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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云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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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美云起来喝了杯黑咖啡,完全没有了宿醉的后遗症。这会儿和张浩霆约好的时间还有三个钟头,她破天荒地出门了。她要去逛街,一个人。
“师傅前面掰出去,辅路靠边儿给我放下吧。”
“哎,谢谢哈,太堵了,麻烦您走两步。”
美云走在晒得发烫的人行道上,她觉得自己像一颗即将被蒸熟的蛋。各色忙陆的身影大多走在街对面的阴影里,只有她在太阳底下散步。工作日的下午,朋友圈里晒满了忙碌,仿佛太阳都被大家拖进微信,烈日灼烧着美云的神经,她还是没能习惯一整天都不工作,自打毕业,这是她最悠长的一个假期。
一个,她计划之外的假期。关于这一点,她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活偏离了既定轨道呢?是决定从投资部转到基金会吗?还是去参加MBA?或者和已经谈及婚嫁的Daren分手?不不不,都不是,一定是因为谭教授说自己适合做研究。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一头扎进商场。
美云在商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脚趾发酸,然后回去拍下橱窗里的撞色几何包,发给了Haby。Haby回复她说九折代。美云想了想,包包治百病嘛,于是愉快地成交,约定包到国内再给Haby地址,那时她应该在C市妥当下来。时间差不多的时候,美云去咖啡店里点了一杯冰美式,一球冰淇淋。没多久,浩霆就到了。
浩霆是美云在前年的医学论坛认识的,一个能拍会写的独立记者。那是美云刚转到基金会负责的赞助项目,论坛主会当天,媒体部的姑娘突然请了病假,美云连相机都没戴,硬着头皮举起手机拍照,茶歇期间在媒体区域到处和人交换名片求照片,张浩霆看了好一会儿热闹,以采访的名义把美云叫了出去。
“您好,我是秘书处的工作人员,您是需要预约秘书长的采访吗?”美云掏出本子一脸认真地看着浩霆。
浩霆右手挡在鼻子下面轻笑了一声,“我是张浩霆,独立记者,很高兴认识你!我不采访秘书长,我看你好像遇到点儿困难,我接下来可以兼职摄影师,条件是,你接受我关于铭光慈善的采访。”
“你认识我?我到铭光慈善才不久。”
“喏——,你的本,已经用了一半,但是是铭光的周边,在慈善圈里向来是最高端大气的。”浩霆指着本边的logo。
这句不知道是恭维还是嘲讽的话让美云有些窘迫,眼看着茶歇时间结束,她闭着眼答应下来。
美云搅着杯子里的冰块笑着说,“说真的,认识你那天的展开,我真的以为你要追我。”
“我也说真的,我要是真的追你,你招架不住。”浩霆笑了笑,眼睛里都是宠溺,“所以,我一直都没问题你,你后来怎么去Destination的?”
“哈哈哈哈哈,我只是觉得,买醉要找个对女性来说相对安全的地方。”美云无奈,“而且,也能满足腐女的想象啊。”
“这你也信!”浩霆摇头。
那天的采访很正经,都是常规的问题,浩霆提前做了功课,倒是比美云更了解医学项目的部分。当然,后来提到铭光投资的问题,就都是美云侃侃而谈了。铭光投资孵化器下面的人工智能医学影像项目非常吸引眼球,整个2015年,只要有采访都是冲着这个来的。美云跟这个项目跟了两年半,也逐渐对医学领域感兴趣,投资部的医学项目只此一个,但是基金会那边的慈善医疗项目有不少,所以美云才转到基金会去工作。
“额……接下来的问题不是采访大纲的问题,是我最近在研究公益圈人才,你也可以不回答。”浩霆调整了下坐姿,“我不是很理解,我认识不少投资圈的经理,很少有往慈善方向转的,社会性太强,这样不会影响未来的发展吗?”
美云没想到居然是给自己量身的问题,不过她确实认真思考过,“我确定我当下做的事情是我的兴趣所在,并且,这部分的社会影响力虽然短期内无法用经济效益来衡量,在贡献上可丝毫不比企业少。你也知道,这些年的医患关系非常紧张,我也有认识的医科大博士毕业的朋友因为觉得医生是份危险的职业,移民去了国外。不过,你我未来都可能以病人的身份出现在医院,我们都需要更好的医疗体验。现在,基金会能够为医学赋能,为现有的和潜在的医务工作者提供支持,这里面的成就感就很值得。”
“唔,你有点说服我了。那,除此之外,基金会的工作还有什么吸引你的?”浩霆看上去更认真了。
“和陈董,嗯,陈理事共事的时间更长了,他会亲自带我,虽然更tough了,但是对于我来说,成长的速度更快了。”
浩霆皱了皱眉却没有接着问,关掉录音笔结束了采访。
“好吧”,浩霆拿起手机假装是话筒,“那,请问美云小姐,又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基金会的工作,选择……”
“选择回C市的研究所做一个无聊的研究员?”美云自嘲,“呵,没什么原因……浩霆,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觉得我挺幼稚的?”
浩霆望着美云的眼睛,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他小心地回答,“其实,还好。你的眼睛里有光,你去做研究也会做出成绩。”
那天采访结束之后,美云照常去参加了一群大佬的晚宴,酒过三巡,那群西装革履的人开始原形毕露群魔乱舞。她几乎要习惯这种气氛了,最后送走司机的时候,她的酒已经醒了,脑子里全是浩霆对她的采访,她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于是她让司机掉头去了Destination。
时间还不到12点,她要了一杯长岛冰茶,和其他几个跑到这里猎奇的妹子随意打着招呼。她和她们聊电影,想起什么好笑的地方,淑女形象全无,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来,旁边的小姐妹儿举着手机要拍照,她却不知道该哭还是笑,“张浩霆?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这下,旁边的小姐妹儿们真真一脸痴呆了。
“嘶~~不是吧,这也行?”浩霆也是哭笑不得,一个上午刚认识的人……现在说自己是来把妹的还来得及吗!?
美云却释然了,“我猜猜啊,嗯,我是LGBT的支持者,这样说safe了吗?”
“没想到你酒量那么好,不然那时候我也不会说‘长岛冰茶容易醉’这种老套的话了,被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女高中生烦死。”
“是吗?”美云有点儿心不在焉,如果她酒量不好就好了,她想。
浩霆也发现美云兴趣缺缺,“还会回来吗?”
美云挽了挽鬓角的碎发,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知道,我把房子租出去了……上周,Daren找过我。”
“你怎么想?”
“当然是不可能啦,之前都不可能,现在我要回C市了,就更不会了。”
“你还爱他对吧?”
“好像……也没那么爱。”美云抬起头看着浩霆。这是第一次,浩霆发觉她眼睛里没有了光,那种对未来充满希望,在爱情里神采奕奕的样子,好像就是从这次见面时,没有的。
“浩霆,一会儿吃完饭陪我喝一杯吧,你有时间吗?”她说。
“为你留好时间了。”浩霆感到心口一阵发紧。
一个星期后,美云回到了久违的C市。家里来车接,因为更加不想和爸妈一起住,司机把她送到了地缘街12号处长楼那处房子。放在现在它应该叫学区房,她妈妈这边儿的孩子都是在这里度过中学时光。外公过世十年后,外婆患上阿兹海默症。刚开始忘记事情的时候,她经常在阳台哭泣,偶尔还攀着躺椅要“跳楼”,家里的陈设每一处都让她想起外公,却又渐渐想不起来外公究竟是什么模样,想不起他们在一起做的事情。薛晴也上大学之后,外婆就去江沿儿住了,这间老屋子,除了定期打扫,就再没有人去住。
行李收拾停当,去见过爸妈和外婆之后,已经是6点钟,美云让司机7点再来接她,然后就一个人往市二中走去。
从前,学校的大门放学后就不锁的,周边的居民带着小孩可以在学校里散步。那时候的操场不时兴铺塑胶跑道,一个暑假过去会自然地长满杂草,每逢9月开学,学生们会利用劳动课将跑道的草除去,又用熟石灰放线,然后一定会在某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迎来秋季运动会。美云每次都报1500米,虽然很少拿到名次,重在参与嘛。不过当下,美云被拦在大门外,她扒着铁门往里瞅,保安像看神经病一样上下打量着她,这和想象中的回忆杀完全不一样啊,美云哭笑不得,只能空回忆,徒惆怅了。
太阳西沉,每到这个时候,金色的云朵会大片大片地挂在天边。她喜欢向东北方向看,那里的云色彩分明,像宗教油画的背景,好像多看一会儿,里面会飞出各式各样的天使。
将夜在沿江商业街背身,老板很贴心地把中央那片场地圈起来布置了一番,party的氛围刚好。美云很早就在同学群里发了消息,一听说是酒吧,老师们都自觉劝退,所以晚上是年轻人的狂欢了。多年不见,美云好不容易把大家一一认出来,昔日的同学们有的做了老师,有的做了医生,更多的是各种公务员,还有直播老铁、代购甚至写文当太太的。在帝都的时候,除了那几个玩儿得还不错的还能偶尔见个面,好像很难见到同学们,更别提她自己每天忙到9、10点才下班,真的到同学聚会,坐在一起都尴尬得能听到空气结冰的声音。美云心下感叹自己大约没有过生活,这些年,充其量是在活着。
“诶哟!陆Sir好!”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美云这才留意又来了一个人。
“哈哈,你们够了啊……听着跟loser似的,埋汰谁呢!”陆征走到吧台。
“陆征!好久不见!”美云举起酒杯,陆征要了一杯苏打水和美云碰了一下。
见陆征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美云有心调侃,“这么晚,陆警官这么忙?”
“还行吧……”虽然在微信里聊得很好,真的见了面,陆征脑子一片空白,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舞台上,主唱唱道:“不敢回看/左顾右盼不自然的暗自喜欢/偷偷搭讪总没完地坐立难安……”美云和陆征面对面站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美云心想,陆征和学生时代完全不一样了,高高瘦瘦,看起来稳重多了。
陆征心想,美云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大家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