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影症》朝夕故

1、失影症

　　一、丢失了影子
　　我的影子丢了，丢了有一个周。
　　这让我有些担心，渐渐会感觉恶心犯困，脾气也见长，朋友们让我别再拼命工作找个时间去看医生。
　　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医生戴着一副方方正正的黑框眼睛，嘴角始终向下撇，看起来不太好说话。
　　“你是哪些地方不舒服？”医生不耐烦地开口，圆珠笔被他拿在手里，高频率地敲击着桌面。
　　我晃了晃脑袋，感受全身，“头晕、四肢无力”，再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难达心底，浮在咽喉里不上不下的，“嗯……还有，胸口闷”。
　　医生撇撇嘴，装模作样的在病例本上写下一排龙飞凤舞的字，边写边抖腿，膝盖撞在桌壁上有节奏地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这间诊室位于整层楼的边角，又小又暗，可医生却还将窗帘拉上了一半。窒息的感觉从脚底渐渐漫上来，已经直逼到脖子，汗湿的后背无力地靠在座椅上，我受不了了，这个医生到底在做什么？
　　“嘿，医生，怎么治？”我压下不耐，拖着椅子向桌子再靠近一些。
　　医生的眼睛眯起来，他停下抖动的腿，“典型的失影症”，丢下笔，他抬头看我，拉长了调子说：“——中期。”略微顿了顿，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脸上的变化，因恐惧和惊吓而微张开的嘴，逐渐向一个椭圆形靠近的眼睛，仿佛他的停顿就是为了看到这个效果。
　　这是个嗜好怪异的医生——我下意识给他打下这个标签。
　　“得了，这位先生，别紧张，还有救。”医生意识到了我目光中不客气的鄙夷，将病历本推给我，顺手摘了一张药方条夹进去，“谨遵药方，先生！”语气很冲。
　　拿到病历本和药方，我再也无法在这间屋子多呆一分钟。已经出了门的，医生那带着烦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忘了你是开了门进来的吗？走的时候关上！”
　　他一定有病！我气冲冲走回去，将门带上，医生背对着小窗伏在桌上准备小睡的身影被渐渐关上的门掩盖。脑中闪过一丝异样，来不及细想，我得拿药去了。

　　奇怪的药方
　　带着着药方到付款处，穿着白褂子的女医生对着药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信手大字，末了生成一张付款单递出来，在对话窗上敲了两声，话也懒得说。
　　“捌仟贰佰肆拾！”什么药这么贵！想起那位女医师打药方的样子，我觉得极有可能是算错了。对方显然并不热心，对我的疑问也并不解释，“现金还是刷卡？”
　　心疼地付了医药费，在对面取药台前的长队里排好，前后都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周围弥漫着湿热的人群的臭味。最终到手的药是用牛皮纸包着的，十分地轻小，恕我直言，旦从分量上看，我不认为它值八千多。
　　从医院直接赶去公司，看医生拿药耗费了半天，今天要加班了。似乎正到了午饭时间，算了，赶策划要紧，等明天中午再把今天饭的补上吧。
　　猜想是对的，十二点半了，总算写完，好在办公室里还留着十几个人，公司里不至于空荡荡的。路上开车也脑袋昏昏的，晚上回去得赶紧吃药了，早吃一天，病就能早一天好。
　　“刚下班吗？”好在女友是个夜猫子，每回下班后还能电话聊几句。
　　禁不住开始诉苦，“嗯，今天上午去了趟医院，策划明天开会就得用，好在赶出来了。”说到医院，我的厌恶情绪又被调动起来了，“今天看诊的医生态度非常差，我果然不喜欢看医生……”
　　吐槽起来真是带劲儿，但对面的女友声音淡淡的，“哦，那你记得吃药，早点睡吧，对病情应该有帮助。”她并没有被我感染地同仇敌忾，这让我又感到不爽起来，加重了鼻气声哼哼两下回答她，希望她能听出我的不满从而加入到刚刚的批斗小会中去。可是她没有，只是说了句再见就挂了。
　　我意识到这些天容易冲动的情绪已经几乎控制了我的大部分精力。是的，我还是吃药好了。
　　扯开牛皮纸，里面是薄薄的几张卡片和折叠的A4纸——F城旅游卡、W城旅游卡、Y景点门票以及一份服药说明。展开A4纸，最顶头的是“活跃阳光药剂”六个加黑的大字。下面写着服药步骤：一、向公司递交请假条，二、前往F城——这都是些什么？还有附录，请假条格式、样文、请假措辞的十个建议、F城W城Y景点游玩攻略！
　　我恨不得撕碎它！
　　怪异的医生！奇葩的药方！而且还死贵！

　　加重的病情
　　“您好，找哪位？哦，他不在，似乎生病了……好的，他到了我会通知你的。”
　　“您好，找哪位？……原来是前天打过电话的先生，嗯，医生还没来。是的……好的一定会告知您的，先生。”
　　……
　　“您好，找哪位？对不起，我们医院没有你说的那位医生……我向您保证，确没有这个人……请您不要做无理的纠缠！”
　　我觉得那家医院不靠谱，一个医生“消失”了？我上个星期还找他看过病！荒谬！我只是想询问一下那奇怪的药和说明？没错，一定是个骗子，我得去找他，要回医药费，这不靠谱的医生。
　　“这个项目确实时间太紧了点儿，但是，有时候人就是需要这样一个逼迫力才能超常发挥，我们要让超常变成正常，这样才是进步。”开会时老板的话，让公司又开始了灯火通明的日子。如今的状况，不是超常变正常，是超时变正常！可是没有人反驳，我们都还想要业绩奖，业绩标准就是这么不断抬高的。去医院的计划暂时搁置，有付款单作依据，我可以放心。
　　打瞌睡的次数越来越多，力气也在疯狂消失。
　　终于，我的周日加班可以不用去了，事实上是，我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了。原本认为只是连续熬夜的原因，但当我看到身体满满变得灰暗却透明的时候，我无法用熬夜来解释了。
　　如果有灵魂，现在，它大概正从我的身体里面飘走，疲惫漫布了身体各处，随着透明度的增加而加重。我拼命挣扎要从床上脱离，我要到外面去，太痛苦了，我得呼吸点儿外面的空气。
　　可是脚刚触底，我还没站起来，就感觉整个人像被泼下去的水，不可收回地掉在地上。不知是不是被刚刚仅来得及的一瞥吓的，我几乎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我看到了什么？我的脚、小腿黏在了地上，像，像一个，影子！
　　卧室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一个戴帽子的男人走进来，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地看着我的变化。天哪，他长得真像我的老板，不，不对，他为什么进到我的公寓，他是谁？不，不对，他可以帮我，“救……救命——”像老木门被风吹发出的又破又哑的声音。
　　我已经连腰都感觉不到了，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去？这就是失影症的晚期吗？我突然回忆起之前离开那个医生的诊室时所察觉的怪异之处：被遮住一半的窗户还透着阳光，可是背对着窗户的医生却没有再桌面上留下影子！
　　我会像他一样“消失”的！不，不可以！对了，药方！我蹭着地板，努力移动到放着药方的桌子边。我该谨遵药方的，我该的！
　　然而，在离桌子一米远的地方，我再也无法上前，男人走过来将我放到了他的身后。我最后一秒存留的意识告诉我，我完全成为了一个影子，一个枯燥无味、没有生命只会随着身体做重复动作的影子。
　　我的影子回来了，可是我，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