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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今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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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去哪里?这个年该去哪里过?王秀娟从大树湾乡集街上启动她的大众CC的时候,心里还没有答案。
她觉得,她比神婆金满月还迷惘。
车子往前开着,开到岔路口时,她停了下来。左边是去娘家,娘家是不能去了的。父亲王建社公开声明,她王秀娟带老公回来过年可以,但必须要分开睡。其实,她并不打算带现任老公回家过年,他们俩结婚五年了,聚少离多,往往是两三个月才见一次面,两人见面少,感情也淡,再加上王秀娟怀了两胎都没保住,没能给现任老公赵平凡生下孩子,赵家上上下下,邻邻里里,大家都很不待见这个二婚的生不出孩子的王秀娟。赵平凡是个农民,没有正式工作,偶尔打打工什么的,存不了什么钱。王秀娟在政府机关上班,有固定工作,收入比赵平凡高,但是每月还完房贷,也所剩不多。
王秀娟二婚嫁给赵平凡,纯属走投无路。她只想嫁个老实本分的农民,踏踏实实地生活。可不曾想,这个赵平凡根本就不是大家心目中的农民形象,他不勤劳,也不节俭,很少下田做工,也不做家务,十指不沾阳春水,个个指头如葱样雪白。王秀娟在县城上班,赵平凡在大树湾乡邻近的大河湾乡一个五金厂打工,两人离了三个半小时的车程。结婚五年来,一直两地分居。赵平凡心高气傲,加上心里对王秀娟爱得不深,所以,压根儿就不想解决两地分居的问题。县城里有工业园区,有那么多工厂,都常年招人,工资不比大河湾乡工厂的工资低,王秀娟劝他去那里工作,可赵平凡就是不去。他对他们的婚姻向来持摇摆的态度,在王秀娟没能生下孩子的情况下,他随时准备与她分道扬镳。但是,他又想着王秀娟毕竟是有工作的,有这个女人在,他其他方面的待遇比一般的务工者可强多了。他有房有车,可穿整洁的衣服,每年王秀娟还能带他出去旅几次游,下几次高档消费的馆子。这些年,他总算看到了自己这个农村大龄未婚青年的价值,王秀娟需要他,这个二婚女人需要他。她缺乏安全感,特脆弱,她把他当成了拯救她的英雄。
在一般人看来,赵平凡这个屡次相亲都被人看不上的农村大龄青年遇到王秀娟这样的黄金二婚女应该是幸福的,是会好好珍惜的。可赵平凡不是一般人哪!他真的很不平凡。他相亲过一百多次,都是别人看不上他。现在,他以头婚这样令人骄傲的身份娶了二婚的王秀娟,他不能低下他高贵的头颅。他自然而然地享受着王秀娟给他带来的境遇上的改变和生活上的享受,但却不想珍惜这个曾经在婚姻里吃尽苦头的女人。他抓住了王秀娟的软肋,知道王秀娟需要一个幸福的婚姻,所以,他偏不给。除非她能一直让他享受。所以,他一般不会主动去王秀娟那里,没有好玩的不去,没有好吃的不去,王秀娟不哄他不去。所以,两个人一直两地分居着。
女人是有命的。有时候,女人的命真的跟美貌或文化程度无关。金满月很美,年轻时美丽得像天上的月亮,很多人都喜欢,但是她命苦。她王秀娟有文化,有工作,有经济来源,可是她也命苦。婚姻家庭就是女人的命。女人的不幸往往来源于婚姻家庭。
王秀娟停在岔路口怔怔发呆。突然发现左边马路方向不远处有人在烧火,腊月二十九的晚上,野外漆黑一片,见到那火不是感到温暖,而是感到诡异。王秀娟下意识地看了看车后座,后座头枕立着,感觉像个人,可仔细一看,仍只是头枕。王秀娟深吸口气,准备开车向右边走。右边是婆家所在的方向,那也不是她想要去的地方。
婆家不是家,娘家不是家。她该何去何从呢?车子,车子就是给予她安全感的地方,车子此时就是她的家。她还是想哭,就算眼泪流干了,她还是想哭。她多想赵平凡此时能打个电话过来,对她说:回家过年吧!可是,没有。
突然,有人从她车边跑过,大家七嘴八舌愤怒道:“这天干物燥的,谁在那儿生火啊!马路上面和下面都是保护林,烧了山可怎么得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谁这么无聊,还在那里烧火啊!”“会不会是烧纸钱啊!”“给死人烧纸钱也应该是明天吧,今天烧什么烧!真是见鬼!”——大家对烧火者深恶痛绝!
王秀娟突然意识到,那烧火者一定是金满月。她迫不及待地想烧些纸钱给她的死鬼老公,想让他有钱吃饭,有钱搭车回家。是的,迫不及待。
她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对待金满月,但她想知道。电话响了,就在她想开车过去帮金满月的时候。是赵平凡打来的。
“老婆,你在哪里?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家?”接到赵平凡电话的那一刻,王秀娟泪流满面。
她这才想起,从娘家出发前,她是给赵平凡打过一个电话的。她对他说:“我还是想回大河湾乡过年!”她没说“去你家过年”,也没说“想回家过年”,只是说“想回大河湾乡过年”。她本来是不想去赵平凡家过年的,她甚至还想让赵平凡来她娘家一起吃个团圆饭,而赵平凡似乎也答应了。毕竟,他们夫妻二人已经快三个月没见面,赵平凡能答应来丈母娘家过年,还赖于王秀娟三番五次的请求,还赖于与王秀娟久别即将重逢的新奇感觉。王秀娟其实是求着赵平凡来娘家过年的。可是,这一切,娘家人是不知道的。她今天中午把年货从车上搬回家,且摆放好后,就对爹娘说“赵平凡要来我们家陪你们过年”。娘李宝桂说:“好呀!几年了他还没来我们家过过年呢!”爹王建社只淡淡道:“来就来!”
王秀娟心里有些按捺不住的高兴,就把给赵平凡买的牙刷牙膏拿到自己房里去。是啊,终于有自己的房间了,近四十年来,是第一次在娘家有自己的房间——她今年掏了几万块钱给爹娘,让他们修了个新式厕所,外加一间不足九平米的小房间,紧邻着新式厕所。她想着,婆家不待见吧,以后从县城回来就不去婆家,直接回娘家,父母年龄也大了,也可回来尽尽孝。出嫁的女儿,常常把娘家当成避难所,这也是历来就有的事情。王秀娟这个新时代的女性竟也是这么想这么做的。
她这次回来把新式厕所的卫生搞了,该添的东西都添了,使得这个新式厕所有了一点城里家中厕所的风貌。又把房间的卫生搞了,安了一张旧床。床不宽,大概一米二。旧的,年代与她出生时间差不多。床下面是空的,只横着几根木条,大片空白处需要她找木板或木块来垫。她东找西凑,总找不齐木板。于是,她就把建房子用的模板拿来,剔掉一些沾在上面的水泥,洗净晾干,垫在下面。然后弄了两床旧棉絮铺在上面,又把自己从县城买回来的新毛毯、新褥单铺上,上面又盖以新买的棉被,这样,一个床铺就捣腾妥贴。至于窗帘和书桌,旧的,是她原来和罗鹏程共同生活时用过的。小书柜是她在大潭镇新买的,花了四百多。还添置了撮斗、扫帚、拖把、衣架、挂钩、拖鞋、画报、电火炉等物,七七八八的花费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小房间被她摆弄得很温馨,身处其间竟让她产生一些少女心态。想着赵平凡要来同她一起过年,她有些小激动。这个房间就是她给赵平凡最大的惊喜。
王秀娟把刚买回来的牙刷牙膏放书柜里摆好,又把地拖了一遍,然后,拿出手机开了流量准备浏览一下信息。突然只听“砰砰砰”三声,像是炸雷一般,响声奇大。是从厨房方向传来的。她以为自家火灶膛发生了爆炸,一个激灵,头就大了。跑到灶屋一看,没有火也没有烟,只看到灶尾的铁锅破了一个大洞,汤水顺着灶台淌下,流了一地,一把菜刀横在灶后的水泥地上。没有人,侄女也不在。接下来,就又听到猪圈那边传来杀猪般的哭嚎,是侄女的声音。
她慌忙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