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工巧匠（工）》黄姜

44、第 44 章

　　“今年，是我们家从乡下搬进城里来后，完整渡过的第一个整年，今年虽然有过好些艰难坎坷，不过总的说来，确实是一个丰收之年。”
　　老爷子为即将过去的一年，作下总结。

　　除夕守岁，一家人围坐在烧得旺旺的火堆边，把整个人烤得暖烘烘的，又正逢除夕春节之际，人由内至外都散发着高兴喜悦的心情……
　　在如此氛围里，又无事可做时，是非常适合聊天谈心的，一年到头了坐下来，一起‘总结今年、展望明年’，非常利于增加过年的幸福感，加深家人之间的感情，增强家庭凝聚力。

　　接着，老爷子就对家里的这些人，在即将过去的这一年里的表现是好是坏，做得好的好在哪，来年又还需要改正哪些，挨个进行了点评。

　　杨温一如既往，跟一截木疙瘩一样，杵着坐在火边那里不声不响，只伸着双手专心烤火……

　　“……杨温你，不说也罢。”老爷子杨英直接就略过了杨温，然后看向李桃花。“儿媳妇你呢，今年依旧像往年一样，勤快肯干，织布做事也都能吃苦耐劳，家中一应琐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家人的衣食也安排得很妥帖。只是……”

　　夸过了之后，接着自然就要指出尚需改正的地方了，“只是儿媳妇你的脾气得改改，今年因为你那副火爆脾气，出了多大乱子……”

　　李桃花作为一个母亲，又是长辈，被老爷子当着三个儿子的面批评，很难为情：“爹，我的脾气也没怎么样，哪里就出了大乱子……”

　　“哪里不好自己不晓得？！长辈说话，就安静听着，竟然还顶嘴。我这个做公公的还说不得你了？我说的这些，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老爷子的性格说得不好听些，那就是窝里横。出去到外面了，在外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但在家里时就是唯我独尊，端着他一家之长的架子和威严。
　　就要什么都听他的才行，刚才李桃花不但打断了他说话，还和他反驳顶嘴，这能让老爷子高兴吗？

　　过年大节的跟前，李桃花想到老爷子又喝了两杯酒，怕惹急了他趁着酒意大闹一场，就忍下来了：“是，您说得对，儿媳明年一定慢慢改正。”

　　“这还差不多，你也不想想，你那副脾气得罪了多少邻里。”至于咒骂老二让他想不开去投河这事，老爷子没有明说，觉得她心里应该已经知道不对了。

　　训过儿媳妇李桃花之后，老爷子就看向他引以为傲的大孙子，语气很欣慰：
　　“谦儿你的话，从来不需要爷爷为你忧心。你读书一直都勤奋刻苦，但明年二月你就要下场，去考童生试第一场的县试了，之后几场也都需要一副强健的身子骨才撑得过去。所以，你勤奋刻苦是没错，但勤奋过头就不对了，你的注意别伤到自个儿身体根基了。”

　　杨谦自进入下半年开始，一直都在为明年的童生试刻苦备战，休息一天的时候都少有。
　　“是，孙儿谨记您的叮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一定不会熬坏了身体，来让您和爹娘伤心。而且明年的童生试，我也一定会全力以赴，定然不辜负您的期望。”

　　“嗯，这就好。”老爷子满意颔首。

　　杨谦作为大考前的考生，接下来就享受到了李桃花和杨绦等一众家人的热切关怀，挨个儿地叮嘱他：“谦儿你坐近些烤火，别着凉了。”这一句‘你妈觉得你冷’的关怀，来自李桃花。
　　“大哥，你要早睡早起，每天往返学院时就跑着行进，权当是锻炼身体了。”早睡早起多锻炼，是杨绦的养生理念。
　　“嗯……大哥，你多吃点吧，也别怕长胖之后有损你的翩翩风度，眼下还是考试最要紧。”轮到杨谚这里时没什么可叮嘱的了，想到学院里那些为了飘然风姿而节食的同窗，就随口劝了一句。

　　关怀过大考前的考生，老爷子又继续往下说：“谚儿，你呢，你机灵聪慧，读书的天分或许还小胜你大哥一筹。但是，你还像没有定性一样，显得过于活泼，爷爷就只一句话叮嘱你：沉稳些，看上去有担当些才好。”

　　关于杨谚的教育上面，杨谚有些看法，不过他也不好和老爷子长篇大论地谈论青少年的教育问题。眼下也只能帮着杨谚说两句话：
　　“不用担心，三弟在大是大非，以及礼义廉耻、是非对错方面，都已经懂得了，也一直都做得很好。只是活泼了一点而已，小孩子心性嘛，难免的。”

　　杨谚仗着他们是围坐在火堆边，老爷子坐在对面且他眼神不太好，于是胳膊拐了一下身边他二哥，然后眨眨眼、口型示意道：‘谢谢二哥’。
　　“爷爷，孙儿明白了，我明年一定变得更沉稳一些。”
　　但他对着他二哥挤眉弄眼的跳脱样儿，一点都说不上沉稳。

　　老爷子闻言觉得，他的话应该是起到效用了的。
　　于是转向杨绦，但他一时竟不知要怎样说他……

　　沉默片刻，老爷子才缓缓开口道：“老二，你呢……以前我们只以为你散漫懒惰，后来知道你娘对你的咒骂，失之偏颇了，就又觉得你气性大、言语偏激。”
　　这是在指投河被救起后，与他们大吵一架的那个时候。

　　之前老爷子在点评时，是先扬后抑。轮到杨绦这里时，就是先抑后扬了。
　　“不过你后来也听进劝了，你是懂道理的，然后答应了入局应役。再就是你入局应役之后了，幼匠你也当得很好，这不必说，只看你后来谈成了生意，需要工匠就很快把人找足了，这事就是最好的佐证。”

　　“下半年以来，老二你更是展露出来了极高的经商天赋。”这虽不是给祖宗长脸的天赋，但它确是很实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可见，以前是我们把你看走眼了，实际上，你是一个心中有很多奇思的孩子，因此才表现得不同于寻常之人。”

　　火堆里的火星子崩开，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火焰摇晃跳跃着，照得围坐在火堆边的众人身后影子，像是在被东拉西扯着……屋内气氛很安静。

　　老爷子的声音，有着独属于老人的厚重内敛：“老二，你的话，不能以看待世上千千万万庸人的眼光，来看待你。”

　　杨绦再次自省：果真不能小看任何一个老人，哪怕他们看上去多么昏聩，也总会有一面能够让你震惊不已。

　　要不是老爷子接下来的话，暴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差点他就要和老爷子试着摒弃掉前嫌，再引为知己，或许再发展出一段忘年之交。

　　想要看透一个人，你就去把他的言行抽丝剥茧，看清他所思所想的最终落点，是在何事、何人上。很显然了，老爷子的所思所想都在杨谦杨谚身上，或者进一步去看，都落在了他心里那一个光复杨家声望的美梦之上。
　　毕竟老爷子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杨家也曾是官籍’，‘我杨家也曾富裕过’，‘我们杨家祖上可是一品大员’……

　　而杨绦的作用，就是挣钱，挣钱供他的两个兄弟读书科考，挣钱给这一家子人用。

　　老爷子语重心长道：“老二，你既然有经商的天分，便别浪费了，但愿明年生意依旧红火顺利。你赚了钱给家里花用，我们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你资助了谦儿和谚儿读书科考，他们长大后总不会亏待你的。”

　　“爷爷您的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甚至话出口时，杨绦还特意顿了一下，这样就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努力忍着哽咽一样。
　　听上去，他真的是被感动到了。“知我者，莫若爷爷您了！”

　　若论虚情假意、装模作样，老爷子这到临门一脚时却功亏一篑的水平，怕是比不过他杨绦的。

　　“我以前确如您所说，脑子里总有许多奇思妙想，它们扰得我静不下心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让我变得敏感多思。
　　不过，怪不得人说：一家人吵架，越吵感情越深呢。被救回来之后的那一架吵下来，让我把积压在心里的疙瘩，全都摊开来说了。如此才发现，不管是和您、和爹娘，还是和大哥三弟兄弟之间，我心里的好些个疙瘩，其实都是误会。”

　　“后来误会解开，我们兄弟之间感情就愈加深厚了。如今我有你们的支持，终于能够一展所长，挣回来了一些银子，我是很愿意资助大哥和三弟的。因为我们是亲兄弟嘛，应当互相护持。”

　　装祖孙情深？杨绦能够装得天衣无缝，装到老爷子到死都还以为，他的二孙子对他是真心尊敬濡慕，装到老爷子进棺材里了都还一直以为，他和杨绦是有一份深厚的祖孙情的。

　　老爷子你以祖孙情，去迷惑杨绦让他替杨家挣钱。然而，焉知杨绦没有算计呢你？焉知杨绦没有算计你的两个读书人孙子呢？

　　老爷子的算计，正如了杨绦的意。
　　杨谦和杨谚听了杨绦这一番话，心中本就十分的感动，在微醺的酒意催化之下，十分的感动都增至十二分了。
　　杨谚抬起手、做出发誓的手势，神情极其庄重：“二哥，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二哥你的恩情，我以后一定报答你！”

　　“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一辈子’这种话，你只要好好读书，日后有了大出息，就是记住二哥的恩情最好方法了。报答不报答的，反而不那么重要。”
　　杨绦抬手揉揉身边杨谚的毛茸茸脑袋，为他这片赤诚之心，稍稍感动了片刻。

　　“大哥亏待二弟良多，只能日后偿还了。”杨谦也认真承诺道。

　　“哈哈哈，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老爷子连说两遍‘这就对了’，对于眼前他促成的兄弟情深场面，显然是很骄傲自豪的。

　　兄弟情深一场后，火堆边的温情气氛已经被堆到了至高点。

　　杨绦感觉时机差不多了，不过为了确保一击必中，他还是先做了铺垫。
　　“爷爷，我们杨家的祖籍是哪里啊？还有其他族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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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每年除夕守岁的时候，我们家就会围坐在一起，一边嗑瓜子一边“总结今年、展望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