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 The Mirror》观寂见

36、脑内的猴子 3

　　近来是为某位学生感觉可惜了。

　　可惜，跟失望不太一样。
　　没有抱持著什么过度高的期望，大概就不会感觉失望，在我看来这几年他只是一直在那里，低潮，大概也不会怎么前进。

　　虽然他经常每隔一阵子就立志，跑来宣誓发大愿他想要如何如何，希望得到建议和帮助，问了很多，不过最后全都成空。
　　并不是没人帮助他，有求必应，有形无形都试图帮助他，但他自己一步也没试图移动过。

　　这样的人很多，多年来也早习惯了，
　　看穿一个人这样原地打转追自己尾巴的行为，非常快，只是难免觉得可惜。

　　有时候实在不能听表面的言语，言语纷乱不可从，言不由衷，人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当下不断的说，不断的out，来满足自己脑内的猴子。

　　猴子总是在扭动，但我们要做的是，并不是给予香蕉，而是给它一个工作。
　　嘘，看著你自己的呼吸，看看你自己。
　　让猴子慢慢镇定下来。

　　不是跟猴子一起跳舞，那只会让自己看起来也像一只坐立难安的猴子。

　　＊

　　宠物店通常都附设一个宠物美容区，专门料理一些被主人扔过来寄物或接受剪毛种种酷刑的。

　　以前这宠物美容业的纠纷频传，例如虐狗或是把别人送来的猫洗死了，这种东西很难获得对价赔偿，因为猫狗在法律上是“物”，物的毁损是不包含你受到的精神损失的。
　　所以后来，有些宠物美容为了表现他们很友善很公开透明，乾脆就用一堵透明的厚玻璃充当墙，让你看到狗被怎么洗，让饲主降低“可能会被虐待”的担忧。
　　我要去看我的鱼。
　　等待时，就站在那厚厚的隔音墙外。

　　小狗总是比大狗躁动，这已经是常识了。大家都知道，最神经质歇斯底里的就是贵宾犬或博美，没胆，但很会吠。
　　就是因为没胆，所以平常特别虚张声势。
　　它可以吠到人彻底发火，就算是女孩儿都可以抡起报纸卷狂抽它一阵，但你出手了，它反而不敢反击，连张嘴咬都不敢，只会继续吠吠吠。
　　然后声音特别难听.........

　　宠物美容店特多这种狗。
　　它们被分装在一个又一个狭小的笼子里，等待著被洗和被剪毛剪成可笑的模样。
　　一只贵宾就在那边吠吠吠，对著它隔壁的另一只丑脸小斗牛犬，两狗距离不到15公分。

　　白贵宾不知道为什么就在笼子里团团转，还一边乱吠，疯狂摇晃狗笼。
　　隔著一堵无声的玻璃墙，厌烦的狗叫声没了，一切反倒像是一个大型实况默剧现场。

　　那宠物店的笼子，有点恶意的，地板特别滑，铺上了表面很滑的三合板，为了省事，还把那些小型犬全都包上婴儿尿布，设计看起来特别逗趣。

　　于是可悲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白贵宾往前吠，四脚在光滑的地板上疯狂滑动，像鸭子滑水似的，可是却站立不稳，那儿都前进不了。
　　又像被放在轮.盘的天竺鼠，它一直卖力的摆动四腿，又焦虑又卖力，却在原地撸来撸去，哪儿都没前进过。

　　那只可悲的白贵宾，就在这个处境下，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也没有真的滑倒，只是不断重复这个古怪又狂躁的姿势。
　　（或许真的滑倒反倒好了点，它就可以趴下来休息，停止它疯狂躁动。）
　　可是它没有，它就只是在原地奔跑，摇晃狗笼，摇晃到它可怜的左右邻居（所有笼子都放在一块呢），跟它对面的小斗对吠。
　　就这样持续五分钟以上。

　　我静静的在一旁观看了五分钟。
　　这是什么谜样又悲哀的行为？

　　包著尿布的白贵宾焦虑的吠叫，终于把它的左邻右舍都吵翻了，毕竟大家的居住面积实在太小，住得很近，大概比人民公社还凄惨，
　　所有笼子都紧密唉在一起，当一只狗奋力扭动想冲撞邻居时，身为一个本来没反应的邻居，也纷纷跟著躁动起来。
　　当然最疯狂的还是它，但是它可悲的焦虑，暴躁，浮夸的表演，也让周边的小狗全都疯狂了。所有人都被卷入那歇斯底里的癫狂之中，一起陪它撕逼。

　　没有任何一只小狗镇定的下来，但是所有狗都困在笼子之中，一边尖叫一边滑倒再爬起，一边对彼此怒目而吠，滑倒再爬起。
　　然后哪儿都没去过。

　　从头到尾，唯有左下角有一只大狗（我深深为它感到难过），一脸委顿的趴在狗笼，无动于衷。

　　那只狗体积大概是红贵宾的2倍，所以它的狗笼略略大一点，塞好塞满，尾巴还有一截不小心溢出去。
　　或许它因为太大了，所以在这个可悲的场景里，连站起来都会撞到天花板，于是乾脆放弃，比较轻松一点。
　　但被躁郁邻居包围，它也不参加了，只是露出一种一种众人皆吠我厌世的脸。

　　它可能不懂为什么旁边的狗都如此疯狂，
　　或是不懂为什么它会困在这么荒谬又寂寞的场景（众狗都不想安静呢，只有它想安静，太不融入了），但它真的一动也不动，微眯著眼，趴著。
　　而它左上的邻居依旧不断的在光滑的狗笼中滑动，又吠又徒劳的滑动......

　　有一度，我冒出了想要敲敲那扇玻璃，偷偷以神之视角添加一点变因的念头。

　　我并不想安抚它，也不想跟它沟通，
　　我只是想要看看那个极限。

　　在这个它必须负一半以上责任而制造出来的修罗场中，
　　它到底可以癫狂崩溃可悲到什么程度的极限。

　　还有，那可怕的情绪泼洒出去，到底可以波及到多少层面的极限。
　　例如，当宠物店员工终于也被吵到崩溃，在他们理智线断裂的那瞬间，冲过来把罪魁祸首揪出来，提起笼子，举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