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不逢春》花笙苏

9、不为外人道也

　　第九章：不为外人道也

　　对于楚翊来说，邱燕塘可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四年前，邱燕塘把楚翊从他孤独而悲愤的童年当中将他拯救出来，不仅教他读书，更教他做人的道理，如果有人问楚翊当今世上他最尊敬的人，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邱燕塘。长时间的相伴早已滋生了某些不为人知又怕为人知的情感，这些感情消融在书院朗朗的书声当中，自然的出现，又悄然的失踪，只有那个伴随楚翊长大又偷偷关注他的少年捕捉到了这些情绪。

　　陆祈春虽然比楚翊小上两岁，但在感情方面却似乎比楚翊要成熟的多，陆祈春甚至比楚翊自己还要了解楚翊，陆祈春知道，楚翊对待邱燕塘的态度是同其他人不一样的，尤其是邱燕塘婚配这件事情，楚翊表现出的独占欲让陆祈春心惊胆颤，而独占欲这种东西，往往是只在那一种情感当中出现的。

　　不知从何时起，陆祁春就洞悉了楚翊对邱燕塘这份不为外人道也的情感，而从洞悉这份情感开始，陆祈春就背负了两个秘密，一个是楚翊的，一个是自己的。

　　陆祈春知道楚翊的秘密，而陆祁春的秘密却没有任何人知道，背负一个秘密已经是十分累人的一件事情，陆祈春却背负了两个，而这两个秘密都让陆祈春觉得有点伤心。

　　陆婆婆是典型的江南女人，一双巧手擅长制作各种江南糕点，陆祈春就是靠着陆婆婆一块一块卖糕点养大的，而这些糕点的主要客人就是青楼的女人，而就是从这些多情又可怜的女子身上，从小就心思细腻的陆祁春，看到了她们逢场作戏与动真感情时的不同眼神。

　　以前，花街有一位娉娉姑娘，她最喜欢吃陆婆婆的青梅糕，每一个青梅成熟的美丽季节里，陆祈春总是会去给娉娉小姐送青梅糕，娉娉长得很漂亮，而且人很和善，不过娉娉是不怎么跟他说除了青梅糕和陆婆婆之外的事情的，毕竟陆祁春那时看起来年岁并不大，不过有一次，娉娉小姐好像特别开心，她说：他今天看到了一个男人，男人很温柔，她们应该是上辈子就认识的，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虽然语无伦次，但陆祈春从娉娉小姐的眼神当中看到了一种光芒，这种光芒和楚翊谈到邱燕塘时候眼中的光芒是一样的。

　　在那第一次交谈之后，娉娉面对陆祈春的时候，就很乐意和他说话了，生存在烟花之地的女人是没有什么交心之人的，娉娉心底这份喜欢只能跟年幼的陆祈春倾诉，每当这个时候，娉娉就会害羞又慌乱，不停的讲述他与那位大人的相处，说到幸福之处，她总会忍不住拽着垂在自己胸前的那缕青丝绕着手指打圈，陆祈春从她的话中慢慢拼凑出了娉娉小姐爱情的形状，娉娉爱上了自己的恩客，恩客是很厉害的大人，娉娉将爱情深深发酵，唯一的倾诉人便是陆祈春，她无数次在陆祈春面前炫耀着这位大人的美好，说着”要是早来一会，兴许你就能见到他了，你这小子一定会以他为目标的“，但是娉娉不敢将爱情倾诉，只怕污了这位大人，知晓这份爱情的只有娉娉和陆祈春，后来这位大人许是要离开了，娉娉认为自己追求到了自己想要的爱情，活着已是无意义，便自寻了短见。

　　自始至终，这位大人都不知道娉娉的爱意，但是这份爱却足以炙热的烧掉了娉娉的生命，这件事情在陆祈春的心上蒙上了一个影子，娉娉小姐的爱情成为了他心中最伟大的爱情印记。而这个印记便是那个没有人知道的，陆祈春的秘密：陆祈春是喜欢楚翊的。

　　陆祈春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恶劣的家伙的，虽然楚翊会在别人欺负他的时候帮他打架，但是每次陆祈春只会在下次会被揍得更惨，虽然每年生辰楚翊都会准备一份礼物给他，但这份祝福却总要在生日过了一个月后才能收到，而且那个家伙永远对自己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是就是那副样子，偏偏印在了心脏那个最脆弱的地方，想洗也洗不掉，想扣下来却要承受钻心之痛，后来，陆祈春发现其实心上印着他也没什么，反正自己掩饰的很好，默默喜欢他，只要不让别人发现就好了，就像娉娉小姐那样。

　　但是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爱情像娉娉小姐那样炙热到燃烧掉自己，是的，绝对不会，陆祈春暗自告诉自己。

　　对于那一晚在陆祈春家里发生的事情，楚翊同陆祈春两个好像是约定好了似的，谁都没有再提。他们之间的那个吻轻到如月光挥洒，快到如星星眨眼，回想起来陆祁春甚至都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因为思念成疾，所以产生了幻觉。

　　但是那一晚的每一处细节都太深刻了，那时的月光、那时的虫鸣、那时的触觉，那时的温度，那时的不知所措，那时的意乱情迷，都深深的印在了心头，让自己的心像是雨后被车辙碾过的小路一般，一道道一条条的沟壑满布，深深浅浅，密密麻麻，无处躲避，更无法磨平。

　　然而纵使自己的内心再多翻涌，陆祈春却定不会向楚翊主动提起这件事情的，楚翊那是喝醉了，或许是认错了人，或许是记错了事，或许只是不小心碰到了，或许他只是想捉弄一下自己而已，反正，如若要提，那个人也肯定是楚翊，喝醉的人干的事是不算数的，如果自己把醉鬼做的事情当了真，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笑话，最后还会平添两个人之间的尴尬。

　　本来可以假装无事，又何故激起这样的尘埃呢？

　　而直到最后，楚翊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情，可能他是真的忘了吧！忘了也好，起码还能相安无事的做朋友。

　　邱燕塘与林秀月成亲之后，日子过得倒也是祥和平静，小两口住在邱燕塘爷爷留下的老宅里，虽不大，但却收拾的干净整洁，小院内的花草别致清雅，镇上的人经常看到邱家夫妻两在院内的葡萄架下闲坐，有时候邱燕塘读书，而林秀月在一旁红袖添香，有时候是林秀月学写字，邱燕塘在一旁指导，甚至邱燕塘就算是去江荫县城的书肆买书，也不忘替自己的妻子带一盒胭脂，夫妻间琴瑟和鸣的感情，生生羡煞了好多人。

　　而这样精心浇灌的花，自然会更容易结出甜美的果，最让街坊四邻艳羡的是：一个月后，邱燕塘便宣布了自己妻子身怀六甲的消息，这可高兴坏了邱二叔和邱二婶，他们笑逐颜开的到街坊四邻中好好的嘚瑟宣传了一番，而好事的街坊们也专门来邱家道喜，弄得邱二叔一激动，就搞了个豆腐坊买豆腐全天免费的事情出来，弄得邱燕塘哭笑不得，而邱二婶更是高兴地四处去打听样子，开始准备起了小孩的衣服和包被来。

　　而同样的，若白书院里也着实的跟着开心了一把。

　　这个说：“真好真好，我们要有小师弟玩了！”

　　那个说：“老师看起来瘦津津的，没想到还挺厉害的。”

　　还有人说：“老师成亲之前就有传闻说师娘已经身怀六甲，师父会不会早就暗度陈仓了？”

　　有人反驳：“滚吧你，你以为师父是你啊！”

　　书院的大家围在一起调笑着，陆祈春坐在一边偷偷观察着楚翊的表情，哎，真是难看啊。

　　在大家刚刚围在一起讨论这个消息的时候，陆祈春就非常紧张的注意着楚翊的动作，真怕他忍不住一下子冲上去揍一顿围在一起开玩笑的大家。陆祈春知道大家是没有恶意的，但楚翊这个身在迷雾之中的人看不看得清就难说了。而为了不把事情搞得太过难看，这个家伙万一要是真的发了狂，自己肯定要上前拉住他。还好的是，楚翊这次却是忍住了，直到大家四散开去，楚翊也没有动，只是轻轻的把目光放到窗外的流云上，若有所思，却又像是放空自己。

　　虽是怀了身孕，但是林秀月却也是闲不住的，隔三差五便总来书院寻找邱燕塘，随身带着些很精致的小点心，给学生们分一份，然后他两个人在夹竹桃树下分另一份。林秀月和邱燕塘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喜欢低着头，话也很少说，只听着邱燕塘讲，听到高兴处，才会轻轻的抬起头来，对着邱燕塘“吃吃”的笑。雪白的夹竹桃映着林秀月质朴却清秀的脸庞，远远望去，好似一副举案齐眉的伉俪情深图，让人不胜羡慕。

　　然而这份人们眼中的秦晋之好，却依旧没有得到楚翊的祝福，每当林秀月来书院的时候，楚翊便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或是或是用言语顶撞邱燕塘，或是干脆摔了书离开书院，弄得林秀月十分的尴尬，来了几次便再也不在书院出现了。

　　除了楚翊偶尔的不痛快，大多数时候清平镇的日子都是安定祥和的，平静的人让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甚至让人在恍惚间会以为人生就会这样简单的度过。陆祁春喜欢这样的生活，这个国家的边疆正在打仗，内地四处也会时不时的冒出一些人造反，虽是偏安一隅，但能在这样的乱世有这样一个平静安定的生活，实属不易。

　　但是越是平静的生活，偏偏越是危机四伏，所以在变故到来的时候，才会那么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