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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村长知道这事儿后，谢玄逸就在村里上了户籍。再往后，村里人都知道谢大夫收养了一个怕生的小男孩，而小狐狸则渐渐被忘记。张小毛来问过几次，后来有点儿明白过来小狐狸不会再回来，断了念想，也来的少了。
谢文天也几乎快忘了那小东西是只狐狸。可能连小狐狸自己，也把自己当成个真正的人了。
我们的狐仙大人每天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凡人幼童的生活，好不自在。
真的，就这样，多自在。
再一年，冬天来临的时候，村子里长久以来的平静被打破了。而且破得很有点恐怖的味道。
先是徐老头儿死了，死在自家茅房外头，有点儿突然。但老人么，总有个说不准的时候，也没人多在意。
徐老头儿无儿无女，村长便做主给他下葬。收殓的时候怎么看都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几天不见人瘦了那么多呢”。
接下来事情就越来越邪乎了。
村尾挨着山近的两家人，一夜之间一家死了当家的，一家死了个刚成年的儿子。死状很相似，都是被挖去双眼，剖开胸膛。仔细探查，心肝也都不见了。而且尸体脸色灰败，发如干草，身如柴木，跟已经埋了许多年的干尸一般。
谢大夫也被唤去。没办法，大夫就一个，什么都得会。另外从镇上请了仵作。谢文天回家后脸色特别糟糕，玄逸跑去扶他，被他一抬手推开了。
【48】
这边谢大夫和仵作还没下个定论，另一边李老四家又出事了。这回没死人，是李老四疯了。疯得见人就怪笑，边笑边尖声叫：“妖怪！妖怪！”叫完就要咬人。村里人人见他就躲，他老婆孩子都哭着求着躲去别人家里了。最后村长指挥着人把李老四牢牢绑起来，嘴里也勒上布巾，请谢大夫来看。
谢文天给他把了脉，脉象虚浮杂乱，有力无气。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气儿了，只是气若游丝，不静下心都感觉不到，真难为李老四还得几个壮汉才按得住地挣扎，看来他不仅脑子疯了，身体也到处透着古怪。
之前验尸时仵作就悄悄说，那样的死相，九成九是遇见妖怪，被吸干净了。如今李老四嘴里也翻来覆去就那么一个词，谢文天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信。
妖物作祟，再高明的大夫也是没有办法的。
可这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妖呢？
这些日子谢大夫整天往外跑，回来后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压根没心情搭理小狐狸。玄逸觉得委屈，他都不用掐指算，光是鼻子嗅嗅就知道村里进了妖精。那妖精要人眼人心人阳来修炼，这么炼走的是成妖魔道的捷径。
可害死的人跟他非亲非故，他犯不上去管，天庭上头还有那么多拿俸禄吃白饭的呢，他区区一只刚修成连仙籍都还没去录入的小狐狸，哪儿敢去抢那些天兵天将的饭碗呐。
但今天谢文天的的表情比之前都要凝重，玄逸更疑惑了，李老四明明没死啊？估计是他阳气太重，那妖精一时撑不下，给他留下了一口气。
玄逸去厨房热了粥端出来，给谢大夫和自己一人盛了一碗，然后爬到大椅子上，拿起小调羹一口一口舀着喝，吞咽都不敢大声。每次他知道或者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就会这样，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他委屈，但谢文天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如果对自己摆脸色，一定是有哪里错了。
哪里错了呢？
玄逸不敢问。
谢文天却主动开口了，他哑着嗓子，把这几天的事，还有仵作的结论，大概说了一说。
玄逸听完，只说了一句话：“确实是妖精。”
【49】
谢文天又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对着小玄逸发呆。玄逸吞了一大口粥，因为是从碗底舀上来的，温度还没降下去，他给烫着了，捂着嘴压着声音咳起来，眼眶都红了一圈。
谢文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随手抓了个空碟子伸到他嘴边：“吐出来。烫着了？”
玄逸点点头。谢文天给他顺了顺气，还是把小孩抱到自己身上坐着。这都习惯了，别说玄逸，就是谢文天自己也一时难改过来。
他这几天总不得安心，深思熟虑一番，还是决定了：“玄逸，明天我送你上山吧。”
小狐狸敏感地倏然抬头，眼眶上那圈红色还没褪下去。
“我知道不是你。” 谢文天难得笑了一下，虽然只是扯了扯嘴角，不大笑得出来，“我知道不是你，但我不放心……之前我们不敢肯定，可李老四那么一叫唤，你也说了，肯定是妖怪。村长或许明日，至迟后日，就会派人去请道士。我怕……”
玄逸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了身体，窝得更舒服些。听他说完，小玄逸眼睛发亮，小拳头一攥，童音清亮：“不怕！我是法力高强的狐仙！你不知道吧，就这房子上，刻了我四道咒，那妖精就绝不敢来。那道士若是有些真本事，就该知道这不是我仙家所为。若是他没本事乱说一气，也不能奈我何！”
在谢文天看来，这话由一个五岁的毛孩子说出口，真不是一般的滑稽。可是由他的小玄逸说，那认真坚定又信心十足的小模样，让他的心尖尖儿都在发颤。
不行啊，他不能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如果那道士是个半吊子呢？如果那妖精也很厉害，或者不止一只呢？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很快就会置身危险之中。不把小狐狸送走，他的心就不得安宁。
实际上，整个村子都已经在危险之中了。不出谢文天所料，第二天村长就安排了人手，一面加紧对村子的守卫，一面火速去镇上请道士来捉妖。
谢文天急着想送小狐狸回山。但玄逸就像他一样的坚持，坚持不肯走。谢文天最后都吼他了：“你怎么就不能听一回话！”
玄逸也不甘示弱：“除非你跟我一起待在山里等这事儿过去！你能答应吗？能答应我就走！”
谢文天半天没说话，舔了两次发干的嘴唇，才点头：“好。”
【50】
天刚亮，趁着去请的道士还没来，谢文天就带着小玄逸出门了，没睡好的小孩一路上都在打哈欠。
他们要去的是小狐狸修仙的那座山，驾车都要大半天，玄逸就在车上补眠。到了山脚已经傍晚，谢文天拿出些干粮来，两人分别吃了，开始爬山。
这山是小狐狸成仙的地方，每次来到这里，他都会觉得浑身舒爽，好像与这座山自然有种亲近感。这次却无心体味这些，只一路闷着头走，没多久就觉得乏了。
他扯扯谢文天的袖子，指着不远处一个避风的凹处：“就在这歇歇吧，明天再走，我好困。”
谢文天笑道：“你都睡了一天了。”
玄逸揉了揉眼睛，嘟着嘴撒娇：“就是困！要睡觉！”
“好好好，你睡。”谢文天把他抱起来，“我们得再往深处走走……要不你变成狐狸吧？那样轻些。”
玄逸一挨着谢文天就要睡过去，迷糊着照做了，就趴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谢文天抱着小狐狸又走了好久，总算找到一个不算太干净，但还比较干燥安全的山洞。他把蜘蛛网和腐败的落叶扫出去，捡来新的干净细枝和枯叶铺在石头上，轻手轻脚地把小狐狸放了上去。
他坐在那里陪了小家伙一夜，轻轻抚弄着它柔顺的皮毛，心中多有不舍，小家伙睡得很沉。
当然睡得沉，谢大夫给他的干粮里，是加了药的。
下一个清晨，谢文天在小狐狸身边留下几口干粮、一罐水和几个野果子，一个人下山回村。
他本来打算跟小狐狸再道个别，“再会”两个字却不知怎么说不出口。
似乎确实也没这个必要，他又不是打算抛弃这小东西，过几天道士捉了妖，他的小狐狸也该睡醒了，他就来接它了呗。
所以，凑近了小狐狸耳旁的谢文天最后只是轻轻咬了口它的小耳朵，什么也没说。
【51】
赶着车回到村子，谢文天恍然有种隔世之感，而且是从天上掉到地下的那种。还没进村，就感到气氛不是一般的压抑，他习惯性的想去摸一下小狐狸，才意识到小狐狸还在山上睡大觉。
村口站着两个村里的大叔和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见到谢文天就吆喝着要检查。
村里的人认识谢文天，还比较客气：“谢大夫，又去采药啦？”
谢文天点点头，这也是他想好的借口，车上装着不少药材。
那人又问：“你家小娃呢？这几天也没见，不会也跟着你采药吧！”
谢文天道：“哦，怕村里不太平，把他送去镇上朋友那照看几天。现下状况如何了？为何还要检查？”
那大叔便叹口气：“唉，还是不好。你别说，道长还真厉害！他昨日就到了，一来就驱了场邪，还给李老四喂了符，他就不闹了。只是这妖怪大概是知道厉害，昨夜不曾来，所以还没捉到。道长说怕妖怪变成人的模样混进来，便派了这位小道长和我们一同在这守着。”
谢文天点了点头。那三人又查了他的车，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接下来的几天，那妖怪大约是真的怕了，再没有人被害。但一日不抓住它，终日人心惶惶。自家人见了面有时都要疑神疑鬼一番，小孩哭大人吵的，闹得村子里乌烟瘴气。
之后，所有人的情绪在李老四的暴毙之下，集中爆发了。
李老四的屋外是日夜有人看守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悄无声息的死了，而且死状也与之前被害的那几个相似，所有人的恐惧一下子又被提到了最高点。
那道长拿着桃木剑比划来比划去，最后摇头道：“妖物已入村，防不胜防。”
村长急了：“这可怎么好？”道长取出一张符纸说：“不怕，你们一个一个来我的面前，我自有办法分辨出谁是妖怪。”
【52】
最后，引得那符纸抖动得快要飘起来的人是谢文天。
谢文天愣了，其他村民也愣了。谢大夫怎么能是妖怪呢？
道士指着谢文天冲几个青年喊：“你们快绑了他！”
谢文天还没反应过来，那几个青年已经按住了他。谢文天挣扎道：“放开！你们干什么！”
其中一个答道：“对不住谢大夫，现在这时候，宁可信其有。你要不是，一会儿我们还给你放开呗。”
那道士收了符纸才慢慢解释：“这符纸上画了咒，是专为测探妖物的。凡是妖气浮动的地方，这符纸便能感应得到。”
村里人听了，有些皱眉，有些点着头，还有几个顿时大叫出来：“这不可能！谢大夫是好人啊！这……搞错了吧？”
道长捋着山羊胡，慢悠悠地摇头：“符纸不是活物，不会犯错。”
谢文天觉得这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尽可能平静地、甚至带了点笑意地问：“道长，您会不会拿错符了？我真不是什么妖怪，我跟他们一样是凡人。”
他身后的应和声响起一片。
道士又捻了一捻胡须，按了一按额头，突然一抬头，和颜悦色地问：“那么，谢大夫是否有与妖物接触过，致使沾染上妖气呢？”
【53】
谢文天的一点笑意褪了个干干净净，凉意从心底泛上来。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那道士带着洞悉一切的眼神，诱哄着他说出点什么来。
一想到这，谢文天霎时清醒了。无论如何他不能把小狐狸的事说出来，尽管它说它是狐仙……
狐仙？好吧，他谢文天能信，那么些村民能信么？
村民们议论纷纷。谁也想不到受人尊敬的谢大夫会成为怀疑对象。小村子里一共二十来户人家，谁能没个小毛小病的？谁没受过谢大夫的恩惠？
就算自私点儿说，都吃过谢大夫给的药呢。他要是妖怪，那药还能吃么？
但如果谢大夫真不是妖怪，又怎么解释那无风自动的符纸？为什么别人都去试过了，符纸就真没动过呢？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经道长那么一提点，就有些人相信了：谢大夫是好人。可好人也可能被妖怪缠啊。
不止一个人想起了那只白狐狸。这么一想，几乎所有人都信了。
那白狐狸后来不是莫名其妙不见了吗？想必是之前看清了村子里的情形，然后回去准备准备，再接着就是潜回来害人了！
嘈杂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嗡嗡嗡地直灌进谢文天的耳朵，纷乱到他无从辩驳。
小狐狸怎么会害人？它是调皮一些……但，那是跟小孩子一样的啊！它没有坏心眼，它甚至压根不喜欢跟别人接触。它都已经成仙了，才不需要害人。
可这些他不能说。狐仙，狐妖，对这群疯了一般像找出个非人类的东西来杀掉以求心安的村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道士也大概听明白了来龙去脉，有些欣喜：“谢大夫可否告知那白狐的去处？贫道之见，应该就是它在害人了。”
【54】
“它……它跑了。”谢文天咽了口唾沫，话说的格外艰涩，“都跑了两年多了，我如何知道它在哪里。”
老道士的小眼睛一眯：“可是，若不是你身上妖气新鲜且充盈，符纸也不会动的那么厉害。”
“是么？我不知道。”
不管那道士怎么问，谢文天咬死了就是一句不知道。老道士最后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嚷嚷着“把他先关起来！”
几个青年应了一声，便推着谢大夫往他家走，其他人也都跟着去。走到门口，老道士突然神情一凛，举臂拦下众人：“等等！”
众人都被唬了一跳。道士绕着院子细细看了一周，欣然道：“这屋子妖气萦绕，实为不祥之源头。妖物定然久居此处，此处妖气才能如此充沛。”
众村民也不由自主跟着看了一番，什么也没看出来。倒是有几个胆小的，往后头躲了躲。
道长又说：“待我先去查明妖物在何处。”说罢便遣了小道士去看，自己站在院外掐着指念着词，严肃非常。
半晌，村长问：“道长，如何？”
道长皱眉，似有些犹豫：“妖物似乎并不在此。”
“那在哪里？”
“要么，妖物离开还没有太久；要么，谢大夫就是妖物。”
道长转而向谢文天道：“那只狐狸最近可有回来过？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请谢大夫千万不要隐瞒。”
他面色深沉，谢文天心里打了个突，还是摇了摇头。
道长闭了会儿眼，突然问：“前段日子你捡的那个小孩现在何处？”
谢文天一怔：“送去朋友家了。”
“哪个朋友？”
谢文天皱眉道：“你怀疑他？他才五岁，什么都不懂。”
道长大摇其头：“你道妖怪不懂装成无害稚童来骗人？我算出那个孩子来路不明，怎可不查。”
谢文天不肯说，之前在村口问过他的两个大叔就说：“我知道，是谢大夫镇上的朋友。去问一问就晓得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47-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