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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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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女儿要结婚,华熙雯就浑身精力充沛。虽然买不成房子,但当妈的仍然有很多工作要做,订婚庆、买家具,一件件事情都需要操持,稍有差池这小夫妻的生活就会出问题。据说有对新婚夫妇结婚三年没在家里吃过一顿饭,就是因为当妈的结婚时少给小两口买了一口锅。华熙雯内心深处仍然把晓岚当做二十多年前刚刚出生的婴儿,生怕有一点想不到而让女儿受罪。
这时天气逐渐转冷,华熙雯肺炎开始发作,经常咳嗽一晚上,几天后胸部发闷得厉害,不得不上医院检查。医生的初步结果是过于操劳而导致的植物神经紊乱,具体情况需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能判断。
又过了几天,华熙雯身体非但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严重。晚上咳嗽加剧,早晨总有轻微的低烧。华熙雯不愿意因为身体的原因耽误了女儿婚礼,仍然拖着病体忙婚礼的筹备。宁教授让妻子不要这么着急,妻子叹气道:
“能早点把这件事情办妥了,我也就能放下一块大石头专心养病。要是你现在不让我忙,恐怕我更难受。”
晓岚只要有时间就和母亲一起逛家具城,看各种各样的家具物品。这段时间花钱如流水,虽然夏至也打了一部分钱过来,但是华熙雯担心女儿将来在家里没地位受委屈,执意这个新家要由男女双方共同出钱筹办。晓岚突然想到吴娜曾经说过,她认识一些仿冒名牌家具的,虽然牌子是假的,但是质量没得说。晓岚打电话问吴娜能不能一起去看看这些家具,吴娜答应了。
晓岚和母亲找了个时间,由吴娜陪着来到了郊外的家具制造厂。看了那些家具以后,晓岚很满意,母亲也觉得质量不错,但不是名牌总是块心病。吴娜劝华熙雯说:
“其实很多工厂都是采用这种外包的形式,最后的牌子只是一张贴上去的标签而已,而且阿姨你看到这些家具的制作过程,全部都是在您眼皮子底下完成的,这岂不是更让人放心吗?”
母亲看晓岚很喜欢这些款式,就点头答应付了定金。三人准备离开,却怎么也找不到出租车。这时恰巧李云过来送货,带了三人回到市里。吴娜看着快到家了,知道母亲此时正在楼下摆摊卖煎饼,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亲和华熙雯碰见,就在离家不远处叫李云停车,李云诧异道:
“你怎么在这儿下车,前面不是吴姨摆摊的地方吗?我把你放在那儿多好。”
吴娜撒谎:“我今天有个客户要见,先不回家去了。晓岚姐,你和阿姨有什么事情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吴娜下了车急急忙忙走了,李云接着把晓岚母女送到家具城,华熙雯问李云:
“吴娜不是外地人吗,怎么妈妈也在这儿工作?”
李云感慨道:“吴娜和她妈才是真正的相依为命,她们从外地过来谋生,她妈靠着卖煎饼果子把女儿供完了大学。可现在这世道您也知道,就算上完个本科又能有什么用!所以说阿姨您的命好啊,有这么争气的女儿女婿,住大房子买好家具。”
华熙雯慨叹一番,李云突然指着窗外一个三轮车说:
“您看,那就是吴娜妈的摊位!她就是靠这个煎饼车在这里过活的!”
华熙雯向窗外望去,只见一堆人围在辆三轮车附近,三轮车已经被修改成了摊煎饼专用车,上面摆放着煤气炉和一应俱全的调料面粉,却没有看到摊位的主人。华熙雯收回了目光,喃喃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李云快要驶过摊位时突然一个急刹车,晓岚猝不及防脑袋差点撞上挡板,母亲惊讶地问:
“怎么了?”
“不对,”李云诧异道,“吴娜妈呢?怎么一堆城管围着,哎呀不好!吴娜妈被城管抓了!”
几名城管显然在抓着一个女人扭打着,李云急忙停下车,对晓岚母女说:“阿姨,前面就是家具城,我不能送你们过去了,我过去看看吴娜妈!”
李云下了车急急忙忙来到了人堆前,几名城管正围成个圈,一个老年女子披头散发趴在地上,任其他人怎么拖拽就是不肯起身。一个年轻人终于没有了耐性,照着老女人的头部狠狠踢了几脚,硬头大皮鞋几脚下去,顿时见了血迹。老女人仍然像是藤蔓一般,死死贴在地上不肯起身。李云大步跑过去,大叫:
“不能打人,别打人!你们凭什么打人!”
人群中纷纷投过诧异的目光,大家转眼盯着这个身材魁梧面露凶光的男人。趴在地上的老妇人没想到会有人帮自己说话,一脸纳闷看着李云。李云仔细看时,这个老妇人居然不是吴姨,李云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城管围上来,一个年轻城管抓住李云的领口往下压。李云看敌众我寡不好回手,就直挺挺地站着,年轻城管压了两次压不下去,嘴里骂着就要抡巴掌,一个年老些的城管担心出事,拦住说:
“别和这种地痞流氓一般见识,把车拉走!把车拉走看他们还能接着摆摊不!还能接着影响市容不!还能接着污染环境不!”
城管们一哄而上,拿出绳子结了一个死扣挂在三轮车上,开车把三轮拉走了。三轮车驶过晓岚母女身旁,晓岚对母亲说:
“妈你看,这个三轮像不像咱们家卖掉的那个”
母亲看了看:“还真是咱们家的三轮,不知道怎么几次转手卖到了这里,落到这些人手里真是造孽。”
母女二人叹息着转身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纷纷散开。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场地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趴在地上哼唧的老女人。
远远的,吴姨从一个废弃的厕所里探出了脑袋,谨慎地左右看看,确保没有城管设下圈套引自己上钩,吴姨蹑手蹑脚地从厕所里面走出来,颠着跑到广场上找煎饼车。吴姨左看右看都找不到,急得心里冒火问旁边遛鸟的大爷:
“他大伯,你有没有见过一辆煎饼车,就停在这儿的,怎么我上趟茅房,车就没了?”
大伯一头花白头发,嘴里发出嘘嘘的鸟叫声,厌恶地看看吴姨:“谁让你们这些乡下人到这里摆摊的,不知道这是公家的地界吗,不影响市容吗?每天用那么多塑料袋随手一扔,不污染环境吗?”
旁边的老人对吴姨说:“你的车让城管拉走了,你快去找吧!”
“什么!”吴姨顿时傻了眼,“以前不是只砸车不拉车的吗?他们怎么也拉车了?”
“嗬!”花白头发大伯轻舒衣袖伺候小鸟,嘴里发出轻蔑的声音“谁和你们规定好了只砸车不拉车的?政府大律上可没这一说吧!”
“刚才有个年轻人和人家横,人家发火就把你的车拉走了。”趴在地上的老女人突然说话,“他要是不和人家横,人家就只砸车不拉车,他和人家横,人家就把车也拉走了。”
吴姨问清了年轻人的长相,差点晕过去,一听就知道是李云多管闲事。这段时间吴娜卖卡的生意很不好,吴姨只好重新出来摆摊还房贷。这块的生意不好做,城管经常袭击,被袭击的次数多了,这些小商小贩们也总结出了经验:这块的城管们机动车少,每次来了只是砸车把东西毁一地,但是不把你的车拉走罚钱,所以城管一来,大家顿时如鸟兽散,等城管走了再接着做生意。这次袭击很突然,吴姨眼疾手快第一个窜入厕所,胆战心惊地躲在里面听外面的动静,完全没了声音才敢出来,万万没想到李云多管闲事,还是把家里吃饭的煎饼摊毁掉了。
吴姨怒火万丈,看到李云的车还在楼下停着,一股风似地窜上了楼,果然不出意料李云仍在房间里,门都没有上锁。吴姨如同伦敦上空的鹰般旋转飞进李云的房间,大吵大闹:
“李云!你到底是什么歪心眼,是不是就是看不惯我们娘两个过好日子!我告诉你李云,你不把毁车这笔钱还给我,我赖在你家吃喝拉撒不走了!”
李云是和别人合租的房子,吴姨这一吵顿时几个人向这里观望。李云急忙把吴姨拉进卧室关上门说:
“吴姨我真是没想到会这样,当时他们在打人,我以为躺在地上的是你,脑袋一热就冲上去了!”
“呦呦呦,说得自己好人一样,你就不能想我们娘两一点好事?!”吴姨气吼吼地说,“怎么净想着我被人拿土坷垃砸脑袋?怎么净想着我趴地上被人打?你这安得是什么心!反正我不管,吴娜现在拿不回钱,这车就是我们娘两的命根子!没了这车你还让不让我们活!你想办法把罚款给我们交了,不然我就在你这里喝敌敌畏摸电门!”
李云皱眉说:“我哪儿有钱,我的钱都寄到乡下了,吴姨你那辆车我会想办法的,可我总要有点时间筹钱吧!”
吴姨轻蔑地冷笑:“李云,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说话要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这一上午干嘛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卖假货去了嘛!你卖一套家具,人家能不给你回扣?说你没钱,这话骗鬼都不信!”
李云无奈道:“我还没有给人家拉完货,因为看见你有事我才停车的,我要到家具城卸完货签完单子人家老板才能给我钱。要不这样,我晚上下班后再给你钱好不好!”
吴姨冷笑:“李云,你别跟你吴姨耍花花肠子,吴姨现在就跟着你去拉货,免费给你当装卸工去。”
李云换好衣服出门,吴姨跟在李云身后紧追不舍,到了楼下打开货车车门就钻了进去。李云暗叫倒霉,故意颠簸着把吴姨带到了家具城。
吴姨被颠地胃里难受,头晕眼花紧紧抓住座位喘气不已。李云暗笑道:“你好好在车上呆着,我现在去搬家具。”吴姨点头,李云关上车门去库房。
晓岚和母亲逛完了家具城,又订了几把椅子和一个推拉门,说说笑笑地下楼,刚走出门口晓岚一眼看到李云的车,对母亲说:
“李云过来了,我们过去打一个招呼吧!”
华熙雯点头,对晓岚说:“李云这人心肠不错,刚才看他的举动很仗义,是个可以交往的朋友。”
晓岚母女走上前,晓岚敲敲玻璃,车窗摇下,吴姨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探出头来说:“你们干啥的,要是停错了地方要罚钱,你可别找我!我可不是司机,司机上去搬货了!”
华熙雯看着这个嘴角泛滥着唾沫,花白色头发披散着,眼角皱纹一直延伸到鬓角的丑陋老妪,突然心里砰然一动,这张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华熙雯想要定睛观看,吴姨很快地缩了回去,关上车窗一声不吭。
晓岚看看母亲发白的脸色,上去搀住她的手。母亲的手一瞬间变得很冰凉,眼神之中闪过惊恐之色。晓岚不解地看看母亲,轻声问道:
“妈,你怎么了妈,你身上不舒服吗?”
华熙雯心中惶恐,二十多年前撕心裂肺的一幕涌上心头,就好像心口上结了很厚的伤痂突然被狠狠地揭开,疼痛无以复加。华熙雯镇定心神嘲笑自己,不可能这不可能,眼前的这个女人足有七十岁,从年龄上来说也不对!女儿的呼声惊醒了母亲,看着女儿狐疑的眼神,华熙雯强笑着说:
“没事孩子,妈妈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没反应过来。”
晓岚拉着母亲走开,母亲不时地回头看看李云的车。晓岚忍不住问道:“妈你想到了什么事情了呢?”
母亲淡淡笑一下不说话,在心底里沉思。晓岚看母亲不言语,撒娇道:“不行妈妈,你要和我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母亲身体被女儿摇得东摇西晃,只好笑着说:“你别晃我,晃得我头晕。好好好我和你说,我想起来小时候给你讲的故事。有一只很坏很坏的狼,猎人碰见了它,被它迷惑了把狼带回家里,结果这只狼就把家里所有的人都咬死了……”
“我记得我记得,”晓岚高兴地说,“后来这家的女主人发现这是一只坏狼,就用枪把它撵跑了!”
“你还能记得,”母亲惊讶地说,“我以为你那时候太小记不住这些事情。”
“妈妈讲的我怎么能忘呢,”晓岚叹道,“都那么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母亲沉默着:“是啊,一转眼那么多年了,你也要出嫁了。以后妈妈不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保护你,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看着晓岚母女二人转过街道彻底消失不见,吴姨才止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看样子华熙雯是没有认出自己,可自己一眼就认出了这只骚狐狸!要不是她这么多年一直隔在自己和吴娜爸中间,母女二人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这只骚狐狸还是老样子,自己可就老多了!吴姨看看镜中,这明明就是一个乡下老妪,哪儿还能寻觅到一丝一毫年轻时候的风采?二十年前可是家乡有名的一枝花啊!只要上级想排演什么节目,大队长都会通知自己:早点去宣传队集中,不用带干粮中午管饭。这么多年风餐露宿,带着女儿吴娜四处艰难地讨生活,把年轻时候的俊俏彻底消磨殆尽,眼看着女儿出落的俊俏水灵,自己也老成了白毛精。吴姨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这二十年间受了什么样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乡下人对未婚生女者说的那些埋汰话,父母兄弟痛入骨髓地殴打,一切都历历在目。吴姨的手颤抖着去摸大腿上的伤疤,这让十年被打得伤痕累累,每一块伤疤阴天时都会隐隐作痛。这一块是父亲暴怒时打的;这一块是一手带大的兄弟打的;这一块是租房时房东叫人打的;头上这一块是磕头求饶时撞的。吴姨全身不由自主又哆嗦了起来,咬咬牙,狠狠咬了胳膊一大口,指着镜中的自己骂道:
“你个软货,别抖了,这么大年纪,还怕她个鸟!”
大腿逐渐止住了哆嗦,尿意又上来了。李云搬东西下来,招呼吴姨下来帮忙,吴姨闷哼一声:
“我要去厕所,你搬完了等我一会儿!”
“这我可说了不算,”李云挽起袖子让吴姨看表,“这多长时间运一趟都是有讲究的,慢了我就没钱给您了!”
吴姨狠狠瞪了李云一眼,憋住尿钻进货车去。李云启动了货车,摇摇摆摆地向街道上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