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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龙猫(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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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睛不舒服吗?”
小蚂蚁仰着脖子望着金色结界里好看的公子,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他的眼眶红了。
白芷摇摇头,“我没事,你说了这么久,也没说到他为什么被罚入雷泽。”
蚂蚁说,这件事要追溯到一年前玉帝过寿。
时逢玉帝大寿又兼三星盛会,白石生他们叛乱有功,天上的神仙都去庆祝,所以难得的也叫了一直戍守天柱的凤麟过去。
大宴上大家高高兴兴吃蟠桃品琼浆,忽然大殿上大摇大摆闯进来一只白猫,所有守卫看到它都分立两侧。
小猫迷茫着瞪大蓝色的眼睛看着周边乌央乌央的仙。
仙只会对龙气如此避让。
小小的白猫身上居然有龙族血统,天帝当即大怒。
凤麟跪在殿上说是自己常年驻守天柱寂寞孤苦,忽然有一天平白降临一只小猫,此后的日子因为有小猫陪伴稍显轻松些。
几年前小猫寿终正寝之际他难过疯了,一时鬼迷心窍将自己的血给了小猫助他成妖,今日前来给父王贺寿,没想到小猫也跟了出来,求母后宽恕。
霍乱龙族血统其罪当诛。
天降责罚,凤麟驻守不周山永世不得出,白猫当即绞死魂魄不存。
可那白猫和太息公子之前丢的猫长的太像了,二公子不忍,冒大不违救下白猫,霍乱龙族血统会被绞杀,但若是一身全是龙血就没这问题了。二公子将那猫儿身上所有血抽干净,将自己的血换给他。
王母娘娘何等人也,岂能被这偷天换日的手法蒙蔽。
太息跪在大殿前磕了几千个头才换来娘娘宽恕,抽去白猫七情六欲困守弱水,因太息公子行止无端,被罚入雷泽一年。
寒风吹过,耳畔龙吟声起,是凤麟在巡守不周山。
大脑无比清晰,眼前闪过的全是太息。
那小孩蹭在他身边喊着冷,瑟瑟发抖的裹着被子,好看的嘴唇总是煞白无血色。
以前一直以为是那小子故意装可怜博取同情,现在才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一直都只是他分化而出的虚像而已。
他的本体在吴西一遍一遍承受着雷劫。
白芷苦笑,一只猫而已,有那么重要吗?可以不顾生命安危化出一半虚像在弱水陪着自己。
他用性命要挟太息要进入不周山的时候,太息让他等,不是在等别的,而是等他从雷泽受完刑出来。
他想起来了一切,他是太息从枫山捡回来的,仗着太息的恩宠,他便在天庭肆意妄为。
他在弱水边总觉得自己在等一个人,他以为是在等凤麟。
不是。
是那年太息去不周山前摸着他的毛,满是歉疚的同他说:“你乖乖待在家里,我就出去一天,一天就回来,你在家好好等我,不许闯祸,不许乱跑。”
他说要他等,可他最讨厌等了,于是没听他的话偷偷跟着他跑出去。
再后来凤麟离开不周山去给天帝贺寿的时候也是要他等,因为总觉得等不到,他趁太息进来结界打开的空隙溜了出去跑进天宫。
白芷冷笑,小时候听了那么多话本子,大家唱妲己祸国殃民,大家唱褒姒危害国家。
人们都觉得女人是祸水,谁能想到他一只猫居然也可以,让天界大公子丢掉储君之位,让二公子被罚入雷泽。
如若不是当时凤麟的判罪诏书昭告三界,天界没有储君,单单为他注入一身龙血这一项罪名,就可以让太息去除仙籍。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害了这个世界上的两条龙。
白芷低声啐骂了一句,老天爷莫不是玩他呢。
真是何德何能,今世可以做这么大的孽。
白芷趴在地上和小蚂蚁挨的更近一些。
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那二公子呢?他还好吗?”
“蓝若!”
白芷一惊,回过头去是一身玄衣的凤麟负手皱眉立在他身后。
白芷还没动,凤麟一个箭步上来一把将他拉起来。
蹲在地上帮他拍去身上的土,轻轻嗔怪他,“多大的人了,怎么能随便躺在地上呢。”
身上的红衣沾了土,他总穿红衣是因为小时候他被太息抱回来的时候身上裹了一件红色的锦帕。
太息举着他说:“你的毛雪白略显寡淡,搭红色的外套显得艳丽多了,很是漂亮哟。”
就算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身红衣却没变。
像是做贼心虚,白芷伸手赶紧拉起来凤麟,连忙说:“没什么,有点头晕,我们回去吧,回去吧,你跑了这么一大圈是不是累了,走吧走吧。”
一边说一边拖着凤麟赶紧离开,生怕凤麟看到那只会说话的蚂蚁。
至于为什么害怕凤麟看到那只蚂蚁他不知道。
白芷话不多,偶尔会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比如说,问凤麟,知不知道雷泽是什么样的?
虽然没有进去过,但那地方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传说华胥就是在雷泽踩着蛇迹因此怀孕而生伏羲。
那是天庭惩罚神的最厉害的手段。
雷泽之中有天雷无数,越是中心地带,雷力越强。宛如碗口粗的雷电一道劈下来就足以让千年道行的仙灰飞烟灭。
白芷的脸色变得铁青,连忙又问,你们龙族有没有什么法宝可以扛住雷击?
凤麟摇摇头,“法宝就是不要犯错被罚入雷泽。你看当初我喂你血,天帝那么震怒都没有罚我入雷泽,你就可想而知那里面有多恐怖。就算是我,也撑不过万道天雷。”
撑不过万道?
那太息在里面被困了一年!
日日夜夜受雷电加刑,还用一口气化出虚像在弱水日日逗他笑。
是因为怕他一人困在弱水很孤单吧。
那时候的太息,说的每一话恐怕都很痛吧。
白芷一夜无眠,他一直在等,等白天天亮了凤麟去巡视天柱的时候连忙又回到昨天遇到蚂蚁的地方。
从日出等到日落,他都没有等到那只蚂蚁。
白芷不死心,他不信,今儿不来可能是那家伙忙别的事了吧。
第二天蚂蚁不来,白芷安慰自己说可能是上次的食物太多了,蚁后没吃完所以不需要他出来。
第一个月蚂蚁不来,白芷安慰自己说可能是那家伙体型小爬错方向了吧。
第二个月蚂蚁不来,白芷知道这事都怪他,毕竟他走的时候可没有跟蚂蚁约定说是什么时候还要再见面,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地在等。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蚂蚁不会来了,但白芷还是雷打不动的在等,他想问一句,问最后一句,那人还好吗?他从雷泽出来以后伤痊愈了吗?
春去秋来,不周山过了一年,白芷知道,蚂蚁不会来了。
他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片石头,在地上画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圈里什么都没有,可圈里好像什么都有,困住了天地,困住了太息,困住了他。
白芷变得越来越奇怪,蹲在地上不知道找些什么,时常自言自语问大地,你会说话吗?你会说话吗?
他虽然陪在自己身边,但凤麟知道,他的心和自己越来越远了。
凤麟不喜欢什么都戳破,成年人的世界,许多事情一旦戳破会变得很难堪。
不久之后,白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他该吃饭就吃饭,该喝水就喝水,可是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瘦的颧骨高高突出来,身上的肋骨一根一根节节分明。
凤麟守在他身边,现在的白芷连人身都保持不住,常常睡着睡着便成了他的本体。
白猫蜷缩在被窝里,安安静静睡着,就算睡着他身上也笼罩着一层密不透风的难过。
“蓝若,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呀。”凤麟皱着眉头,轻轻顺着猫儿的毛。
因为瘦弱,白色的毛发丝毫没有光泽,甚至几缕脱换下来的毛打结与旁的黏在一起。
“蓝若你想出去是不是?”
白芷微微睁开眼,出去?是啊,他想出去,想再见那个眉眼间带着笑意的少年。
可他,出不去了。
他在少年身边的时候绞尽脑汁要入不周山,如今入了不周山又想再见那人一面。
可笑吗?
这仿佛是命运和他开的最大的玩笑。
他绞尽脑汁要见凤麟,是为了亲口和凤麟说一句对不起。
那如今见了太息又要说什么呢?
说太息,对不起???
他说不出口,就算说出来了也毫无意义。
那时候的太息得多难过,他说太息你可真是你哥的好弟弟,他说太息你骗我,所有指责的话语变成一把把利刃一刀一刀戳进太息的□□。
可那人还是温柔的,温柔的问他,小白,你想好了?
那少年笑的样子,撒娇的样子,耍赖的样子,那水晶饼的味道,他亲手修葺的房屋……
他说,白芷……祛风止痛,给你起名子的人一定希望你无痛无灾的。
白芷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他安安静静地躺着。如果死后有魂魄,他一定要去那泡桐花开满的庭院再玩一次,看一眼那人还好不好。
如果魂魄出不去结界的话,那他……他不知道了。
那是深沉的无力感,与命运斗争的无力感。
三月三风和日丽,凤麟为他披上火红色的外套。
他将他放在太阳坡底,阳光暖暖的晒进血液里。
他闭着眼,耳畔龙吟声炸响,白芷微微睁眼,看着黑色的巨龙一头撞向不周山的天柱。
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到最后,到他这一生的最后,这只猫又一次成为霍乱人间的祸首了。
耳畔有风,风声后是千军万马。
白芷努力睁开眼睛,金甲玄衣,书生手里握着剑。
很小时候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手里握着剑。
而自己躺在草丛里,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
他说,这猫一定能活下去。
是真的。
而现在,他还是他。
可是猫……
你知道什么是龙猫吗?
龙猫就是一只猫的身体里流着一条龙的血。
这世上猫儿最后留下的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