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民国）》哮哮

4、挚亲

　　别墅是由几幢联合在一起的欧式尖顶高楼构成的，远远望去像坚不可摧的城堡。下车穿过门庭，一座设计精巧的喷泉池子映入眼帘。池子里水柱四立，错落有序，像一位位少女正在合着拍子翩翩起舞。
　　张肃宇进门，其余两人跟在他身后。他唤来一名女仆，指着录婷说：“阿莲，你带她去找云太太。”
　　录婷想，云太太就是她那位未曾谋面的表姑了。她心里有疑惑，不知她父母究竟在哪里。
　　阿莲答应后便带录婷上了二楼，与两个男人分开了。最东边的便是录云的房间，里面隐隐传出缠绵悱恻的戏曲声。阿莲在门口停下，说：“小姐来得正是时候，太太刚刚醒过来，精神很好呢。”
　　录婷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向她挤出一抹笑。
　　阿莲敲了敲门：“太太，少爷叫我带个人过来找你。”不久房里传来柔弱的女声：“进来吧。”
　　阿莲听了，打开门让录婷进去。录婷进去后，阿莲便离开了。
　　录婷转身带上门，朝里面看去。房间里使用了新式的落地窗，因此采光很好。家具皆是浅色，显得整个屋子十分素雅。而无论是门边摆放的六尺圆肚珐琅花瓶还是摆架上洁白如玉的天使雕像，都令录婷感觉这里贵气逼人。她踩着柔软的白色地毯往里走，看见法式躺椅上坐着一位身材瘦削的女人，那女人真真是个绝世佳丽――一张鹅蛋脸从上往下看，柳叶眉、丹凤眼、小琼鼻、樱桃口，都样样齐全了，一身寡淡青绸仍不减其风韵。录婷从未见过如此美人，一时竟忘了言语。
　　戏曲还在唱，恍惚中录婷听见录云开口问：“你是？”
　　她的声音婉转温柔，竟让录婷觉得自己这些年说的话都不是正宗的苏州话。
　　录婷回过神，说：“表姑好，我是录婷。我来找我亲生父母的。”
　　“录婷？”录云想了想，终于有印象了。
　　“是二哥家的大姐儿吧？”
　　录婷点头，跟她说了录洁写信的事，并询问表姑自己的家人现在在何处。
　　录云说：“你长途跋涉肯定累了，既然来了太平山，就在这里先休息一会，我叫阿莲给他们打电话通知一声。”
　　“我父亲……”
　　“他在医院里被隔离起来了，你见不到的。玉珍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做衣服了，你去睡一觉，醒来她大概能回来。”玉珍是录婷母亲的名字，孩子们大概就是录婷几个同胞的兄弟姐妹。
　　录云是个贴心的人，立即着手安排录婷的食宿。录婷绞着双手小声地说：“我……我的行李下船时被人抢了。”
　　录云问：“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录婷回答：“有一张身份凭证。”
　　录云笑：“不碍事，待会我跟你表哥打声招呼叫他帮你重新办一个就好了。先下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录云如此体贴入微，录婷的心情终于转好，面上显出两个小酒窝。
　　吃饱喝足，录云叫阿莲带录婷去房间。洗过澡后，录婷独自坐在床上，有一股陌生感油然而生。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经历，更不知道自己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去见他们。而他们见了她，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录婷脑子放空，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录婷头疼得厉害，身子沉重，起不来。只听到玻璃窗上雨水啪啪作响的声音，寒风一丝丝地从外面往房间里钻，将房里变得凉飕飕的。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自己睡前怕闷热，只关了半扇窗，没成想香港天气如此阴晴不定，现在怕是受寒了。艰难地起身，猛地看到床底下有个瘦骨嶙峋的男孩。录婷吓了一跳，“呀”地叫了出来，差点仰倒。那孩子本来面无表情，倒是被她狼狈的样子逗乐了，嘻嘻笑出声来。她缓了缓，拍着胸口问：“你是谁呀？”
　　那孩子不答。
　　地上到底寒凉，也不知道这孩子坐多久了。录婷扶着床头柜下来，弯腰好心对他说：“地上凉，我抱你上来吧。”
　　他看了看她，期待归期待，但并不配合录婷。
　　录婷干脆自己伸手把他抱起来，放在被窝里：“到里面晤一晤，姐姐去换衣服。”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孩子，录婷换好衣服，带着他出门。楼下几个太太正在谈笑，其中不乏年轻的小姐。录云眼尖瞧见了录婷，跟身边的录太太笑说：“看，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是录婷。”看到录婷身后的孩子，她显得十分惊讶：“稚善怎么跟着小婷出来啦？”
　　录太太抬眼去瞧，楼梯上缓缓下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她有着典型的南方特征，各处都生得精巧，虽然脸型稍圆，但也只有巴掌大小，显得她单纯可爱。许是刚刚睡醒，一双杏眸里汪着层水光，清纯里带着丝妩媚。
　　要真挑出些许不足，大概就是她剪了一头齐耳短发。录太太身边的孩子个个烫着摩登的卷发，在这些女孩子眼中，录婷土味十足。
　　时隔多年见到自己的女儿，录太太心情复杂。她想拉着女儿说上几句话，又不知如何开口。正踌躇间，录婷身后张稚善先出了点状况。
　　那孩子明显怕生，看到众人，一直局促不安。录太太跟女儿解释说：“这是肃宇的孩子，今年十岁了。他平常都在二楼房里，轻易不近人。刚刚静姝上楼没瞧见他，我们都在纳闷呢，这下晓得了，原来他是跑到小婷房里去了。”
　　录太太说的不假，稚善不近人。人一多，他就不愿再待下去了，脸色差得很。于是录云连忙喊刘妈到录婷身后把他带上楼。录婷才知道，这是她那位表哥的儿子。只是这孩子太瘦，看起来一点不像录云所说的十岁。许是他有挑食的毛病呢，她想。
　　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录太太开始教录婷坐在自己身边，向她介绍她其余的姐妹。给录婷让位的是录洁，排行老三。稍小一点的是录娜，老二录平是个男孩，今天学校有课没有来。录婷一一认识后，乖巧地坐在录太太身边。录云对录太太说：“女儿们都齐了，这下你可是最得意的人啦。”
　　录太太说：“个个都是花钱的祖宗，我哭还来不及。”
　　录云作势打她，坐在一旁的黄太太拉架，夸录太太有个人美心善的女儿，对录婷大加赞赏。录太太谦虚了几句，叫录婷对那个太太唤了声“黄太太好”，黄太太身边坐着的就是黄小姐，录太太说：“按岁数，你比录洁大两岁，那就是二十整。”她指了指黄小姐，对女儿道：“你该喊声黄姐姐。”录婷甜甜喊了“黄姐姐”。黄小姐微微一笑：“叫我静姝就好。”录婷默念了一句，赞道：“静女其姝，这个名字真好听。”“冉冉梢头绿，婷婷花下人。你的名字也取得妙呢。”黄太太扭头朝向录云录太太，打岔道：“你们瞧瞧，年轻人到底是有共同语言的，静姝方才跟我们在一起可不像现在这么能说。”众人皆笑。
　　录云听出录婷声音不对劲：“这孩子是不是感冒了？”
　　录婷声音的确带着鼻音，录云道：““家里有药，我让人拿过来。”
　　录太太谢了她，对录婷说：“你一定是才来香港，不适应这边的天气。和从前你弟弟一模一样。”
　　黄太太打趣：“录太太，趁女儿年纪还小赶紧好好心疼，以后嫁了人想见一面都难呢。你瞧我的女儿，还没嫁人呢，现在心就已经不在家里啦！”
　　这么长时间，录太太也大概知道黄家有意把女儿嫁给对张肃宇。录云更是不用说，心里门儿清，她嫌黄太太平时吃相难看，整天想着如何靠女儿捞钱。黄静姝这一个女儿不知已经介绍给多少富家子弟。她亲近录云也完全是看上了张家的财力。若是张肃宇真娶了黄静姝，家里少不得要为钱闹上一阵，所以录云一直对黄静姝不冷不热的。好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张肃宇压根不搭理黄静姝。黄静姝只好另辟蹊径，讨好他儿子张稚善。
　　外面雨水渐渐停歇，饭点快近了，再留下去就有蹭饭的嫌疑。于是黄太太不情不愿地向录云告别，带着自己的女儿打道回府。说巧也巧得很，黄太太前脚刚走，张肃宇就从书房出来了，录云调侃道：“上午静姝等你你不理，人家走了你倒出来了。”张肃宇不接她的话，叫人送赵拓走。录太太毫无顾忌地叫他一起吃午饭，他态度不冷不淡的应了，却重新进了书房没了下文。眼看饭菜都上得差不多了他还没下来，录婷有几分紧张。录太太恨恨地说：“他就是这个死人一样的德性。你心放宽些，他说了他来，肯定不会食言。”
　　录云皱眉看了录太太一眼：“玉珍。”
　　录太太顿觉失言，不再讲话。

作者有话说

　　一大家子终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