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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上 ...

  •   开始懂事的时候,我就生活在这里,每天陪着人到中年的啤酒肚大叔,看来往的各种车辆。如今我也能分辨出不少汽车标志,虽然基本不知道它们怎么读。
      每天看到最多的还是上海大众。
      果然是很大众。
      大叔说,在这儿看不到什么超高级货,都是灰蒙蒙的小破车子。
      我看看停车坪上深深浅浅的印渍和大门扬起的沙尘,深以为然。

      啤酒肚大叔长得不帅,但人挺好,笑起来一脸褶子,有点像我婴儿时的玩伴小沙皮他爹,所以看上去特别亲切。四面透风的半露天停车场冬天很冷,他专门给我买了个扇贝形状的小窝,塞进去很多旧报纸和棉花。
      不要以为一只生活在内陆的狗就不知道什么是扇贝,我不仅知道,还吃过。老实说,味道并不好,还没有大叔煮给我的酱猪排有嚼头。
      酱猪排是我的最爱,我想大叔也很喜欢吃那个,因为他经常烧上一大锅,然后两三天就被我俩吃光。
      但也可能是因为他只会做这一道菜,我没有见过他的其他手艺。他的一日三餐都是在附近的小饭馆儿买的。后来饭馆老板看到我,都会热情地请我吃上一顿大餐。

      晚上我就睡在贝壳窝里,如果气温太低,大叔就会把我的窝搬进稍微暖和点的值班室。
      大叔的值班室里有一张窄窄的单人床,被子经常从床沿滑出去一条宽边。每天我都会等大叔睡了以后才放心地进入梦乡,因为他躺上床的时候,我即使在室外的窝里,也能听见那张床痛苦的呻吟声。

      大叔对这个世界有很多看法,每天都有,而且只跟我说。我想大叔是寂寞的。会思考的人都容易寂寞,其实对于狗来说也一样,高处不胜寒啊。
      当然大叔的境界应该比我还高,他的话我有很多都听不太懂,但看他悠远的目光和淡泊的神态,指尖夹一根燃着袅袅白气的香烟,我就会被莫名感动。所以我只好用理解和赞同的眼神回应,并摇起尾巴表示我内心的钦佩。
      咳咳……惭愧……

      高层次的哲理要思考,现实的问题也需要考虑。大叔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能讨个媳妇了。这件事他几乎每天都在自个儿念叨,甚至有时会把这种期盼寄托到我身上,希望我找只小母狗给他生一窝小崽子。
      我是能理解他的,就像很多父母望子成龙一样,希望自己未完成的梦想能由子女圆满。同时,我也和那些子女一样,对父母的梦想并不是那么的热衷。成家对我来说稍事嫌早,现在的生活平淡而令我满足。
      尤其是在停车场多了那个讨厌的家伙后。

      立冬刚过的一个大雨天里,停车场来了个不速之客。那天我正被过路的一辆奇瑞□□溅了一身脏水,大叔一边指着那车的背影大骂一边把我放进屋里吹干毛,我视线的角落里出现了一个比我更加狼狈的身影。
      密集的雨串儿模糊了视野,那个瘦小的身影瑟缩在门外花坛的角落里,湿透了的毛发黏答答地贴在身体上,三角形的耳朵柔软地半垂着。
      哟,是猫。
      我幸灾乐祸地瞟了一眼,并且故意挺起胸昂起头,目视前方大摇大摆地迈进可以避雨的值班室。我知道,那双水亮的黑眼睛正透着羡慕嫉妒恨。
      他轻轻叫了一声。
      那千回百转的小嗲声儿一出来,我腿立刻软了一下。多让人心生怜爱的小可怜诶!
      大叔显然也听到了,他四下仔细找了找,最后撑着伞把那只冻得直打哆嗦的猫也抱了回来。
      我说过,大叔确实是个善良的人。

      我占着电暖器正前方的最佳位置舔着我餐盘里的温水斜眼看怯怯缩在一旁的猫咪,大叔给他擦过了,现在正把那条曾经属于我的旧毛巾披在他身上。看得出那猫很不满意,但迫于寒冷和饥饿,他只是静静地趴着,并小心地审视着我的脸色,一步步往我的位置移动。
      我是不会让出这温暖的位置的!
      但是大叔在这个关键时刻说话了:“虎子,给小朋友让个地儿。”
      作为一条高素质的犬科动物,服从上级命令那是必须的。我不情愿地吠了两声,保留个人意见,服从组织安排,挪了挪屁股。
      那猫也精明,迅速地占领空位,还很感激地朝大叔喵了两声。大叔立刻乐呵呵地搓了搓手。
      哼!这个谄媚的小人!……小猫!
      我死命用眼神飞刀。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的瞳子并不是纯黑,而是更接近于冬青树的颜色,在灯光下流转着水润光滑,乌幽幽的很是动人。毛色也不纯粹,有一些深一点,勾勒出奇妙的花纹。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色盲,真的少了很多生活中的乐趣。

      猫咪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往电暖器靠得更近一些,眯了眯眼趴下。
      他的三角小耳朵高高竖着。
      装睡?骗得过大叔,还能骗得过我嘛!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他的耳朵竖的更高了,全身的肌肉都绷紧。我停住脚步,往他鼻尖喷出一口气。
      猫咪惊跳起来,甩着脑袋弓起背,还没完全干的短毛炸开,髭成可笑的小撮儿,喉咙里发出代表威胁的低吼。
      真是不禁逗的小猫咪。我偷着乐,晃了晃脑袋让开,表示对他不屑一顾。他又警惕地瞪了我好一会儿,最终撑不住疲惫还是睡下了。长长的猫尾巴紧紧贴着身体半包围着自己,这点倒是和我睡觉的姿势很像。

      等到大叔给我准备晚膳的时候才想起家里多了一只小东西,但外卖餐盒里没有鱼,大叔就随便给他放了点肉丝,馋得我口水直滴。
      为什么我的肉丝这么少!而且还掺了饭团!
      虽然说艰苦朴素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作为一只土生土长的中国犬我也不大爱计较吃食,但面对不公平待遇,我相信我还是有权力抗议一下的。
      结果那只饿得半死的猫爬过来嗅了嗅,抖抖胡子又爬开了,头扬得跟那什么似的……哦,落难贵族。
      大叔搔了搔头皮,对猫咪和颜悦色:“你不吃这个啊,不吃没得吃赖。明天我再给你买鱼去。虎子,它不吃你吃吧。”
      秉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我欢快地听从了大叔的指令。猫咪看我的眼神高傲而轻蔑,搞得像我才是逃难而来的难民。
      我不甘示弱,吧唧吧唧舔着嘴,然后努力打了个饱嗝。

      *******

      雨一直下得很大,等停下已经是一周后了,而那猫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正懒洋洋地侧卧在路口晒太阳。
      我尽可能缓慢而庄正地迈着步子踱到他身边,他已经看出我对他不造成什么威胁,因此只是微微歪了下头看了我一眼。
      我清清嗓子:“我说黄毛儿……”
      “别叫我黄毛儿!”他似乎反应很大,胡子都竖起来。
      我翻白眼。这是大叔给他起的名字,平时大叔一叫“黄毛儿,今晚吃小炸鱼”他不奔得比谁都快?凭啥就不让我叫呢。
      黄毛儿翘着尾巴,一脸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对我说:“我叫查理•丹•普林斯,我的父亲拥有荷兰王室血统。”
      什么……茶叶蛋,不让吃……?
      那么一大长串的名字我没记住,但这不重要。我受教地点点头,问:“蛋蛋,你什么时候回去?”
      “回哪里?”
      “河南王氏啊。是个大户吗?”
      “……是荷兰!!!还有不许叫我蛋蛋!!!”
      我迷惑地歪头:“有什么不一样嘛?”
      “云泥之别!”他看上去很是激愤,“荷兰,是一个国家,在遥远而美丽的欧洲北部,那里有广袤的庄园,神奇的地上河,还有最鲜美多汁的海鲜!”
      呃,说到海鲜,我又想起那只吃起来没有任何味道的扇贝,我就搞不懂那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吃?
      不过我一向大度,不跟他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好吧蛋蛋。那么,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叫蛋蛋!你,可以叫我查理。”
      “恰……查理,”我用力伸了伸脖子,发这个音让我感觉像被骨头卡住嗓子,“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
      他悠悠然打了个呵欠,然后才反问我:“我要回哪去?”
      “荷兰啊,你不是那里的嘛?”
      “当然不是,我出生在这里,我的母亲是中国猫。”
      “那么你前几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没品地蔑视了我:“为什么我要把我的事告诉你这杂种狗?”

      杂、种、狗!!!

      我感到背上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虽然我不是纯种的没错,但这并不能代表我的狗格就低贱!更何况我比一条纯种的沙皮要好看得多!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是纯种的猫啊!!!

      我的愤怒需要通过行动来宣泄,于是我怒吼着张大了嘴,露出尖利的犬齿朝他脖子上咬去。
      当然我只是想小小教训他一下,却没想到如此娇小的他竟然也有勇猛的一面,毫不客气地就把爪子向我眼睛挥过来。
      最终由于我在体型和力量上占绝对的优势,一掌给他按趴下,并迅速咬住了他的右耳将他制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要不是爷躲得快,这张帅脸可就给丫破了相了!

      查理在我的利爪下微微颤抖,我能感受到他的血脉在他温热的皮毛下奔流跳动,并且因为他的恐惧而特别清晰明显,明显到我前爪的血液也跟着那节奏鼓动起来。
      我松开了他。与此同时,他压低身子跐溜一下窜到了墙角,缩成一个小团子自怜地舔毛。

      后来的两天里他都躲着我,连吃饭的时候也离我远远的。因为我俩爱吃的东西不一样,不会发生抢食这种不友好的冲突,所以大叔在弄饭的时候会随便的把鱼虾和肉骨头扔在一起,然后看着我们拱在一起埋头苦吃的小脑袋嘿嘿地乐。
      打了一架之后,查理非得等我吃完了骨头才敢走过来啃他的鱼,还时不时往我这里轻轻飘个警戒的眼神。
      查理吃东西的时候很优雅也很细致,他的舌头尖尖的,看起来比我的还要薄和柔软,但其实上面有不少倒钩的刺,方便他把鱼肉从鱼刺上刮下来。他喜欢慢条斯理地把鱼刺一根根小心剔除,确认安全后才把整块的鱼肉吞进嘴里嚼碎下咽。
      现在他总分心一只眼盯着我,我很怕他被鱼刺卡住。
      最后还得是由我去主动示好。

      那天大叔又把我们俩的大餐混扔一处,他依旧在五米开外坐下,眼巴巴地盯着几条小鱼吞口水。我忍着羊腿骨对我的巨大诱惑,先叼起了带着让我皱眉的腥味的鱼。
      查理的目光立刻变得不友善起来。
      我朝他跑了两步,他晃了晃身子,没动。
      再跑两步,他站起来。
      跑到离他只剩不到两米距离的时候,我停住了,因为他已经摆出准备后撤的姿势。
      我把鱼放在地上,冲他摇摇尾巴,期待地望着他。
      他警惕地回望我。
      这真是很伤我感情。我掉过头,直奔我的大骨头而去,余光瞟到他试探性地走到鱼肉边,嗅了很久之后开始大快朵颐。
      我把一只旧网球叼来,用最单纯无害地表情面对他:“查理,陪我玩会儿呗?”
      查理的眼神闪了闪,但口气依旧倔强:“无聊。”
      “玩嘛。”我把球放在他爪子边,“猫不是很喜欢玩球?”
      “我就不。”他好像忘了对我的害怕,一爪子把球拍开。
      网球立刻向远处弹跳着滚走,我欢快地飞扑了过去,捡球,再跑回来:“再来!”
      查理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这次换用尾巴把球扫走了。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天色暗得让我不太容易看清那只灰溜溜的网球我们才停下游戏。查理似乎也玩得挺开心,虽然嘴上一直在不屑。他自己揉了一会儿小球,后来大概嫌它脏,举着爪子直望我身上的毛打主意,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自己舔了好半天。
      夜里的气温很低,大叔早就顶不住那小东西的撒娇让他睡进值班室里,连带着我也比往年提早了半个月进屋。
      刚运动完,我浑身暖洋洋的,查理磨磨蹭蹭地梳洗完毕才轻巧地在我为他预留的空位上坐下。那地方离电暖器的距离不远不近,是足够温暖却不会烤着毛的绝佳位置。
      不过最近我发现,这家伙老喜欢往我身边凑,有一次半夜压着我的尾巴把我弄醒了,他又一副假镇静的模样退开好远。
      或许过几天再冷一点,他就会偷偷钻到我的尾巴下贴着我睡吧?
      想着,我用尾巴把他勾过来一点。他惊动想跑,却因为我高过他很多的体温犹豫着顺从了。
      我不太会分辨猫的情绪,但此时此刻,我觉得他很快乐。和我一样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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