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对海树》时岁邪

51、山花绿

　　周四上午九点，白海中学各教学楼的教室里座无虚席，一个个考生们带着整齐的装备严阵以待，等待着开考铃响后立刻拔剑出鞘。

　　这一次的考试是根据年级段排名分的考场，费江淮和褚戈两个排名相近，因此被分在了同一个考场里。发考卷的时候，褚戈特意假借传考卷的名义转头瞧费江淮。

　　费江淮依旧保持着他没有表情的样子，双手把玩着一支钢笔，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一两秒的时间里，费江淮若有所感般抬眸望向前方，视线与褚戈在空中交汇。

　　褚戈忍不住咧出了那口大白牙，小幅度地冲他比了比大拇指，用口型道“加油”。费江淮很想回应一个微笑，但面部表情似乎有些僵硬了，最终仍是以失败告终。

　　“请考生们看自己的试卷，不要左顾右盼。”站在讲台上的监考老师注意到了褚戈和费江淮的小动作，出声提醒两人道。

　　褚戈只好转过身去看自己的试卷，构思一下作文题目。

　　费江淮也在看手上的试卷，语文是他没给褚戈复习的科目，不过两人昨晚睡前互相抽背了几篇必备古诗文，这会儿看到出现在卷子上的《劝学》和《师说》，他长吁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两句都是褚戈背到过的，至少在古诗词积累题上他不会失分了。

　　开考铃响起，费江淮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毫不犹豫地在试卷上落下了第一题的答案。

　　在恶魔还没有追上他之前，先尽力向前奔跑吧。

　　变故发生在完成作文的时候。费江淮毫无阻滞地完成了前面的卷子，来到了作文部分。

　　作文并不难，要求以“勇敢”为主题写一篇题材不限的作文。但费江淮只看了一眼，绵绵密密的痛楚又顺着指尖往大脑传递，很快就让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汗珠。

　　大脑中不断有令人不愉快的记忆如浪花般翻涌上来，白到刺眼的灯光和尖锐的风声，混着陌生人的哭喊和不断走过自己身边拍着自己肩膀的人们……以及在一个小时之前，少年由另一个场合山呼海啸的欢愉陡然跳转至这里的茫然。

　　此后，人们对他的评价从“要勇敢”变成了“很勇敢”，最后是费昌东放在他肩头的手，叔叔用怜惜的口吻对他道：“小淮，你也可以不用那么勇敢。”

　　千头万绪涌上脑海，“啪嗒”一声，原本紧握在手中的笔掉落到了地上。

　　费江淮眨了眨眼，俯身往地上去拾笔，只觉一阵血液忽然冲上大脑，他一时恍惚，笔直地往地上俯冲而去。“嘭”的一声，脑袋磕到了课桌上。

　　如此巨大的声响自然引起了考场上其他人的关注，监考老师从讲台上下来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他道：“这位同学，你还好吗？”

　　费江淮已经把笔攥在了手中，但脑袋里针扎似的痛楚仍未消失。他勉强维持住镇定的形象，假装低头查看试卷：“我没事。”

　　监考老师又站在原地观察了他几分钟，见他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异常了，这才回到讲台。

　　词不达意地写完了剩下的题目，结束铃声刚好响起。费江淮交完卷站起来，身子在原地摇晃了一下。身后伸过来一双手扶在了他的肩膀上，扶稳让他站好。

　　“怎么回事？”褚戈用手背贴在费江淮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将那只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进行比较，“没有热度……不行，还是要回宿舍去量一□□温计。”

　　费江淮伸手把褚戈的手抓了下来握在手里：“不是发烧，就是注意力集中太久了有点累。”

　　“是不是因为帮我做了复习提纲没时间休息才……”

　　“不是，”抓着褚戈的手腕，费江淮终于觉得情绪有所缓和，“是我自己的原因。”

　　褚戈当然不相信费江淮的解释，但见他固执的样子，也不好再多劝什么，只能在中午回宿舍之后强迫他上床睡了个午觉。
　　接下去的几场考试，费江淮的状态始终不太稳定，时而下笔如神，时而颤抖得连笔都握不住。好与坏之间的游离让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一次的告白计划又要泡汤了。

　　于是等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费江淮背起包，没等褚戈就一个人先走出了考场。

　　费江淮只觉得脑子很乱，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思考人生。

　　褚戈速度的也很快，费江淮还没有走下楼梯，他就追上来了。

　　看着费江淮怅然若失的背影，褚戈也感到了一阵难过。他伸出手拉住了费江淮的小臂：“跟我走。”

　　费江淮回头看到褚戈难得严肃的神情，没有推拒，任由着他把自己拉着自己穿过拥挤的人潮往下走去。

　　两人都是长相不俗的少年，尤其是褚戈还是个学校中的风云人物，他俩还以一个这样诡异的姿势一同下楼，于是两人一路引得在楼道里的其他学生们侧目。好几个女生在看到他们的动作后眼神中都闪过了一道精光。

　　费江淮能感受到女生们眼神里的精光，他也知道女生们眼神背后藏着的心理活动在想些什么，但是只在这一刻，他坏心思地希望让所有人都能够这么误会着。

　　两人下楼穿过长长的风雨走廊，穿过操场的一角，来到了体育馆门外。

　　考试期间的体育馆不如平日里那般热闹，门虽敞开着，只有篮球馆里还有几个提前交卷的男生在打对抗。游泳馆更是不必说，门上落着锁，就连褚致胜也被征去高三监考了。

　　褚戈拉着费江淮来到了游泳馆门口，随手从裤兜里取出了游泳馆大门的钥匙。他笑着把钥匙插入了锁孔里，对费江淮道：“偶尔用队长特权做一点私事，不要告诉我爸啊。”

　　费江淮愣了愣，看到褚戈轻松地打开大门，又打开了里面的大灯，安静的游泳馆展现在两人面前。

　　“走吧，”褚戈拉着费江淮走进了游泳馆的大门，又随手把门从里面关上了，“我的衣柜里还放着没拆封过的泳裤。”

　　原来褚戈是要带自己来游泳。

　　虽然不知道褚戈突然带自己过来游泳的用意是什么，但心中隐生的愧疚和难过让费江淮不愿拒绝褚戈的要求。他跟在褚戈身后进了更衣室，又从褚戈手上接过了他递来的泳裤。

　　“那个……”褚戈挠了挠头，脸颊上有一抹不自然的红，“这个泳裤的设计有点奇怪，如果穿着有点紧的话，我可以帮你调整一下松紧带。”

　　费江淮沉默了一瞬，转身往更衣室最里面走：“哦。”在褚戈看不到的背后，他的脸上也悄悄爬上了酡红，一直晕染到耳朵尖尖上面。

　　两人换好泳裤后下了泳池。偌大的游泳馆中，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泡在水里。

　　“试过游四百米吗？”褚戈调整了一下泳镜的位置，转头看向费江淮。

　　费江淮摇了摇头，从害怕水到适应游泳，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每周来游泳馆的频率不算高，每一次游泳也是游一会儿歇一会儿，从没有试过如此远距离大强度的。

　　“想试一试吗？”褚戈伸手，帮费江淮也调整了泳镜，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问道。

　　许是褚戈眸子璀璨如星，蛊惑得费江淮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

　　褚戈笑得愈发灿烂：“不需要记时，只是纯粹地游一千米，我陪着你一起。”

　　“好。”水波轻抚着费江淮的胸膛，让他感觉心窝痒酥酥的。

　　两人同时拉下泳镜，目视前方，摆出了向前的姿势。褚戈在心中默数五秒后，轻声道：“开始。”

　　听到褚戈宣布开始后，费江淮的脑海中其他的念头便清空了。他的眼睛盯着对岸的红色跳台，双臂有节奏地划动着，随着姿势的变幻，眼中的风景由水上至水中不断变换着，似是将一切分隔成了如梦又置身现实的两半。

　　第一个二十五米结束，费江淮的手轻轻触到池壁，与此同时，他的视线瞄到了身旁，发现褚戈几乎是同一时间也伸手触碰到了池壁。

　　褚戈竟然始终和自己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费江淮的手不由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若是以褚戈的正常速度，他应该已经在返程中间的位置了。然而他却出现在自己的身旁，在自己一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褚戈像是感受到了费江淮心中的风起云涌，他在水底小幅度地比了一个向前的手势，提醒费江淮注意。

　　费江淮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折身往回游。

　　第二个二十五米、第三个二十五米……往返间，疲惫逐渐席卷全身，在游到第五个二十五米的时候，费江淮感觉自己抬手的速度已经大不如前了。可是……趁着换气的工夫，费江淮侧头微微看向身边，只见褚戈依旧在自己身旁保持着与自己同步的速度。

　　这种陪伴让费江淮感觉手臂似乎又注入了新的力量。

　　累又怎么样呢？褚戈在自己身边啊。费江淮也清楚，如果自己真的突然在半途停下来了，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也会毫不犹豫地劈波斩浪来到自己身边，伸手扶住自己的肩膀。

　　第十六个二十五米起步。长距离的瓶颈期已经过去，费江淮的手脚反而不如之前酸疼了，快要抵达终点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兴奋，于是他稍稍提升了一些速度，这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十五米、十米、五米……终点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就在快要靠近终点的时候，他听到身边的水花声骤然变大，再接着，一道白色的光直冲向终点，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将也不知不觉抵达了终点的他抱了个满怀。

　　褚戈用力地拥抱着怀中的费江淮，声音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你连曾经最害怕的水都已经征服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怕。”

作者有话说

　　我开始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