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吾心安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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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大片天花板，隔几块灰白方格就有一格嵌着灯罩，里面透出莹白色的光，周围的几扇隔断圈出一片空间，隔断外传来忙碌而嘈杂的声音，美云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头脑发懵——她断片儿了，宿醉一般地。福尔马林的味道钻进鼻腔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但，怎么进来的呢？床边站着一个人，美云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形，心里稍微安慰了一些。
“瞿医生你怎么在这？我……嘶——”美云抬手扶额，牵到了手背的针。
“别动……陆征把你送过来之后给我打了电话。”瞿菁菁把病床升起来一些让美云可以靠坐起来，“感觉好些了吗？”
陆征？……不久前那些窘迫的画面全都回来了，美云的心跳不由加快，“我……我想去下洗手间。”她翻身要下床，瞿菁菁忙扶起她，可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她瑟缩了一下。
瞿菁菁收回手，以她对美云情况的了解，对触碰有应激是正常的，现在莫名躺在这里大抵也是因为身体接触，她担忧的是美云即使面对同性都会紧张。
美云有些苦涩，她抬头看了眼瞿医生又迅速眼神飘向别处。
瞿菁菁冲她温柔地笑了笑，“慢点儿起，头会晕的”，然后帮她推着点滴架往洗手间走去。
半个多小时以前，瞿菁菁刚结束上午的查房就接到陆征电话说美云晕倒了。她赶到的时候，美云正在输液。
“……低血糖？”瞿菁菁挑起一边眉毛，“没吃早饭？”
陆征看着瞿医生的反应，摇头苦笑，半天才艰难开口，“来的路上我看到她设的闹钟，丁螺环酮……”他吸了下鼻子，“她……在治疗焦虑症吗？严重吗？”
“……”瞿菁菁皱了皱眉，自觉没法和他多说什么，问了句“她受到了什么刺激？”
这话问出来，也等于回答了陆征的疑问。许欣辛之前做过一阵子抑郁症的志愿者，陆征听她讲过精神类的疾病。他都快忘了，其实抑郁和焦虑在人群中的占比一直不低，只不过，碍于周围的眼光，很少有人能坦然说出自己病了。
“我其实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她可能和朋友发生了矛盾，蹲在路边哭。我上去安慰了一下，然后她就昏倒了……”
“安慰？……那你……拥抱她了吗？”
他双手搓了下脸，“瞿医生，我和美云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但我……”陆征没想过一个拥抱会变成这个样子，现在他又害怕又自责，莫名还有点儿心虚。
“行，这个等下再说，她家属来了吗？”瞿菁菁问。
“嗯，我通知了她母亲，应该快到了。”
“她还没跟家人说过抑郁和焦虑的事。”瞿菁菁说完撩开帘进了美云的隔断。
好一会儿之后，陆征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美云从洗手间出来，妈妈和陆征正从急诊区入口往里走。
“怎么回事啊，美云？”妈妈一脸焦急，“这位是医生吧？您好，请问她怎么样？”
“妈？你怎么过来了……”美云一脸吃惊，询问地望向陆征。
没等陆征反应，瞿菁菁很自然地接道，“患者低血糖，这瓶水挂完休息一下就可以走了。”她翻了下病历夹，“你们聊，我得去看一个病人。”
陆征也在妈妈后面冲美云摇了摇头，手上做了个拉链拉上嘴唇的动作。
美云觉得好笑，没忍住嘴角翘起来。
“谢谢医生啊，那您忙。哎笑什么啊！这孩子！我接到小陆的电话都急死了！哎呀你就吓我——”妈妈牵起美云的胳膊往病床走去，又心疼又生气。
“妈我没事儿，就、没吃早饭，晕倒了。”美云和妈妈坐到床边。
“啊？那摔着没有哇？”妈妈起身就要撸美云的裤腿儿。
“妈~没有～”美云回握住妈妈的手。
“你看，我让你回家住你还不乐意，我给你做早饭多好！赶紧回家住吧！哎哟，啧啧啧，瞅这瘦的。”妈妈摸着美云的细胳膊，止不住地唠叨。
“我减肥！”美云努起嘴。
“嘶——”妈妈白了她一眼，“对了，你好好谢谢小陆！”
美云连忙看向陆征，“嗯，陆征，这次真的太谢谢你了。”抿着嘴扯出一个笑容。
“是啊！”妈妈也站起来，“都不知怎么感谢你——”
“没事阿姨，”陆征笑着说，“老同学了，刚好碰上了。那你们聊，我得走了，我还得执勤呢。”
“哟，那好好，去忙吧啊，小陆，改天来阿姨家吃饭呐——”
“哎，好！”陆征礼貌地离开，剩下美云和妈妈大眼瞪小眼。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回事，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但是你不能动不动这么吓唬我们，我们年纪大了。”妈妈一边捋着美云的头发一边说。
美云敛起笑容，腿搭在床边打着摆子，“妈，我真的没事。我这不减肥呢么，今天早上有点儿上头。”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这个陆…对，陆征，是怎么回事？他是谁家的孩子来着，人看着真不错……”妈妈两眼放光。
“妈！你说什么啊！人结婚了！”美云赶紧打断她。
“啊？那你可——”
“您整天都想啥啊，她是我中学同学，就是薛晴他对象……”美云说着顿了顿。
现在的陆遥，还是薛晴的对象吗？可就算是曾经，又是过吗？
“对象陆遥的，哥哥。”
“哦，这么一说，是有点儿像。没怎么听你提过啊，他当警察的？”
“啊，经侦那边的。我们做同学也就做了两年。”美云想了想，确实，那群老同学，不过是寥寥几年同窗情谊，保持联系的其实不太多。陆征算是一个，然而家里人和陆遥见过几面，亲疏上，倒像是爸妈和他们更熟悉，所以她反而很少掺和到这种话题上。
“看着可是比小遥踏实多了，真是不错，可惜了，要不怎么没听你老叔提呢，感情已经结婚了。”
“哎呀，妈～”美云有点儿无语，“您越说越离谱了。”
“好了好了，那不说了。你看你同学好多都在这，也有联系，你也不和我们说，搞得神神秘秘的，我们哪知道。”妈妈几句话把美云说得面红耳赤。
这时美云的手机响了，爸爸的司机给她电话问车送到哪里。
“哎，姚叔……嗯对是那辆GLK，我现在有事情走不开，那，麻烦您晚上把车送老房那边吧…好，谢谢姚叔……拜拜……”
“你要开车？不是说再也不开了嘛？这边人开车这么野，你再碰着个好歹儿的！”妈妈有点儿担心。
“妈妈～我会小心多练练的。我这快完事儿了，我跟您回家吃饭还不成吗？”美云耍赖，手脚并用地缠住妈妈。
“哎哟，离我远点儿，像个八爪鱼似的。”
“我爸不在家？”
“嗯，可不，今天一早就出差了，下周二才回来。要不肯定是你爸冲到医院来，哪有我的份儿。你要回家吃饭，那就在家住呗！”妈妈也顺杆爬。
“不了妈，”美云松开胳膊腿，“我还是想一个人住……”她小声说，心里空落落的。
“唉……”妈妈叹了口气，“先回家再说吧”。
美云按了护士铃来拔针，解脱了双手之后又去洗手间整理一通。逮住这个空挡，妈妈叫住护士，“请问这一床的医生是？”
“急诊，我看下，”护士翻开病例夹，“卢大夫，不过他已经下班了，有什么需要吗？”护士问。
“刚下班吗？刚才过来那位女大夫说他去看一个病人。”
“女的？啊，那个是瞿大夫，她是内科的啊，可能是认识患者吧。”小护士也有点儿懵。
妈妈皱了皱眉头，“哎好，谢谢你啊，我就问问，那我们可以出院了吗？”
“嗯，可以。”
妈妈想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头绪，拿出手机把陆征的号码存好。等美云出来便拎上她的包跟她一起离开了医院。
车上。
美云拿出手机。微信上几十条未读消息。
浩霆：美云你在哪？
浩霆：美云对不起
浩霆：看到消息给我回电
美云回拨过去，“喂，浩霆。”
浩霆：“喂？美云？你在哪里？”
美云：“我在车上，跟我妈回家了”
浩霆：“你……”
美云：“我没事，明天我再去找你吧”
浩霆：“……好，那你好好休息……对不起，美云”
美云：“嗯……没事，浩霆，谢谢你”
浩霆：“……”
美云：“我先挂啦”
浩霆：“好，拜拜”
美云：“嗯，拜拜”
妈妈笑着凑过来，“哟，听着是个男孩子，这又是谁呀？”
“哎呀妈～您怎么偷听人电话啊～”美云佯装生气。
“嗨！你看你这一天天老是不省心，找个人照顾着，我也省点儿心啊。”
美云心说，妈妈，我如此地独立自主，世界上就再没比您更省心的妈妈了！“真不是，就一朋友。想多了啊～”
“怎么想多啦，你这都虚岁三十的人了，还不许我惦记了啊！”妈妈白了美云一眼。
“是啊，都老姑娘了，谁稀罕啊～”美云酸不溜丢地接了一句。
“哎哟，我姑娘这么漂亮，怎么会没人喜欢！”
“……”美云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索性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哎，你这两周都不怎么回家吃晚饭，是和刚才那个孩子吃饭不？”
“……”
“谈朋友也行，找个靠谱的，成熟点儿的……”
“妈，我真没谈，”美云睁开眼睛看着前排的靠背，“我不想。”
瞿菁菁在办公室里写报告，有人敲门。
“进来！”
陆征推门坐在了患者座上。瞿菁菁扣上钢笔，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你应该不是来问许欣辛的病情的吧？”
陆征点点头，欲言又止。
“那我其实没有立场说什么，毕竟我不是赵美云的医生。”瞿菁菁多少有点逐客的意思。
“瞿医生，你问我是不是有拥抱过美云，所以拥抱这个动作是对美云的刺激吗？”陆征认真地看着瞿菁菁。
瞿菁菁半咬着下唇，拿起杯子的手又放下，“对于焦虑症患者来说，会有一些特定的情境或者行为会让他们陷入焦虑状态，不过我不知道你讲的，她和她朋友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你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应激状态了，你的动作……”她顿了顿打量着陆征，“我不好说，这方面我不是专长。”
“那……您知道她焦虑——”
“陆征，”瞿菁菁打断他，“我无法和你继续讨论这个，即便美云算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瞿医生，”陆征叹了口气，“我还是名警察。”
美云在家呆到吃完晚饭，和姚师傅约了在老房交车，到底还是没留下住。妈妈也没坚持，只是嘱咐她一定要吃早饭。
美云往老房溜达着，路上行人三三两两，都惦记着屋里的暖气，没谁像她这样闲庭信步。她最近越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回来。薛晴这么说她没在意，浩霆说她像游客她还有点儿不高兴……可是妈妈那几句话，虽然没有挑明，意思却再直白不过了，这日子，过得像话吗？
“适应是适应了，就是，好像出了个长差？”美云自言自语道。可你若说家在帝都，她也不觉得，满心的惶惑不安，当下又有哪儿能让她感到踏实呢？
前面拐过弯儿去就是地缘街，姚师傅开车过来轻按了两声喇叭，美云走到驾驶位，对着摇下的车窗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辛苦姚叔啦，这么晚还来送车。”
“没事儿。你能开进去不？上来吧，我给你停位里先。”
美云噗嗤地笑了。
“你爸跟我说了，你要借给朋友，说你最近手生，能不用你开就不用你开。”姚师傅乐呵呵的，他很早就认识赵爸爸了，那会儿美云还没去帝都，也算是看着美云长大的。现在他女儿都去帝都上大学了，头发也白了不少，岁月到处刻下斑驳，但他眼里的慈爱还是没变。
“嗯，知道啦姚叔，我不碰车。”美云咯咯咯地笑了，像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吾心安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