：“你也在呢，看的什么书？”“喏，这个”，我把书扬起来给她看。
　　“噢！《瓦尔登湖》你也喜欢这个？我原来的同学夏青芳也有这本书“。“这就是她的那本呢！”没等她说完我就立即接过话说道。
　　“咦？你俩认识？“她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着我。”我们认识，算是偶然认识的吧，周末不回家的话我都是在她那儿呢“。我跟她就这么叙了起来。
　　郭冬梅喜欢唱歌，她说她想学音乐，她妈妈不让，说去学音乐的学生都是贪玩，学习不好的。
　　“你喜欢音乐，而且你唱得的确很好，喜欢是最关键的，何况还有这天赋你可以学啊！”我也觉得她适合学音乐呢！
　　“可是不行啊，我妈要是能象刘杰林的妈妈那么开明就好了！”她有些失落地说。“谁？刘杰林是谁？”我问。“
　　是我高一时的同桌呢，他学习很好，而且呀，长得象张杰，好帅气呢！”当她说到’而且呀‘时，声音低了一度，而且也慢了半拍，眼光也变得柔和迷蒙了起来。看那样子就能感觉到：她喜欢他……

　　期中考试过后，我觉得夏青芳好象变了，我们回去的时候，她不象先前那么爱说笑，我跟她说话有时候好象也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心里疑惑，我想是不是因为我？
　　当我在被窝里试图想拥抱她亲吻她的时候，她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环抱过来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就松开手转过身平躺着，似乎有什么心事，可是又不太想说的感觉。
　　我心里装满了疑问，可是我却没办法开口问她，因为一直以来我们心里的东西都从来不用语言去表达。我想如果她愿意跟我说，不用等着我开口的。所以我们就只那么默默地什么也没说……
　　我的情绪总会因她而波动，好象也只有她能影响到我的情绪，有天中午，午睡时，我无意中从郭冬梅口中得知：刘杰林被夏青芳骂了一通，我很是惊讶！
　　我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说好象因为刘杰林写了一封情书，具体情况她也不是太清楚。
　　我心想一定是刘杰林喜欢夏青芳，被夏青芳骂了，我很想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我就想去找孙嘉怡问问。因为孙嘉怡是个爱打扮也爱打听这些七七八八的事的人，原来我们的室友都偷偷叫她小灵通，我想这样的事情她一定清楚。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放学，一下课我就匆匆地跑到她们班后门口，只见同学们都是以火速的速度冲出教室，因为都等着早点到食堂排队呢。
　　我急忙躲到一边远一点的地方，因为我怕遇见夏青芳。我没有碰到孙嘉怡，倒是遇见了艾雪，我一把抓住艾雪说：“走，咱一块到食堂”。
　　她被突如其来的我吓了一跳，等她知道我的来意后，就笑着说：“切，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八卦了？”的确，因为我一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现在突然间这么来打听这样的消息，是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食堂里她边吃边跟我说：“其实夏青芳骂刘杰林，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孙嘉怡！”她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说。
　　我一听更迷惑：“什么？孙嘉怡？为了孙嘉怡什么意思？”我停下手中的筷子惊奇地问。她镇定地说：“孙嘉怡你又不是不知道，皮肤那么白，头发那么长又那么顺，穿衣服又很讲究搭配，有时候还偷着擦点口红，说话软声细语的，的确有很多人都喜欢她啊！”她一连串说了那么多，我倒越听越糊涂，我心想这跟夏青芳骂刘杰林有什么关系？
　　她继续说：“其实刘杰林喜欢孙嘉怡，倒是孙嘉怡占了便宜呢！刘杰林不仅学习好长得帅，而且萨克斯吹得很棒！我都怀疑刘杰林这样的人，怎么也会喜欢孙嘉怡？”“
　　他喜欢孙嘉怡也正常啊，但是为什么夏青芳会骂他呢？你快告诉我这个啊！”我急得连饭都吃不安生。“夏青芳是孙嘉怡的保护神啊！哦，不过，你当然不知道这个，因为你只知道孙嘉怡又不知道夏青芳”。此时我才突然想起来，艾雪是不知道我跟夏青芳的关系呢。

　　这时我也不想说我跟夏青芳怎么认识的了，我只急着问她原由，她不紧不慢地说：“孙嘉怡跟夏青芳是黄金组合啊，她们俩那么好，刘杰林给孙嘉怡写情书，夏青芳很恼火，就把他逮着给骂了一通！”
　　我脑子‘嗡“的一声，觉得象听天书，因为我从来没有听夏青芳说过孙嘉怡的事啊！
　　她们是黄金组合？夏青芳骂刘杰林？我越想越理不清，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孙嘉怡是夏青芳的室友，你可知道？这下明白了吧？”
　　她吃完饭，抬起头，一边收拾餐具，我也起身跟着她一道，我们走出食堂。我追着问她：“夏青芳又不住宿舍，你怎么说孙嘉怡是她室友？”“是啊，夏青芳是不住宿舍，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孙嘉怡每晚都跟夏青芳一块回去住的啊！那不就是室友吗？”她不耐其烦地跟我说。
　　我心里虽是一团雾水，虽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我也不想追着她继续问下去，因为我的心里象突然燃烧起一团火，已经被猜疑和嫉妒灼伤。
　　我想起我曾经问过夏青芳，为什么多了一支牙刷，她告诉我说是她自己用的，还说因为她牙刷总是爱开岔。我当时也就没有多想，可是平时周末我们都在一起的啊，难道？
　　我越想心里越难过，晚自习时我也没有心思做作业，平时宿管巡查，晚上住宿生是不能在外住宿的啊！就周末也是要经过家长给宿管打电话，征得同意才能在外的啊？难道孙嘉怡走读了？
　　可如果孙嘉怡，那夏青芳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思来想去理不出头绪，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不行！我得去找夏青芳问个明白！
　　我以去卫生间作愰子拐到二班教室从窗口偷偷向里望，看了半天没发现夏青芳的影子，但是我看到孙嘉怡了，这让我觉得心里好受一点，我怀着万般的疑惑与沉重回到了教室。
　　好不容易煎熬到周末，我忍不住就直接问她跟孙嘉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帮孙嘉怡？
　　她跟我说：“孙嘉怡因为爱打扮，被她几个室友孤立了，心里很难过！就不想住宿舍了，她妈拿她也没办法就跟老师说让她走读了，可是走读她妈妈每天晚上都要接她，她爸爸又在外地工作，所以她觉得她妈妈天天都要等着接她也太辛苦了。我就想那正好跟我住吧，正好她平时来，你周末来。”
　　“可是，为什么我这么难过！”我几近乞求似地看着她说。“你想什么呢？快睡吧！“她一边熄灯一边说。
　　我躺在她身边，可是我已经感觉不到她传递过来的温情，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们之间已经横下了一道隔膜，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兜兜，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我恨不能将孙嘉怡一刀劈开，可是我又极度害怕见到孙嘉怡，因为看到她就意味着我是多么的可怜！看到她我会自卑会无奈会心碎！
　　我恨孙嘉怡，可是又觉得无力，我喜欢夏青芳，可是又觉得无能。真是恨无力爱无能，让我陷入极度的痛苦与自卑中……
　　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太过普通了，我谁也比不过，夏青芳怎么会真的喜欢我呢？！可是我是真的是太喜欢她了啊！
　　我无法忍受别人拥有她，更无法接受她喜欢别人！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无法在教室里坐下去了，我成夜成夜的睡不着，我有好些天一直吃不下东西，心里就象塞满了坚冰似的石头！
　　我想哭可是似乎我的躯体都干棝得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告诉她我的痛苦，我想让她知道我的心，我想哪怕只要我们还能象以前一样，我可以装作不知道有孙嘉怡的存在！
　　尽管我知道我可能做不到！尽管我心里一想起来就疼痛万分！我甚至不可理喻地没有道理地恨郭冬梅！因为如果不是我就不知道孙嘉怡的事！那样我还可以继续完全拥有她！尽管我知道这样想是多么地愚蠢多么地傻！是多么地自欺欺人！
　　可是我真的希望我不知道这一切！可是这就象一个彩色的肥皂泡，轻轻一碰就灭了……

　　这段时间我都没有上课了，我跟我妈说我一睡觉就做恶梦，害怕，我要回家休息几天，我妈就跟老师打电话帮我请假了，虽然现在学习任务重，我心里也觉得焦虑，可是我又控制不住自己！
　　兜兜，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学生？我怎么会这样呢？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一直睡不着觉，昏昏沉沉看不进去书，学不进去习。
　　我妈带我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因为心理有压力，让我放松，调整一下心情，开了一些中成药让我吃，我妈以为我学习压力大，怕我会想不开别做出不好的事情，就劝我说只要尽力了就好了，无论考什么样都不要在意！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
　　我觉得很对不起爸妈，我很自责，我也想争口气，不让爸妈失望！可是我现在竟然是这个样子。
　　兜兜，你知道吗？我有的时候真的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就是我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她来到我的身边，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都有色彩了，都有活力了，未来充满着无限的美好！
　　可是现在，我觉得一切都黯淡无光，一切都激不起我的兴致了，我自卑，我自责，我不知道我现在怎么办，我知道我没有办法让她回到当初，可是我还是幻想着，可是越幻想越痛苦！

　　兜兜，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收到这封信，可是我就是想写告诉你，因为我有时真的怕我会突然间就消失了，尽管我心里还是清醒的，还是知道不能那么做的，怎么可能让父母承受那么大的痛苦呢！
　　可是我是怕，怕万一啊，万一我真的突然间没有了，那我的死就会是个迷了，我还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想趁我现在还有这清醒的意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即使你收不到，最后总会有人会看到这封信，那么我就不会是一个迷！
　　不过，就现在来说，我还是希望我依然是一个爸妈的好孩子，还是希望我能成为爸爸的骄傲！有时候我会想：假如我死了会怎么样？想想那样对我爸妈来说，太残酷了！我就想既然我连死都不顾连爸妈都不顾了，那我还在乎活着的这点失望和痛苦吗？！
　　兜兜，你不知道我总是在这种反反复复的权衡中纠缠，我觉得我就象是死了一样，没人说话，当然也是我不想说话，我也很讨厌这样的我，甚至是恨，恨自己怎么就堕落了，恨自己怎么变成一个空懂道理却无能为力的我！
　　兜兜，你一直听我这么叨叨絮絮会烦吗？好了，我就先不说了，也许有一天，我还是会去找你，会去大草原，也许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在哪儿了……
　　兜兜，你能告诉我，我应该在哪儿吗？我应该在哪儿呢……？
　　十八年后的一天下午，兜兜再次小心翼翼地拆开这封页边早已发黄有些折皱破损的信，坐在衰草丛生的坟前，呆呆地望着天边那一抹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