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工巧匠（工）》黄姜

42、第 42 章

　　事未有定论时，不可随意对人说。

　　杨绦没有马上回答李绒的问题。

　　虽然之前李绒帮他很多，他也回报她，两人合作一直很愉快，但他最初之所以那样信任她，厚脸皮缠着要她帮忙，是因为杨李两家是未来姻亲的关系。
　　那时他相信李绒会嫁进杨家，就像刚才李家大嫂所说，早晚有一日，他还得叫她一声大嫂。
　　这种未来亲戚的关系，天然就已经架上了信任桥梁。

　　但是想到刚才，李家大嫂说起‘自家人’的那些话时，李绒显然是动了真怒的。

　　那么，李绒嫁给杨谦、嫁进杨家这事，或许就不是那么地笃定了……
　　这么久以来他也发现了，李绒性格上是恩怨分明、傲气干脆。这样的一个女子，如果对嫁给杨谦这事，表现得极其抵触不满，那或许就要生出变数来了……

　　天然的信任桥梁若是不存在后，那李绒又会不会恨屋及乌呢？虽然现在两人合作愉快，但以后若是因为和杨谦的婚约，致使杨李两家闹掰了呢？

　　“问你呢，你要买那里的荒山吗？买来做什么？”李绒看杨绦一时没回答她，追问道。
　　“那里的荒山荆棘横生、树林茂密，买下来开荒种地的话，极其困难，也很不划算，我劝你不要买为好。”

　　哈哈哈，还没影儿的事情呢！他怎就已经开始担心，若两家闹掰后，他要失去一位言谈契合的生意伙伴的事情了呢？
　　再如何遗憾，事情真发展到那一步之后，也只没得办法的。契合的生意伙伴难寻，可这世上那么多生意人，将就将就也能把生意做下去的。
　　在此之前，就别杞人忧天了，该信任还得信任，该合作就好生合作。

　　“买来做什么？买一座荒山，依山建几个小院，引来山泉水，种上小半亩菜地，养上几只羊羔，过与世隔绝的归隐生活，岂不美哉？”杨绦开了个玩笑。

　　李绒听着杨绦描绘的景象，有片刻恍惚，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
　　撇嘴瞪眼道：“我听你胡言乱语！你上辈子可能是穷死的，穷鬼转世才爱财如命，才尽想着赚钱搂钱，你会想要归隐山林？糊弄谁呢！”

　　“绒姐，糊弄你啊。”杨绦长得男眉女目，一张精致俊美的脸上笑意盎然，而眼底笑容又似有深意。

　　“呔！说话就好好说话，笑什么笑，你自个儿不知道啊，你一笑就是活脱脱一个浪荡子胚子啊！”李绒视线回避，慢慢觉得耳根开始发热。
　　若说相貌的话，这杨绦可比杨谦要俊美多了……真不知那些人怎么吹得出口！究竟是怎么对着杨谦那一张普普通通的方脸，吹着‘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的。

　　“不同绒姐你说笑了。”

　　“我就知道。你好生说话，我说不定还会指点你两句。”

　　这话杨绦是信的，李家几代人都住在这里，就算没有特意去关注过荒山买卖的消息，可哪怕只是平日里邻里闲话时听上两耳朵，或者只是晚饭桌上听两句李仙工从外面听回来的八卦，那李绒知道的就会比他多，指点他几句自然可以。
　　这就是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区别，就在这耳濡目染间。

　　“还请绒姐多多指点！”杨绦拱手作了个揖，“那些有大小寺庙、城隍庙甚至大观台的名山，我是不敢奢想的，也没那个必要。”

　　“我只是想在凤凰上一带，看能否买一座普通小荒山。不必有奇松怪石以供营造景观，不要求山上本身就有值钱产出，也不要求它秀丽或险峻，甚至是越平坦越好，甚至小山包都行。
　　只不过在位置方面有一点小要求，倒不用临着哪座寺庙，默默无闻的地方更好，只是要尽量方便进出通行，至少要临着一条小道，最好是小道能够连通到大道。”

　　李绒想了想，道：“西南凤凰山那一带，我去过好几次，今年清明踏青时就去过。满足你所说要求的小荒山……嗯、以及小山包，应该不下二十之数。”

　　“朝廷鼓励开荒，荒山既然能开垦，当然也是可以买卖的。我倒也听说过几个名声不错的掮客，我爹也或许有更靠谱的，挑拣挑拣，总能介绍一个给你……”

　　“只不过，衙门里能卖得出去的荒山，都已经被你剔除了，像是有奇松怪石、山势秀丽或险峻、本身有值钱产出的这一类。你说的小荒山、小山包，没人买，也不会有人和你抢，可是你买来做什么呢？”
　　李绒是真好奇，“就算如此，一座两百亩左右的小荒山，也得要百来两银子。你买来做什么，才能赚回本啊？”

　　杨绦语气轻描淡写：“现在做的这买进卖出，居中赚那么一点差价的生意，做上三五年还没问题。每季想出两三种新花样，每季推出两三款新布，多半是没问题的。”
　　“可是再往下做，难免就得回锅炒冷饭才行。最终只会因为纱线种类、染色技艺等诸般限制，陷入到无法推陈出新的地步，生意自然就会做不下去，就得另想出路。”

　　难怪，上辈子后来的时候，仙黛妹妹来看望她是，确实有说过杨绦在研发什么新式染料和布料，又说他还打算打造什么新式纺纱机和织机。
　　看来乏善可陈的纱线种类，一成不变的染色技艺，是真限制到他了。只不过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就已预见了危机，没有片刻沉溺在小半年就赚到一百多两银子的成功之中。
　　他不光是想到了明年开春后的事情，并且为此早已做出了布置，还已经在预判三五年之后的情形了。这难道就是，常人最多走一步看十步，而有远见之人则能走一步看百步吗？

　　杨绦话接上文：“所以说，得提前为此做好打算，像是买一座小荒山啊。提前作好打算这事吧，宜早不宜迟。”一旦迟了，他挣的钱也就彻底留在老爷子口袋里了。
　　如果杨谦和杨谚成功通过科举晋身官籍，那么承袭了杨家匠籍的他，自然会在第一时间就被分出去，也不说是冷漠势利，只是如此他们才能如愿以偿。
　　所以，他得在挣钱投资杨谦杨谚科举之余，把剩下的那一部分钱都花出去。否则到时候分家，家里的存银就是作为公中财产拿出来分了，那他的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可若是他把钱用了出去，像是买了山林、土地这些恒产，又或是买了木材、冶炼了弹簧，等到分家的时候，杨谦和杨谚会有脸来分这些东西吗？
　　他们科举赶考、送礼交际等一应花销，都是他挣来的，他们没为家里挣过一文钱，老爷子和李桃花他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就这样，他们还想分上几亩荒山、几根木材、几条弹簧？嘴脸不要太难看啊！

　　“你想得真长远。”李绒感叹道。

　　李绒之前还在为钱匣子里的近十两银子而沾沾自喜，数钱的次数都有明显增加，只觉得心里踏实无比。
　　可她现在一看杨绦，人家一个比她小四岁的半大小子，赚了一百多两银子——是十两银子的十倍啊，都还不满足呢，甚至未雨绸缪已经在考虑三五年之后的事情了。

　　‘果然，还是太容易满足了。’李绒又想，‘联想到上辈子仙黛所说，杨绦有在琢磨打造新式纺纱机和织机，这会儿又要买越平坦越好、进出交通方便的小山包……这是要开办一个纺纱作坊或织布作坊啊！小小年纪，胃口真不小。’

　　李绒虽是问话，但语气却笃定：“你是打算开办一个纺纱作坊，或者是织布作坊吧？”
　　“毕竟现在这样，盈利里的大头都让布店和工匠赚去了。虽然布店卖出了布匹，工匠们起早贪黑织出了布匹，而你只需要在中间转一道手。”
　　“但是，你还是不会就此甘心的。”

　　“哈哈哈，知我者莫若绒姐啊……”杨绦他被说中了。
　　杨谦杨谚以及他周边所有人，都认为这钱他赚得很容易。一没用他织布、二没用他花钱租赁店铺开布店，轻轻松松就赚这么多钱，应该是知足了，何况这生意还不是一锤子买卖，看着是长久能做下去的。
　　但他就是不知足，不甘心。
　　眼下赚的这点钱，能算什么？他应该要赚更多更多钱，应该去取得更大的商业成就！

　　“绒姐，只是倒手买卖彩线、居中赚到的那几两银子，难道就已经让你甘心了？已经足以让你安于现状，继续挣着那点银子？你已经满足了吗？”杨绦压低的声线，像是从神秘之处幽幽传来，引.诱人跟着他走，一步一步向前走……

　　李绒以前是甘心的，不过刚才在得知杨绦已经在筹谋三五年之后的事时，她已经变得不甘心了。这会儿，在杨绦问了她是不是甘心满足时候，她就更不甘心了。
　　“可不甘心又如何？我又不能像你一样，为了生意破除艰难险阻，并东南西北去为之奔走。”

　　“眼下这世道，身为女子确实有诸多不便，想要做出一番成就也会格外难。”杨绦不会去说什么‘谁说女子不如男’这样的话，并不是说女子不如男，只是在这古代大背景下，在女子身上确实有诸多束缚，女子要想成功真的格外艰难。
　　“绒姐，我的愿望是，开办纺纱厂和织布厂，把我的布匹卖到大江南北去，甚至是卖到海外去！是不是很敢想、很狂妄？那绒姐你呢？你敢不敢想？”

　　“我当然敢想。我想开办一个大染坊，把我染坊染出的布卖给中原大地各处百姓，甚至是卖给海外的金发蓝眼睛！”
　　李绒畅想完毕，话锋立即一转：“不过，绦弟你看啊，先纺纱、再织布和然后染色，真巧啊，正好凑齐活了！既然这样，绦弟，那要不你依旧带着绒姐一起？就像现在这样，一起做生意一起赚钱。”

　　染坊？那还真是很巧啊。
　　他一直都还没放弃去染作偷师学艺的想法，虽然他已经有了珍妮纺纱机和飞梭织布机兜底，但是染色生意，他也还是可以做一做的嘛。

　　还很巧的是，他的想法，也是建一条纺纱、织布和染色的完整产业链。

　　这是要和他抢生意啊？他刚才做什么要鼓动她呢？这不，搬起石头砸着自己的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