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朱小妹何许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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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浓，向晚的风挂得生冷。传说，寒潮是年兽的坐骑。它从幽禁的谷底释放，狂怒地嘶吼着，惊得枯树槁木不住的呜咽，瑟瑟而栗。
寒潮一到，年关将至。鸾村上下洋溢着岁末时节特有的热闹气氛。
火红的胖灯笼门前挂，日头下去，点上灯笼，红彤彤，喜洋洋，竟亮了整条永宁街，犹如在昼。得闲的妇人，羞答答的俏娘子，一干身着红布新衣的女眷涌上街头，像是以百千计的红羽鸭子，叽叽呱呱，热闹个不停。
粮仓囤满了丰收的谷物，年货多得堆积在院里，还有老母拽上儿子媳妇，小姑子抱着自家侄儿，上街填补过年所需种种。老人家瞧着家里除了人头便是粮食，喜上心头，就为盼个年年有余，家和美满的想头。
永宁街像是个欢乐的海洋，囊括了鸾村老小对新年所有的福愿。
永宁街尽头的口子巷的商贩们，也受到了祝福，近日来的生意格外兴隆。他们打算在小年夜这天再狠捞一笔，便欢欢喜喜地回家团圆喽。
朱小妹撤下热气腾腾的蒸笼，双手胡乱在浆洗的硬布花围裙上抹了把,捏着耳朵捡了个羊肉馅儿包子，蹲坐在街边的马凳上，大口大口地填饱肚子。她很快囫囵吞下整个包子，摸着实称的腹底，心满意足地赏街景消食。
眼下，各色行人的布履快速掠过。它们成双结伴，欢快地交替着步子。一双软底桃面，一双硬板黑布，加上一小双虎头鞋，就是一家子了。能买得起做工极繁的虎头娃娃鞋，又称得上富裕的一家。以此类推，她起了兴致，数来数去，一个口子巷竟有不下十数家来往穿梭。
瞧着瞧着，她瞥见自己孤零零的一双破头老布鞋，就这么双保暖的，前些日子还叫她穿破了头，又懒得去补，粉红的脚趾头不知羞地翘露在外头。她窘迫地缩了缩脚，将它藏在凳子下头，思量着明日一定去买双新的，也跟那富家女子的一样，软底桃面。
朱小妹又开心起来，托着腮翘首观望，猜想着路者背后的故事，却不想吃了个不轻不重的栗子。她捂着敲痛的额角，哀怨地望着眼前叉腰瞪她的朱春娇。
“我那边忙得团团转，你却在这里偷闲。这不是要急坏我嘛，好阿姐！”春娇不过二十出头，头扎方巾，身着粉红棉袄，已是妇人之态。她拉过小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又忍不住念叨，“瞧瞧，成什么样子，你既对做生意赚钱不上心，就多花点心思打扮打扮自己，好早日托付个好人家。”
朱小妹只挽个简单的女儿髻，鬓角垂落的碎发调皮地从耳后跳脱，鼻头还沾着些面粉，活脱脱个丫头模样。小妹听惯了春娇对她念经，就由她去了，只转念一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阿娇，这些天的生意不错，能不能提前把月钱结给我？”她笑嘻嘻地凑了过去，软着嗓子央求。
“咦？阿姐一下子要钱做什么？”春娇纳罕，姐姐一向不在意身家钱量多少，以往月钱结算给她，她也推说记不清帐，由自己代为保管。
“你方才要我打扮自己，想来说的极是。我瞧街面上的女子有穿桃红面绣金丝的布鞋，甚是好看。你看我这双老布鞋穿了又补，补了又穿，如今也算是寿终正寝了，与我这些年尽职尽责，总不能不放人家安歇吧。”朱小妹委屈地伸出脚给春娇瞧，义正言辞地说着满嘴歪理。
春娇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哎呦哎呦地叫着“好姐姐”。待她缓下来，笑着对小妹正色道，“阿姐，你要换双新鞋也不打紧，只不过你未嫁人不晓得，这桃面绣金鞋是本地女子必备嫁妆，绣的正是鸳鸯戏水图，寓意伉俪情深。姐姐你听我一句，填双冬鞋，不如多个知冷暖的夫君，我即远去进城，放心不下你一个女人家，就盼你有个依托。你嘴上不说，看来心里已经开窍了，做妹妹的自是为你开心。”
朱小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脸上一阵燥热，又被春娇的一番话打动，支支吾吾说不句齐整的话来。“你这个妹妹……越来越能说会道了，竟然……竟然取笑到姐姐头上去。”
春娇自三年前嫁做人妇，如今已是一对双生子的母亲。她家男人能耐，搞脂粉生意赚了大头，动了进城生活的念头。春娇一家这一走，自己在鸾村举目无亲。春娇也是为她好。
春娇取出整两贯吊钱，递到小妹手中，拍了拍。“哪敢那？这些钱本就是你辛苦赚来的，我不过是帮着打理，如今归还与你，还望阿姐自己好好生活，多加保重。”说着，春娇眼里盈满泪花，哽咽起来。
姐妹俩在镇子口匆匆别过，朱春娇记挂着自家的两个小小子，回家团圆的心情更加急迫。朱小妹目送着妹妹的身形消失在巷陌，月光拉出道长长的影子，显得那么欢快。她只是望着，轻轻地笑了。
想想娘亲过世五年，托付的妹子已为人母了，有了终身依靠的家。想想先前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只认阿姐的傻丫头，还有如今这个做事利落，说话圆润的美妇人，感慨万千，真是女大不中留。
她抬头，见玫瑰色的霞光晕染至天际，正空一轮渐现身形的月盘又大又圆，似是可爱的婴孩。鸾村女十六，男二十就可嫁娶，今夜的口子巷、永宁街又有多少和和美美的家庭，在圆月下团聚。
填双冬鞋，不如多个知冷暖的男人。
春娇的话蓦地撞进心坎深处。无数个念头涌起又落下。她自嘲地摇了摇头，饱暖思□□。
她喟叹着拥着一篮热乎乎地包子在胸前，埋首深深地吸气，深深地满足，食物的芳香渐渐填满了空虚的心灵。
天地之间，何事为大，她朱小妹所求不多，也不必在希冀起落间患得患失，可饱食，可暖觉，足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朱小妹何许人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