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民国）》哮哮

1、缘起

　　“德丰吾兄:平江一别，竟逾十年。弟居异地思亲情切，几度沾襟。然硝烟不退, 弟不能归。临别匆忙,小女婷儿暂予兄长代为照拂。叨扰经年，弟不胜感激。八月降书既定，四海清晏。弟实在思女心切，欲令小女渡江至港团聚,望兄体谅，以宽弟心……”
　　琼芝草草扫了几眼丈夫手里的信，急切地问：“录德昌这是什么意思？他当年不是答应将婷儿过继给我们吗，怎么，现在想要回去？”
　　录德丰抻了抻信往下看：“恩，恐怕是这样。”
　　“他怎么能这样呢？我养了婷儿这么多年，早就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我可舍不得把她送走！”
　　录德丰和琼芝感同身受，但他总不能做出促使弟弟侄女骨肉分离的事情。他叹了口气说：“这事你我说了都不算，德昌才是她亲生父亲。”
　　“的确，可养育之恩大于生，我们养了婷儿这么多年，婷儿不会不听我的话选择一走了之。我说你这个弟弟也真是，明明当年走的时候答应把婷儿过继给我们，怎么如今又变了卦？”
　　琼芝说的不假。当年他们夫妻二人没有子嗣，淞沪会战失败后，大家纷纷找路子去别的地方避难，录德昌重男轻女，正好趁这个机会将长女塞给录德丰，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录德丰膝下无儿无女，录婷乖巧懂事，夫妻二人也愿意精心养育，十年时间足以令他们培养出深厚的舐犊之情。
　　夫妻俩正愁眉苦脸，录婷已经回家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不消片刻便察觉出养父母的不对劲，问道：“爸妈，是不是隔壁的西点铺子又作妖欺负你们了？”
　　录德丰生逢乱世，没有读几年书。年轻时候跟着糕点师傅学手艺，自己开了家糕点铺子。他人老实本分，做出的东西物美价廉很得大众青睐，但同时随之而来的也有同行的恶意打压。录记糕点隔壁的圣玛丽蛋糕店就是其中之一。也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恨，圣玛丽非要开在录记的隔壁，夸下要挤掉录记的海口，结果当卖得不如录记时，便暗地里捣鬼拆散录记的生意，常常气得录德丰夫妇夜不能寐。因此今日家里气氛低迷，录婷第一个想到的理由就是这家西点铺子又欺负爸妈了。
　　琼芝心里暖暖的，说：“你别多想，我们哪里会有事。”
　　“没事就好。”录婷笑着说：“爸妈，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我找到工作啦！”
　　录德丰、琼芝听了，都很替她高兴。录德丰问：“在哪里工作？”
　　“平江女子中学。”
　　“那挺不错啊，咱们婷儿真有本事！”琼芝惊喜道。
　　“才开始我想报的是中文老师，到学校一看，哇，报名的人太多了！所以就临时改成英语。英语人不多，我一下子就被录用了。”录婷有点小得意。
　　有了工作是一件大好事，自然要庆祝一番。琼芝便忙着张罗晚饭去了。录婷要跟着她一起去厨房帮忙，录德丰叫住了录婷：“婷儿，我有事要跟你讲。”
　　录婷回头，停下脚步。
　　录德丰望着录婷稚嫩的脸，狠了狠心道：“你叔叔寄来一封信，教我送你去香港。你去吗？”
　　录婷问：“哪里来的叔叔教我去？”
　　话音未落，她便很快明白过来，这个“叔叔”指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录德昌。
　　录德丰把信交给录婷，录德昌写得情真意切，想要回女儿的心十分迫切。录婷读完，心里十分感动。但这些年录德丰夫妇对她很好，她早就把录德丰夫妇当作最亲的人，现在他们年事渐高，膝下只有录婷一个养女，录婷走了，将来谁为他们养老呢？若为了生恩辜负养恩，她自认做不到。所以她红着眼睛说：“我若走了，你跟妈怎么办。”
　　“你不要有太多顾虑，我尊重你的决定。”
　　录德丰何其了解自己的女儿，语重心长地说：“你小时候那么想他们，现在好不容易世道太平了，有一家人团圆的机会，你去吧。”
　　录婷哑然。她看着录德丰苍老的脸庞，心里不忍。她垂眼略思，坚定地说：“我不会去的。”
　　香港还有弟弟妹妹陪着他们，他们也不需要再多出一个我。而你们，才是最需要我的。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真的，我不去。”
　　录德丰湿了眼眶。
　　既然决定不去，那么肯定是要回封信讲明情况的。晚饭后，录德丰叫住女儿：“婷儿，你有空就回封信到你叔叔那边。”
　　录婷一边帮琼芝收拾碗筷一边答应他。
　　“我记得上个月你毕业去照了张相，你把那照片也一并寄去吧。”
　　“好。”
　　苏州的梅雨季节最是烦人，断断续续没有结束的时候。录婷把雨伞收了，靠在墙边，敲了敲教师办公室半掩着的门。
　　“请问方超老师在吗？”
　　里头发出一阵推桌拉椅的声音，很快一名身着湛蓝长褂的青年打开了门。
　　“我就是方超，有什么事吗？”
　　录婷答：“我是昨天被录取的英语老师录婷，行政处顾主任叫我今天到这边报到。”
　　“欢迎欢迎，进来吧。”方超笑着请录婷进办公室，除了他们，屋里还有两个老师，方超一一给录婷介绍后，将她带到一张空桌前：“这是你的办公桌，等会我拿课程表给你。你现在就暂时代钟老师的课吧，她请了病假回不来。”
　　录婷颔首。方超又跟她简单说了日常工作安排及注意事项，录婷一一记下。按照课程表，下节课就是录婷的课，方超没多逗留，让录婷好好准备后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录婷授课的是低年级，课程简单，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她讲课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学生反响不错，年级了解后认为她能力不错，又给她另外分配了一个班级，现在录婷每天平均有4节课。课间休息就在办公室，老师们都在，一来二往都熟悉了。录婷年轻，总有老教师调侃要给她说亲事。
　　这天录婷刚刚在办公室坐定，同是英语组的刘老师便悄悄过来问：“赵老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录婷一头雾水：“说什么？
　　方老师说：“昨天你没课，她在办公室里说要给你说个亲事。”
　　“你千万别答应，她那个亲戚是上海来的流氓地痞，犯了事在这边躲着呢。你是才来的，千万不要被骗了。”
　　录婷感激地说：“谢谢。”
　　“没事没事，我就是看不惯。咱们录老师年轻貌美，可不能被一只猪给拱了。”
　　录婷失笑，上班这么多天，刘老师和赵老师不对付她早就看出来了，刘老师嘴皮子利索，讽刺赵老师的话层出不穷，竟没有一个重样的，常常令听者忍俊不禁，非常有意思。
　　果然到了上课时间赵老师趁办公室没什么人，走近录婷的办公桌说：“小婷啊，你还没许人家吧？”
　　录婷被方老师事先打了个预防针，斟酌之下说：“我年纪小，家里还没有这个打算。”
　　赵老师像是没听出来里面的拒绝，说：“我像你这么大已经在生老二了，你年纪哪里小了？我有个上海来的亲戚，人不错，改天你们见见？”
　　录婷被她说话的内容震惊到了，忙说：“我爸妈还不急着……”
　　“哎呀，现在都流行自由恋爱，父母说的话不算什么了。你放心，我给你介绍的一定不错。”
　　办公室里正在写备课笔记的江老师“扑哧”一声笑了：“赵老师，你这么说人家小姑娘都要被你吓跑了。”
　　赵老师这才消停，录婷也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知道除了外人，录家夫妇也在急着自己的婚事。
　　录家现在也算熬出来了，录婷的婚嫁问题理所当然成了老两口最关心的事。自家的孩子总是好的，更何况录婷本身就天生丽质，性情温柔，是个人见人夸的好孩子。琼芝左看右看，竟觉得没有谁能配上女儿。
　　夫妻俩正认真物色着，不曾想到香港那边又寄来一封信。
　　信是邮差下午送来的，录德丰正在后厨教徒弟做糕点，外面看门店的伙计知道他忙，便把信代收了。录德丰好不容易清闲了，洗净手出来，伙计便把信呈给他看。
　　“老板，刚刚有封信送过来了，我看来信人姓录就帮您收下啦。”
　　录德丰接过信，见信封上写的是“录洁”二字，知道这是录德昌小女儿。跟伙计道过谢后，拿着信坐在店里的椅子上看。录洁先向他问好，因为录婷上次回过信并且还附了照片，她又重新复述了上一封信的内容，只是言辞更加恳切，并且信的末尾还提及自己的父亲已经被确诊为结核，将不久于人世，请求录婷去香港见他最后一面。
　　录德丰心中戚戚，为弟弟的身体忧心不已。他胡思乱想半天，无心再呆在店铺里。见外头天色尚早，便急急忙忙去买前往香港的船票。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人看呀？下一章咱们的男主就要登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