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御夫指南》抒鹤

2、敬茶

　　谢允川愣了一瞬，探索的眼神将沈在歌上下扫了一眼。他深吸了一口气，想着“她是女流之辈，我不跟她计较”，绷着脸循循善诱道：“沈姑娘，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仅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所以呢？”沈在歌侧眸，静静注视了他片刻。

　　传闻中的女罗刹长得一点也不可怕，巴掌大的小脸，小巧白皙的下巴，只是眉眼中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英气，让人望而生畏。

　　她自幼在军中，行事丝毫没有扭捏拈酸之气，目光坦荡得近乎耍流氓，看得谢允川头皮发麻。

　　“沈姑娘自幼从军，心怀肯定宽广，心思也通透。想必你也不甘心这辈子和我这么个纨绔子弟白头到老，我呢？也只想心爱的姑娘厮守终身。”他顿了一下。

　　沈在歌腹诽，这纨绔子还算实诚，知道自己的斤两。她爹脖子上架着刀，一哭二闹，大有她不上花轿他就血洒当场的态势。她万万不敢做逼得父亲走上绝路的不孝女，只得不甘不愿地上了花轿。

　　但真要她和这纨绔子弟厮守终生是万万不可能的。

　　此时听谢允川这番话，她身体里紧绷了一路的那根弦，终于松了松。

　　她彻底将盖头掀开，取下沉沉压在额上的凤冠，将其随意扔在桌子上，凤冠上的珍珠颤枝颤了几下，沈在歌随即抬眸，秋水般的眸子直视着他：“真巧，谢公子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互不相扰。”

　　顿了下，她又补了句：“不过，我沈家要脸，我也要脸。往后你行荒唐事的时候低调些，否则别怪我不给你脸。”

　　她板着脸，神情肃穆，不怒自威，像极了先生教训不听话的学生。

　　谢允川最不喜先生训话，因此对沈在歌也没什么好感。

　　谢允川微不可查地打了寒噤，拱拱手：“那便一言为定，往后你若有了更好的选择，你我随时可以和离。”

　　沈在歌站得端正笔直，回了一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声音孔武有力，守在门外的侍卫听见，被吓了一跳。

　　“世子和世子妃说悄悄话的声音是不是有些太大了？”侍卫小声嘀咕。

　　另一侍卫则纳闷：“他们这是结拜还是洞房呢？”

　　房门“哗”一声被拉开，谢允川一脚刚踏出房门，侍卫便将他塞了回去，“哐”一下又合上了门。

　　“你们这是做什么？”谢允川被侍卫塞回屋内，很没有面子，质问道。

　　侍卫道：“侯爷有令，今夜世子您不能出房门半步。”

　　谢允川气得低骂了声“老不正经”：“放我出去，我还有客人在。”

　　紧接着，侍卫又道：“侯爷说了，你的客人他亲自作陪，保证不会怠慢，今夜你专心陪世子妃就行了。”

　　说完，他又补了句：“对了，侯爷还说，今天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不用你管。”

　　院子里又有几个侍卫走了过来，顺手将窗户也带上了，将整个屋子围得密不透风。

　　谢允川气得直拍门，站在门口直跺脚骂他爹老不正经。

　　沈在歌摘了盖头凤冠，坐在桌边，吃着桌上的糕点。

　　谢允川骂了一会儿，骂累了，回过身来，也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沈在歌酒足饭饱，摸出手绢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啧啧道：“世子爷这阵仗，我们家头号囚犯也够不上呢。”

　　谢允川听出了她话里的揶揄，她对自己的不喜欢毫不掩饰，他也没必要装什么文质彬彬，他不甘示弱地白了她一眼。

　　“我爹思想古板，要是刚成亲咱们就分居而眠，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以后床给你，我睡罗汉榻，咱们各睡各的，谁也不打扰谁。”

　　“凭什么？”沈在歌下意识回了句嘴。

　　“凭什么？”谢允川噎了下：“我们不是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

　　“呸。”沈在歌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改口道：“我是说凭什么我睡床你睡罗汉榻？”

　　谢允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心想这女人肯定脑子不正常。

　　“你是女子，让我欺负女流之辈睡罗汉榻，我做不出来。”他解释道：“小爷大度，床就让给你了。”

　　“谁要你让。”沈在歌弯下腰，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小小的匕首，笑道：“世子爷匕首不是玩儿得挺精的嘛，不如咱们来比划比划，谁赢了谁睡床。”

　　在船上憋了十几日，她都没机会活动活动筋骨，此时吃饱喝足，饶有兴致。

　　她听说谢家这纨绔子虽不务正业，但功夫不错，早想讨教一二，此时机会难得。

　　谢允川唇边挂着讥讽的笑：“小爷我从不与女人动手。”

　　话音方落，沈在歌已腾挪到他身旁，划开匕首，刀影森然。

　　谢允川被她麻利的步伐吓了一跳，被迫接上她的刀刃。

　　屋里喜烛垂泪，映照着人影浮动。

　　侍卫望着纱窗上交错起伏的身影，心叹，世子和世子妃情趣了得。

　　一炷香的功夫后，沈在歌脚上将鞋一蹬，麻溜地滚到铺满鸳鸯喜被的床上，心满意足地躺在自己靠双手打下的江山，裹紧被子，只留给战败的谢世子一个起伏的背影。

　　谢允川第一回被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胸口一阵烦闷，绷着脸躺回罗汉榻上。没多久耳边便传来女子均匀绵长的呼吸，轻轻浅浅，错落起伏，看样子睡得很香。

　　他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自己本来就是要让床给她的，结果莫名其妙被打败了，床还是让了出去。

　　既无谦让的情意，还落了个手下败将的名声。

　　太丢人了！

　　她是女流之辈，自己是让着她的。

　　他不断安慰自己，明天一定要找机会同她再战一场。

　　挽回尊严。

　　次日，新妇入门给族内公婆长辈们敬茶。

　　谢家人丁兴旺，三服之内的长辈不胜枚数，除了公婆祖母，还有长兄两房伯父和一房叔父。

　　沈在歌一一敬过去，沈谢这门亲是谢容山亲自定下的，因而他对沈在歌格外看中，给她准备了贵重的见面礼。

　　沈在歌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是一把寒铁宝剑。

　　美人爱华衣，英雄爱宝剑。

　　沈在歌是没人英雄，都爱，捧着宝剑爱不释手，嘴角笑意难掩：“谢谢爹。”

　　谢允川看在眼里，心头直冒酸气，这把剑是三年前谢容山在云州所得，寒铁铸成，削铁如泥，他一直视若珍宝，珍之重之。他磨了好几回，想要那把剑，都被他爹挡了回去。

　　如今却当着他的面送给沈在歌，这不是打他的脸么？

　　谢允川气得牙痒痒。

　　敬完长辈，又和各平辈兄嫂叔侄见礼。一圈下来，沈在歌笑得脸都僵了。

　　最后还要去见老夫人。

　　谢老夫人青年丧夫，凭一己之力将几个孩子抚养长大，尤其是谢容山，有了大出息，孩子们都十分孝顺。

　　沈在歌和谢允川同去谢老夫人所在的寿安堂请安，到了寿安堂门口，请人通传，里头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

　　她穿着鹅黄的春衫，脸颊小巧瘦削，柳叶眉，丹凤眼，粉颊红唇，精致得如同一个细瓷娃娃。

　　她眼睛红红的，向前福了一礼：“世子，世子妃，老夫人还在礼佛，请二位在偏厅稍候片刻。”

　　说罢，她抬头看了眼谢允川，当他目光扫向自己的时候，又飞快地别开眼。

　　“盈盈，这都什么时候了？祖母还在礼佛？”谢允川问道。

　　罗盈盈闻言，头越发垂得低了，她道：“老夫人说世子新婚，故而要求佛祖降福，庇护世子妃。”

　　她转过身看向沈在歌，眸子里有泫然欲泣的光，似谁给了她委屈一般：“世子妃还请多担待。”

　　“我啊？没关系的。”沈在歌撇了撇茶杯上的浮沫，喝了口茶。

　　罗盈盈见状，抿了抿唇站在两人身后，只不过那目光就跟生在谢允川身上似的，半分也挪不开。

　　他们这一等就是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老夫人才姗姗来迟，她年近七旬，却因保养得宜而精神矍铄，出来瞧见谢允川，直奔了过来，连连道：“乖孙子，你好久没来见祖母，可想死祖母了。”

　　柳嬷嬷端了茶来，示意沈在歌敬茶。她端过茶杯，双手恭恭敬敬地将茶敬上：“孙媳沈在歌祈祝祖母福寿安康。”

　　老夫人显然不喜欢沈在歌，回过眸子扫了她一眼，仍拉着谢允川嘘寒问暖，迟迟不肯接过茶杯。

　　谢允川都看不过去了，正要出声化解尴尬，沈在歌将杯子往桌上一放，道：“看来祖母今日没时间喝我的茶，那我改日再来请安。”

　　说完，她擦了擦手转身就走。

　　老夫人本想给她个下马威，却反被她将了军，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她……”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岂有此理！”

　　谢允川见沈在歌走得义无反顾，走得头也不回，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祖母，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撂下一句话，匆匆跑了出去，一路小跑，终于追上疾步匆匆的沈在歌。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他喊道。

　　沈在歌驻足，她双臂抱于胸前，转过身看向他：“我沈在歌，苦能吃，亏不能吃，累能受，气不能受。人敬我一寸，我敬人一尺，人犯我一尺，我还人一丈。我嫁到你家，本来就没打算掺和进你家的家长里短，别拿你那套仁孝之说来教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