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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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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写完的发出来吧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便是年。
腊八刚过,成老侯爷出征还没回来,阿灵便高高兴兴地背着老侯爷打扮起了她的小女孩儿。小孩儿则是一门心思地跟着八十多岁高龄却仍然精神抖擞的老奶奶学着做同心锁。
奶奶说,出征的人,只要带上同心锁,就能把命给锁住,回到心爱的人身边。
奶奶还说,爷爷最后一次出征,就是没有带同心锁,才会叫小鬼把命给勾了去。
小孩儿的哥哥这是第一次随军出征,一定要在他穿着铠甲的时候,给他带上同心锁,才能锁住他。
小孩儿把同心锁藏在怀里,甩了披肩,只穿了一件雪色襦衫便蹦蹦跳跳翻出了定国侯府的外墙。
萧景琰一眼就看见了藏在城垛上的小孩儿。两环发髻垂落到肩上,发髻上缀的清脆的银铃儿随着微风叮当作响。明明就是那样的招摇炫目,她却还想要枉费心机地躲在城墙上,萧景琰嘲弄地勾起了嘴角。
不晓得是哪家的孩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要偷跑到军营里去玩儿,亏得是被他撞见了,不然任她胡来那还得了?这次见了小殊和林帅,可得跟他提一提要好好整饬城防了。
他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跳到了小孩儿身后。
“你是谁家的孩子?”
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虽说还有些许稚气未完全褪去,不过已然是磁性十足,掷地有声。
小孩儿正专心地趴在城垛上往里头瞧着,兴致盎然,被这倏尔闯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面前的少年,一身火红的袍子,漆黑的斗篷饰了一圈紫貂毛领子,逆着光,威严耸立。
阿灵费了好大的劲儿收拾好的碎发,被小孩儿一路蹦跳又给挣脱了,此刻脑壳上正是翘着一撮呆毛,却平添了几分的可爱。
“你是…成家的三公子?”
萧景琰之前虽然在各种宴会上见过阿湘,从未细看过,只知道成家有这么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孩儿罢了。况且这个小孩儿年纪又小,既没有大哥的清雅出尘,又不似二哥倾国倾城,自然没怎么注意过她。可是这一副眉眼,虽说一脸孩子气,却仍旧能看出六七分成毓清的影子。
炽热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她看仔细了那浓郁的剑眉,深邃的鹿眼,高挺的鹰鼻,朱涂的唇,还有那万年不变的一张冰块脸,这是…
“靖……靖王殿下……”
偷偷溜进军营,还被一向耿直的靖王抓个现行…
她有些怕,不自意地朝后退了一步,却踩了个空,迅速调整着身体的平衡,手里抓的小玩意儿却脱手掉了下去。
“哥哥!”
阿湘惊呼一声,追着同心锁跳进了护城河。
“诶!你…”萧景琰惊诧,甩了斗篷,也跟着跳了下去。
河水虽未结冰,隆冬腊月却也是冰冷刺骨,阿湘只觉得被河水浸过的肌肤一瞬间便没了知觉。
她刚刚适应了水底的光线,便又觉察到上面有什么重物掉了下来,紧接着,她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抓住了。
她看清楚了是萧景琰,极力推搡着想要挣脱,却奈何他锁得如铜墙铁壁一般,根本由不得她动弹,只能随着他浮出了水面。
刚刚探出脑袋,阿湘便哭喊起来。
“你放开我!”
她此刻心中只是焦急,竟连礼数都顾不得了,喊着便要钻进水里去。
萧景琰当然不会放任她溜走,任由她又吵又闹,只把她抓的紧紧得拖上了岸,拿刚刚丢掉的披风把她给裹得紧紧的。
“我又没说要把你怎么样,你跑什么?”他一面拿披风帮阿湘擦着脸上发上的水珠,以为她是害怕,语气便不再似方才那般生硬,却仍是淡淡的。
小孩儿柔软的胎发湿淋淋贴在脸上,眼窝深深地陷进去,清澈的眸子雾蒙蒙的,闪着清亮的光辉。
萧景琰把她捆得结结实实,丝毫动弹不得,但她还是没有放弃挣扎,扭着双臂想要逃出他的束缚。
萧景琰擦着水珠,却依稀觉得,被冻僵的指腹触及到了温热。定睛细看,眼前的小孩儿眼圈竟红了。
景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哭什么?我不告诉林帅,不告诉你父亲,我就只当没看见你,好不好?你别哭了。”
阿湘本是忍得住的,却不知为何,他这么一说,眼泪更加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
“很冷吗?”萧景琰自己也是湿漉漉地直往下滴水,指尖已经有些僵硬,早已失去了知觉,触及她冰冷的脸颊,只不过是徒劳。
“你…是怕我吗?还是…讨厌我?”萧景琰试探地问着,垂了头,不再看她了。
阿湘冻得吸溜鼻涕的动作都不顺畅了,鼻尖下悬空垂下两道晶莹的琉璃串儿。
萧景琰低着头,沉默,握住里衣的袖口,小心地蹭掉了那两道琉璃串儿。
阿湘抬起眸子,仰视着俯身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红衣少年。
火红色袍子湿透了之后变成了暗红色,如同将要熄灭了的小火苗,在黑暗中摇曳着微弱的光。乌黑的长发浸了水,丝丝缕缕黏在了一起,和袍子一起紧紧贴在了少年的身上,勾勒出完美的线条,起伏有致。
他垂了眸子,一缕发丝在侧脸垂下,一颗饱满圆润的水滴,顺着发丝滴落在黄的泛了白的枯草上,没入泥土,悄无声息。
心上恍若流过一股异样的暖流。
靖王,殿下…
她张了口,却因肌肉僵硬只能发出模糊的字节。
“不是讨厌你。”
她说着,声音便哽咽了,“是哥哥的同心锁,掉到河里去了。”
“我要把它捡回来,你能不能…能不能放了我…”
她说着,低着头,断断续续抽噎起来。
“奶奶说,哥哥带了同心锁,不会走丢…”
“爷爷,爷爷走丢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实在忍不住了,哭的话都说不清晰了,“靖王殿下,求你…求你放开我…”
她就是为这个?
萧景琰压根儿就不相信什么同心锁能锁命。
她从九丈高的城墙上跳进冰河里,就是为了这个虚无荒诞的传说?
而且,她难道不知道,同心锁,是做给心上人的吗?
但是他看着跟前被自己裹成粽子动弹不得嘤嘤哭泣的小孩儿,一面极力想要隐忍,一面却哭的不能自已,心却忽然变得柔软了,微微有些动容。
毕竟他知道,挂念一个出征在外的人是什么滋味。
他也知道,想要把从军的亲人锁在身边,是一种怎样绝望却又从来都不曾放弃过努力的挣扎。
“好了,你别哭了。”他再一次,从小孩儿脸上蹭掉了两串琉璃,“我去给你找。”
他刚站起身,袍子却被扯住了。
阿湘哆哆嗦嗦从地上站起来,稚气的小脸挂着泪珠望着他,“我自己,可以。”
苍天可鉴,萧景琰要是信她那才真是瞎了眼。
他用力一揪,便从她僵硬的小手中扯回了袍子,“你在这儿老老实实等着。”说罢便纵身一跃跳进了水里。
“靖王殿下!”她惊呼一声便要往河边跑,奈何刚一迈步便踩在宽大的袍子上摔到了草地上。靖王殿下怕小孩儿想不开动不动就傻乎乎地往水里跳,干脆用腰带把她捆得死死的,动都动不了。
她像个蚕蛹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还没滚到河边,河面就咕嘟咕嘟冒起了泡,一个黑发红衣的少年从水里钻了出来。他对着小孩儿扬了扬手里的一小块系着红线的白色玉块儿,“是这个吗?”
小孩儿的眼睛亮了起来,使劲点了点头。
少年笑开了,明眸皓齿。
他走到她的身边,俯下身,把一小块捂得有些温热的玉塞进了她的小手里面。
小孩儿握着玉,抬起头看了看湿淋淋的萧景琰,只见他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却仍咧嘴笑着,眼圈忽而又要红了。
萧景琰却被吓得喊了出来,“你还哭什么?!”
“谢谢…”阿湘低下头,抽抽搭搭,“靖王殿下,对不起……”
这个傻丫头,还真是个小哭包。
他心里这样想着,却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好了。”景琰的语气软了下来,“你哥哥该出来了。”他俯下身,抱起跪了地上的小孩儿,“我带你去找成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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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后,葱翠的树冠掩映着精巧的屋,伴着聒噪的蝉鸣,投下一片浓荫。
连廊上,景琰和景禹斗着黑白子,杀得昏天黑地。
景琰本就不是景禹的对手,数十回个下来,已是大汗淋漓。
偏在这时,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小孩儿的吵闹声,由远及近,渐渐地清晰起来。
“你上来抓我呀!呵呵,我肯定不跑!你有本事上来呀!”
小女孩儿清泠的声音,甜甜柔柔的,好似山间的晨风,一下子便吹透了他燥热的心。
萧景琰的目光,落到连廊一旁高大的树冠之上。
只恨这夏日里绵延不绝的繁茂枝叶,张牙舞爪,把视线挡了个严实。
他扁了嘴,回过头来,祁王兄正温和笑着,等他落子。
心下窘迫,双颊有些微红。手中被捏热的白玉子,胡乱地塞到了棋盘的旮旯里。
一盘黑白子,萧景琰被皇长兄杀了个七零八落。
祁王落定了最后一子,笑眯眯地望向对面垂头丧气的小靖王,狡黠地把目光投向窗外,“昨日方才下过暴雨,枝丫多有折断,小孩儿在上面玩闹极是不妥。景琰,你快去把他们喊下来,免得伤着了哪一个。”
靖王惊诧,抬起头,只见兄长笑得颇具深意,戏谑而玩味。约摸着,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早就被看透了吧。只是不说出来,非要等到棋局落定了才肯开口,害他窘迫了许久。
他无奈,却勾了嘴角,“是,臣弟这便去了。”
说罢,他一闪身便跳到了枝头。祁王坐在连廊上,看着那一抹鲜红的身影跃动着,笑得恣意。心底的一些问题,终于,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了。
“小毛巾,你上不来哈哈哈哈!”成毓湘站在枝头,抱着枝丫,望着树下蒙着眼睛的言豫津,仰面笑开。对面树上的萧景睿,虽碍着风度极力隐忍,但毕竟把小豫津耍得团团转,他也禁不住咧嘴笑着。
“是豫津,不是毛巾!!!臭芋头!有种你下来!看小爷我不抓着你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浴巾多大呀,你就这么大一点儿,就是毛巾!”阿湘执拗地纠正着,还不忘捉弄他,“本公子就是不下去,有种你上来抓我呀……啊!”
她有些得意忘形,冷不丁背后伸出一只大手揪住了她背后的衣服把她给拎了起来。
她踢弹着,回过头,却看见了,红衣黑脸的靖王殿下…
她只觉得一股冷气在四肢百骸漫延开来,方才还躁动的心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靖王殿下…”
“站这么高,不怕再掉下去吗?”靖王黑着一张脸,质问着。
莫不是,他还在记恨上次的事情吗……
她正思索着,萧景琰便拎小兔子一般拎着她落到了地上,这才肯放她下来。
“见过靖王殿下。”刚被放下来,阿湘便转过身来乖乖地行了个礼,像一只斗败了的小母鸡,抖开的漂亮翎羽悉数被靖王殿下的大手捋平了。
景睿也跳了下来,扯过豫津来到了靖王跟前行礼。
“诶,你们几个在这儿啊!”祁王笑盈盈走了过来,装作刚刚看见他们的样子,手里的折扇敲打着手心,“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本王刚刚碰到夏大人,她正到处找你们呢,还嚷嚷着,找到了,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们,看你们还敢乱跑!”
虽说一共有三个夏大人,但是会满世界找他们的,大概就只有那个女魔头夏冬夏大人了吧……
言豫津一听,粉琢玉砌的小脸儿涨了个通红,下一秒,两颗晶莹的水晶豆儿便滑了下来。
阿湘站在他的身旁,转过头来,使劲扯了扯他的袖子,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萧景琰听了这句,不由得有点儿想笑。
还说别人呢,明明自己就是个小哭包!
豫津却哭得更凶了,咧着一张大嘴,哇哇哇哇,哭爹喊娘。
“别哭了,豫津!”景睿也来劝,“大不了就跟冬姐说,是我非要跑出来,你们两个是被我给逼出来的,好不好?”
阿湘也急忙附和着,“就是就是,我和景睿,我们两个,人高马大,你打不过我们,就被我们给拎出来了,都是我们的错,我们还欺负你,还捉弄你,我们两个是大坏蛋,我们小毛巾最乖了是不是?”她一面说着,一面手忙脚乱拿刚刚在树上蹭了泥巴的袖子帮他擦眼泪鼻涕,不一会儿就擦出一张小花脸儿来。
豫津哇哇哭着,还要极力澄清,“是豫津!豫津!不是毛巾!”
祁王在一旁看着热闹,此刻却忍不住开了口,“诶,你们三个,竟敢当着本王的面串通,当心本王告诉夏大人啊!”
这个祁王兄,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这么腹黑。萧景琰极力隐忍着,不能笑出来。
景睿素来老实本分,听了这话,便低了头,不再说话了
阿湘此时思及平日里哥哥教导的忠义之论,才明白这真真儿的是个千古难题。她仄着小脑袋,权衡了许久,决定去义存忠,绝对不能对祁王殿下扯谎。
三个人耷拉着头,霜打过的茄子一般,小豫津也没了脾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着,“不就是被罚吗!有什么了不起…我言豫津长这么大…还没怕过什么人呢…谁让你们两个抢着顶罪了!”
祁王在一旁,笑弯了眉眼。
“好啦,小豫津,别哭啦。”祁王轻轻抚了抚豫津的小脑壳,轻声宽慰着,“景睿,湘湘,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豫津也是好孩子。祁王哥哥,不会告诉夏大人的。”
景睿豫津还未来得及笑开,便被一声清泠的声音吓得愣住了。
“不可以,殿下!”冷不丁阿湘喊了这么一句出来。
祁王转过头来,面前这个小孩儿,眸中有清亮的火焰在跳动着。
四道诧异的目光,齐刷刷,投射到她的身上。
“祁王殿下,不可以,欺瞒夏冬姐姐!”
小孩儿的小脸蛋儿涨得通红,两只小手握成拳头,似乎是挣扎了许久,鼓足了勇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讲出这么一句话来。
“哥哥说过,君无戏言!所以,祁王殿下,看见了就是看见了!”
祁王愣了,萧景琰望着长兄,有些担心他开的这个玩笑无法收场,却又不大愿意拆穿他,要不然,被阿湘这么一闹,这群孩子,岂不是会觉得祁王以后不会成为一代明君呢…
不过毕竟是祁王,迅速反应了过来,好像还十分满意的样子,“好一个君无戏言!”他抱起阿湘,落在她身前的目光,赞许之外,还带着其他的意味,颇耐玩味。
“那,祁王哥哥就跟你们夏冬姐姐说,不罚你们了,好不好?”
“好!”阿湘这才笑开了。
祁王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湘湘也要跟祁王哥哥说实话哦!”
阿湘狠狠点了点头,“嗯!”
“湘湘,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一行人都愣住了,毕竟成老侯爷这个众人皆知的谎言,大家都碍于他的面子,也都没有戳穿过,没想到今日祁王竟然…
她低了头,似乎陷入了沉思,许久,才嘟着嘴,懒懒答道,“爹爹说,我是男孩子。”迟疑了片刻,她又补充道,“哥哥常说小孩子要孝顺爹娘,既然爹爹说我是男孩子,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男孩子好啦!”
景睿和豫津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景琰撇了撇嘴,似乎觉得兄长这个玩笑来得一点儿也不好笑。
祁王见靖王那张天生的冰块脸又冻上了,不由笑得更是恣意。
但终究,他想了解的,都了解了,之前还有些犹豫的事情,也决定下来,也就不必再逗她了。
“跟祁王哥哥进去吃点心好不好?”似乎是对方才并非出于恶意的玩笑的补偿,祁王此刻笑得格外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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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冬前脚迈出宫门,这群小孩儿后脚就溜出了树人院。
小孩子们欺负言豫津年纪最小,蒙了他的眼睛,原地转了三个圈,便叽叽喳喳做鸟兽散了去。
宫墙里的事物总是新鲜,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一群孩子跑着跑着便跑到了芙蓉池畔。
这芙蓉池最有名的却不是这一池娉娉袅袅的玉芙蓉,而是池中沙洲上立着的三人多高的巨石。
百年前,太祖立国,岱宗忽现祥瑞,但见一只身披彩霞的金凤凰在山顶盘旋,山民急急忙忙赶过去时,凤凰没了,平旷的山顶却多出了一块巨石,突兀地立着。细看时,竟是铭文书的梁字,便欢天喜地呈报了当地郡守。太祖皇帝听闻大喜,把这巨石请到了皇宫里,立了在芙蓉池中。
芙蓉池水深岸陡,别家的小孩子连戏水都不来此处,但是成家的小孩儿偏偏就比别家的小孩子多长了一个胆。
成家的小孩儿瞧上了巨石上面的洞。
这不是她吹牛,除了她成毓湘,其他小孩儿想飞到池中的沙洲上去,那是痴心妄想。藏到石洞里,言豫津那个小傻瓜肯定找不到她!
她见四下无人,小巧的身子轻盈跃起,足尖点在荷叶上,惹得荷叶频频点头,捧起一汪浅水。眨眼间,小孩儿已经跳到了巨石上。
灰色石身被晒得发烫,她蜷起身子藏到了闷热的石洞里,轻衫不一会儿就濡起了薄汗。
左等右等,没等来找不到她急得满地乱跑的小毛巾,却等来了皇上和皇后。
那一群吵吵闹闹的小孩子,早就被高湛撵到别处去玩儿了。
完了完了,这回真的是骑虎难下了。小孩儿把身子往里缩了缩,贴在了滚烫的石壁上,大气不敢出。
池上有一处水榭,凌着一池清冽的芙蓉水,真是个消暑的好去处。帝后吃着清凉的冰果,赏着素雅的芙蓉,又唤了伶人抚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渐渐西斜的日光绕进了石洞里,白花花的光线烤在身上,炙热得像是被架在篝火上烤。
石洞里没有一丝风,小孩儿流的汗滴到石壁上,不一会儿便蒸发了。凝滞的空气混了水汽,愈发滚烫了起来。
小孩儿想起了街上笼屉里蒸的肉包子,也是这样冒着热腾腾的白汽。
敢情是她平日里肉包子吃多了,这回遭了报应,也要被蒸成肉包子了啊!
红扑扑的小脸滚烫着,烧得有些发懵。她伏在膝上,心里求着肉包大神饶命,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池水的另一畔,一个穿着红色薄衫的俊美少年,凝神望着一池荷盖,微微蹙起了浓郁的眉。
近来几日无风无雨,又是烈日当头,荷叶上却掬着一捧清水,仅它一朵,岂不突兀?再细看时,却发现远处也有几朵盛着池水的荷叶。巧的是,这几朵荷,恰好连成了一条直线。
靖王的目光随着荷叶望去,望到池中的梁字石山,漆黑的眸中,瞳孔骤缩。
发髻垂下的一缕卷发濡了汗水,贴在晶莹的小脸上,半遮半掩之间,他还是认出了这个淘气包。
他的身后,正赶来给母后问安的誉王遥遥地望见了他的七皇弟,嘴角浮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入了夜,暑气才消了几分。帝后在水榭上用过了晚膳方才离去。
水面上起了些许微风,吹到小孩儿身上,混沌的意识渐渐被吹开了。
她眯起眼睛,月色敷了上来,玉芙蓉轻轻摇曳着,婀娜生姿。
遥遥地,似乎望见了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周身簇拥着墨绿荷盖,赤红的轻衫衬着垂下的乌发,似一朵绚烂的红莲花仙。修长的指间握着长长的竹篙,足下竹筏荡漾着,碧波浮动,映出一轮白璧。
月华流转,小孩儿眼见红莲花仙越漂越近,看得痴傻,心跳都漏了几拍。
眼中却似是含着氤氲的白色雾气,朦朦胧胧看不清晰。
花仙把竹筏停在沙洲旁,利落地爬上了石山,宽大的手掌搂住小孩儿的腰,掌心滚烫,心上似是被揪了一下。他把小孩儿小小的身子抱了出来,安置在怀里,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下来。
小脑袋垂在他的肩头,软软的卷发散在红袍上,与他的黑发纠缠在了一起。她闭着眼睛,在这个安逸的怀抱里甜甜地睡了过去。
夏冬夜里回来,数来数去横竖都少一个人。大眼扫过去,没看见那个平日里最冒尖儿的小孩儿。
老实交代吧,下午去哪儿玩儿了。
见女魔头变了脸色,一个个都跟爽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了。
夏冬蹲下来,搂住小毛巾,捏着他的小脸蛋儿,“我们豫津最乖了,跟姐姐说,下午跑哪儿去了?”
夏冬急急忙忙赶到芙蓉池,正巧遇见了怀里抱着一个小公子的靖王殿下。
她素来知道成毓清跟祁王颇有些渊源,此刻见了靖王倒也不是很惊讶,迎上去见礼。
“夏大人。”靖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目光有些躲闪,“她日间受了暑气,还请夏大人,回去不要责罚她…”
夏冬诧异,“怎么一向耿直的靖王,也学会替人求情了?”
靖王低了头,“夏大人职责所在,景琰本不该多问。但毕竟是女孩子,还望夏大人手下留情。”
“女孩怎么了?女孩也不见得就比男孩差。”夏冬争辩着,“再者说,成侯爷把她丢给我的时候,也没把她当成女孩子。”
陛下明明下旨叫把官宦家里的男孩子送进树人院,这个成卿燁平日里也是个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老实人,谁想到他把自个儿亲闺女给丢了进来,还一本正经地对夏冬说,“犬子顽劣,夏大人多多管教,不必给他留情面。”
夏冬看着面前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会喜欢姑娘,也是人之常情。他怀里抱着的小孩儿,再调教几年,想必也是上阵杀敌的一把好手。再进一步想,没准儿祁王和成毓清两个人,已经给他们订了亲呢。
靖王没再搭腔,温柔的目光望着他的小女孩儿。水润的月色之下,玉瓷般晶莹的脸上似是挂着浅浅的笑。
夏冬不由得笑了。
“靖王殿下为人如此直爽,夏冬此举倒显得不留情面了。”
靖王抬起头,不知道这个女魔头为什么变得这么快。但见她笑了,心下还是定了定,把小孩儿交到了夏冬手上。
“我回头叫她去芷萝苑,好好答谢靖王殿下。”夏冬戏谑笑着,人家话本子里唱的,答谢救命之恩,那可是要以身相许哩。
靖王抿了唇,低声道,“请夏大人不要告诉任何人,在此处见到了景琰,还有…成小姐。”说罢他一拱手,“景琰谢过了。告辞。”
第二日,便听说誉王参了靖王一本,说他不顾礼法,胆大包天,竟爬到了国石之上。靖王没有顶嘴,跪在梁帝面前认罚。誉王说还看见他抱了一个小孩儿,靖王不认,一口咬定他只是去捡风筝。梁帝见他认错态度端正,平日又从不扯谎,只罚他三十廷杖,在芷萝苑禁足一个月便了事了。
祁王去看过他,问他,那个小风筝,是不是画成了一个小姑娘的模样?我猜猜,肯定还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靖王低着头,“她年纪小,父兄都在外面领兵,我替她顶罪,也是应该的。”
夏冬也挺给面子,的确没有打成毓湘,还让她在屋里好好休息,怕她无聊,顺便丢了几篇楚辞给她背。
言下之意就是,你要背不会,就别给我出来了。
关键是,她还不给注释。
自从小孩儿被关了黑屋子,每天都听见屋里传来鬼哭狼嚎,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冬姐这心也忒黑,小孩儿想着,还不如打一顿来得痛快哩。
后来萧景睿偷着去看她,成毓湘却抱着萧公子的大腿,非让他把那几篇楚辞加了注才肯放他走。
成毓湘死去活来背完了楚辞,夏冬把她放出来,她才知道靖王被罚的事情。
小孩儿这才意识到她那天晚上的确是瞧见了一个美人。但敢情那不是红莲花神,那正是红衣黑发的靖王啊!
夏冬见小孩儿又是一副要哭的表情,急忙说,“靖王忒傻,我爬到国石上把你从石窝子里掏出来的时候也没叫人逮着。他是傻得冒泡,就为了捡一个小风筝,就让誉王抓了个显形。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靖王也忒傻,真的,忒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