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
-
收拾好行李出门之前,外公给了我一个信封,让我回上海之后再打开,我接过一并装进了行李箱。
“外公,我走了,你保重。”知情后,我对外公始终都保持着很平淡的态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疏离。
“小满,这么大的事儿,换谁都不容易接受,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记恨外公,”外公无奈道,“外公已经没了一个孩子,不想再失去另一个,就算妙音再混账,他也是我的孩子啊,是你外婆给我留下的唯一念想啊。”
看着外公这几天瞬间又苍老的面容,我的心还是有点疼的,他毕竟是养育我,陪伴我长大的唯一亲人。他有他的私心,也有对我的爱,我心里纵然埋怨他千百遍对我的欺骗,也不能无视他对我全心全意的付出。
爱,到底是什么?是麦妙音的失控,是外公的纵容,是妈妈的舍命,还是我曾经的讨好,这形形色色的爱让我害怕靠近,拒绝接受,只想远离,躲得越远越好。
临行前,我又去了一趟墓地,这次我买了好多捧的“勿忘我”,整齐地摆放在墓碑前,我要用行动告诉妈妈,我一直记着她,念着她。
抚摸着光滑的墓碑表面,我突然间才意识到,每次跟外公扫墓时,他那么多的喜怒哀乐原来不止说给一个人听啊。这20多年来,他一人默默承受了所有的痛苦,熬得多艰辛啊。
决定,是比生命还要艰难的创造。它不仅要调动着浑身上下的机能感官,细胞神经,还必须要超负荷运作思想意识,这个相当复杂的过程,让人身心俱疲。
我索性还称他为“亡人”吧,这个葬在我心中的人,这个让我决心与之为敌的人——我的亲生父亲。
我决定接近他,但绝不跟他相认,倘若如此,跟认贼作父有何区别。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霸占他的果实,让他一无所有。
沈嘉集团应该是他奋力拼搏多年来的最大成果,也是他的心血所在,那么,我就先从这里找入口,钻进去,然后挖空它,最后再慢慢吞掉。
一个决定的产生必然伴随着其它方面的损失。明天就是报社入职第一天,但我不得不放弃这个我很喜欢的职业以及争取了很久的岗位。这份工作,无论天赋还是兴趣,对我都是再适合不过的,稳定性还有薪资待遇,都是诱人可观的,失去会相当可惜。如今已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我去完成,虽然还没有把握,也不知是否能如愿,但我必须做出这份舍弃,破釜沉舟一回。
目前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让我头疼,跟欧阳甄的交代是我最难以启齿的。还没入职就先辞职,仅从这一点就会让她这个刚上任的新官面临难堪,甚至还会有失权威,再者,我跟她多年身经百战的默契配合,还有她对我的栽培与器重,这一切的努力与经营都会被我离职的那把火烧得付之一炬,化为乌有。
我的决定将会像核弹一样,在我跟欧阳甄提出的那一刻,瞬间在我俩中间炸开,最终留下的不只是惋惜。
蝴蝶效应就是这么了不起,何止是一两拨千金啊。
麦小满啊,这些后果你能承担得起吗?在还没有提出辞职之前,现在一切都还在原位,后悔还来得及。可是,你真的确定要打破现状,进入一个你根本看不到,摸不到,听不到也感受不到的世界里去吗?那个世界有可能会让你万劫不复啊。
是的,我不知道我会承担什么后果,也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世界。可是,如果不去那个世界,我就会失去活着的意义,那会让我更痛苦。就算万劫不复,我也要踏进去。
想到这里,我拿出手机,准备给欧阳甄发信息告知,具体的我们见面再说吧,发信息有时确实比电话沟通强,会给双方都留出更多的空间来。
“甄姐,家里急事,周一赶不过去,不知何时能返,你不要等我,也不要继续给我留职位,回头再详谈。祝安好。小满。”信息发出去后,我立马关机了。
对不起甄姐,希望你能谅解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对不起。
关闭手机,心也清净了,才觉得又累又困,昏昏噩噩的在摇摇晃晃的列车上睡去了。
到站的喧闹声把我吵醒了,由于提前通知过王戎返沪时间,下站后我便拖着行李直奔王戎公寓了。
打开房门,看见王戎系个围裙正在忙碌,看见我回来,兴冲冲地跑来迎接。
“你不会专门在家给我接风洗尘吧。”看见她,我心情转好了些。
“你太有自知之明了。”她夸张地点头。
“那,你拿什么来接风啊?”我高兴也好奇,顺着她的话问。
“美食,美酒,还有——美人。”她不害臊的捧着自己的脸面朝我。
简直不可思议,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二代公主居然会掌饭勺,我实在不敢想,不过围裙倒是系得像模像样。
我赶紧放下行李,洗手。走到饭桌前我更是惊呆了,色香味俱全的满满一桌精美佳肴,斟好的红酒夺人眼目。
这丫头是怎么——搞出来的。
“这个是香格里拉的泰点双辉咖喱虾,这是希尔顿的芝士焗波龙意面,这是华尔道夫的脆皮嫩香烘乳鸽,这是世纪皇冠的锦绣鸿运蒸元贝,这是……”王戎如数家珍的报着一堆我闻所未闻,但听上去高端大气的酒店名称和精雅考究的菜品名。
“这个红酒是我爸从意大利带过来的,已经醒好了,咱们赶紧吧。”说着把高脚杯递给了我。
我木讷地接受。
看着绽放着星级酒店味道的佳肴以及鹤立着高贵华丽,嵌满外文的红酒,我觉得好滑稽,它们原本应该出现在金碧辉煌的酒店,或者陈列在格调乖张的酒吧,如今却被挪到了居家平淡的饭桌上,显得那么不协调,那么扎眼。
看见的都能买到,那看不见的呢,买过来的只是表面,但内涵,不是能够轻易用来交易的。比如情调,比如氛围,比如品味,这才是匹配这顿餐的精髓。
正确的位置永远都跟内在相匹配,不要被表面的虚张声势所迷惑,没有真正的垃圾,也不存在定义上的珍品。
我突然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内心居然一直在替这顿佳肴美酒打抱不平,虽然我很感激王戎为我的精心准备,但,这并不是我愿意享用的。
我在较劲什么,居然跟一顿饭较劲上,到底是针对这顿饭,还是针对我自己?
想必是这几天经历了太多不寻常,人也变得敏感而焦躁。但是,属于我的位置到底在哪里,莫名的悲凉涌向了我。
“小满,你明天就该正式去报社上班了吧。”王戎打断了我我的胡思乱想。
“嗯。”我点了下头,“但是,我辞掉了。”
王戎没反应,我知道她得反应一会儿。
“你,你说的是真的?”她果然不信。
“对,真的。毕业就是失业。”我抿了一口红酒,很淡定地跟她讲。
“为什么呀?虽然这个消息让我有那么点小确幸,你终于不用这么快搬走了,可是,我还是觉得,觉得不可思议。”她终于忍不住把她的心里话讲出来了。
“噢,原来这桌是你今天摆的鸿门宴啊,怎么,不让我搬走啊?”我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故意猜穿她的心思。
“哎呀,问你正事呢,你赶紧说啊,急死人了。”比起搬走,我的辞职更像是鸿门宴的重点。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这么用心的留下我?”我就想绕弯子逃避她的问题。
“你真是的,看破了还非得说破,”她倒埋怨起我来,“你一搬走,我爸妈就得过来,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噢,原来醉翁之意不在稀罕我,在乎寻求自由啊。“我装作恍然大悟,故意调侃她。
“得了吧,现在该我审问你了。说,你辞职到底怎么回事?”她反倒兴师问罪起来。
“没有理由,也没有怎么回事。”我摆出一副玩世不恭。
而后,我又抿了一口红酒,放下酒杯,对王戎郑重其事道:
“谢谢你的宴请啊,今天实在太累了,我先休息了。你的要求,我同意。”
说完,不等王戎有反应,赶紧钻进我的房间,锁好门。
不一会,门外的敲门声,喊叫声,充斥于耳。
一个王戎都这么难缠,真不敢想象面对欧阳甄又会是什么样的惊天动地。
难以启齿的家丑,不可告人的复仇,在心里过一下都会让我作呕反胃,更何况开口讲出来,而且还对着别人讲。倘若如此,就像亲自把自个的尊严掏出来自己踩踩,然后踩得不过瘾,再让别人一块过来踩踩,直到踩的连个星儿都没。
所以,这事儿就算烂死在肠道里,也绝不拉出来,免得熏了自己,也不小心臭了别人。
突然想起外公在我临走时塞给我的信封,赶紧找了出来。
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银行借记卡,一个木牌,牌子上面醒目的雕刻着标号“三”,还有一张字条,是外公的笔迹:
“我的小满,这么快都长大成人了,一转眼都已经开始工作了,一人在外,外公确实担心,但外公更替你高兴,因为我的小满终于可以自己飞了。外公这辈子做的最棒的一件事就是养育了你,你是外公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我的好孙女,今后的路外公不能陪着你,但外公会一直支持你,这张银行卡里有个200万,是外公给你的入职奖励,密码是你的生日,祝愿我的好孙女在上海闯出天地。
另外,这个木牌你收好,如果你确定要和他相认,一定要先把木牌给他,他定清楚缘由。”
此时我已泪流满面,哽咽的不能自语。
想起他孤单的守着茶园,唯一在世的女儿还不孝,唯一的孙女又在千里之外,他是怎么熬过漫漫长夜,熬过寂寞凄凉。外公的手机没有智能功能,是最老款的,他固执的从来都不换,很少主动给我联系,我也只是偶尔隔着电话给他报报平安,聊聊家常。
都到沪好半天了,该给他打个电话告知一下了。
手机开机,信息铃声接连不断,把手机卡得差点死机。反应了好半天终于平息了些,我一看:数通未接来电,数条微信信息,果然,全部来自一个人——欧阳甄。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深吸了一口,信息和未接来电等会再处理吧,先给外公打电话。
外公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感觉就像守在电话旁等待就绪,只等铃声一响就接听,等待的对象就是我。
“外公,我都安顿好了。”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就好,早点休息吧。”外公的声音像是松了一口气。
“外公,你怎么给我那么多钱,我不需要。”我弱弱地开口谈钱。
“现在不需要就存好,今后会用上。听话。”外公很坚决,“早点休息吧。”
“外公,”我感觉外公想挂电话,赶紧喊住。
“还有事儿?”
“那个木牌?”我好奇但又不知如何细问。
“信里说得很明白,不需要时也放好。赶紧休息吧。”外公回答很干脆,之后就挂了电话。
我惆怅地看着手里轻薄但情义厚重的银行卡和木牌,突然意识到这是外公给我的两张王牌,一张给予我经济上的底气,一张助我计划的实施,虽然我并不知道它本身的用途,或怎么使用它,但我知道它能让我的计划如愿就够了。
我小心翼翼地存放好我最重要的两个家底。
躺在床上,翻看着欧阳甄数条雷同的信息。
“开什么玩笑,明天必须上班。”
“你在搞什么?电话打不通。”
“麦小满,速回电!”
“你不会被绑架了吧?”
“你再不回电话我就报警了。”
……
“好吧,我等你的电话。”
“原因,理由一个都不能应付我。”
“职位暂留。”
我就像看一系列表情镜头一样看着欧阳甄从迷惑,吃惊,愤怒到最终的无奈。
原因,理由一个都不能应付我。我脑子里不停回放着欧阳甄的这句命令,我真想应付她啊,但却怎么也想不出能应付的一个原因和半个理由。
夜晚,真的好长啊……
第二天当我顶个熊猫眼起来,开门出去见到王戎时,她正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我居然不知所云:她干嘛记恨我,半天我才醒悟过来。
“今天你真的不去上班了?”过了半晌,她开口问我,“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是啊,不去了,这都几点了。准备让你养我,你可是亲口给我承诺过的,不能反悔啊。”我拿起水杯倒水,也拿她以前的承诺当玩笑吓唬她。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怎么,这么快就反悔啦,我还当你真仗义呢,”我撇了下嘴,“你不养也行,那我只能搬走另寻出路了。”
“麦小满,你回趟家被鬼魂附体啦,怎么大变一人啊,以前你的骨气,傲气,神气都跑哪啦?”王戎冲着我大喊,像要把一个她认为不是真实的我吓跑。
“你小点声行吗?”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暴力野蛮的审问方式,“我想尝试下别的工作,以前的做了太久,已到瓶颈状态了,说实话也腻了,我决定开发下我的新潜力,万一成功了呢,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一副轻松的姿态说给王戎听。
但她还是用怀疑的表情看着我,想从我的话中找毛病。
“不给你说了,我要赶紧找工作了,要不真得赖上你了。”把水喝了,我又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工作岗位,这时在王戎面前必须得摆出一副迫切求职的样子来打消她的疑虑。
果然,王戎没再多问,但她的表情却有种自嘲,仿佛她才是那个不对劲的人。
等到王戎出门后,我拿出手机准备给欧阳甄回电话。经过一夜辗转难眠,这时内心反而出奇的平静。
因为我实在找不出一丝半点能够应付她的原因和理由,所以没有谎言的心是踏实的,但也绝对不能实话实说,那么,只能听天由命吧。
仿佛她也在刻意等待,电话瞬间接通。
“喂。”
“甄姐。”
“你在哪里?”欧阳甄的声音有点疲惫。
“我已经回来了,在上海的住处。”我实话实说。
“中午见个面吧,报社楼下的咖啡厅,12点准时到。”她的语气平和温柔。
“好的。”我轻声回应。
她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见面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就算当哑巴坐在她面前,也是个交待吧。
匆匆洗漱后,我直奔报社去了。
当看不到未知的时候,反而变得不那么抗拒了。随便吧,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