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道心清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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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之间，江枫头脑里闪过不知多少个环节！
魂钩是什么东西，他知晓，用自己的一魂附在那张符纸上，与被施术者的魂魄相连，在明州刘府，他对刘小姐用过。
其实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魂钩的正确性，以血与魂喂符，想想就不像是正派修真者的做法，但换个角度，留下这些东西的无名仙人，委实也不能用世俗尺度来衡量。
与其说那人是出世，不如说是离经叛道，他遗下的剑经，符文，心法，阵法，没有一样是在凡尘修真门派能见得到的。
这些江枫虽然没有亲自去验证过，但从东海一行的见闻来看，无名山功法确实独树一帜。
可他没想过，晏汐岚的疯魔竟然和魂钩有关！
她过去那么多年，就逡巡在无冰谷附近，孤零零的，像被谷外的世界遗忘了一样。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出身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江枫一直以为是她受过什么刺激，现在才明了——她的思维可能从很久之前，就不是她自己的了。
所以今日她突然性情大变，一定是因为施术者进行了引导，而这施术者是谁，不用想也知道。
江枫咬咬牙，把一股锥心的感觉狠压下去，强迫自己回到眼下的战斗中来，幸而方才晏汐岚的半刻清明，给了他抽身的机会，披着满身的血雨，又与她拉开几丈距离。
晏汐岚的神智恢复只一瞬间，很快，又飞剑寻他性命来。
江枫是个你强，我比你还强的角色，这时候为了不伤到晏汐岚已经千疮百孔的神魂，当然也因为硬刚不一定能讨得好去，只能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御剑拼命躲藏。
他边躲，边思忖，怎么才能解这魂钩的束缚？以他那点一知半解的符咒水平，只知道施术者可以自行解开，但会受到强烈的反噬。上一次他在为刘小姐驱煞时，只不过与她缔结了不到一盏茶时间的联系，完事后整整昏睡了几个时辰，像晏汐岚身上这不知已经埋了多少年岁的魂钩，若是强行解开……
江枫苦笑，师父就是再有违道义，自己又怎么忍心要他去舍己为人？罢了罢了，求谁都不如求己，既然晏前辈向自己求救，那就一定是有补救的法子的，只不过自己愚钝，一时没想到而已。
他这么考虑着，略一分神，就被一道蓝色剑光追到脚下，闪避不过，登时被一阵大力捅翻，连人带剑重重砸在身后的山壁上，然后滚落下去。
“咳咳——”他捂着胸口爬起来，无心被甩出老远，狂暴状态下的晏汐岚，手段太过狠辣，一招便能刺破他护体的元神，这样的修为，已经不是可怕能够形容。
怎么办……江枫心思混乱，硬打有害无益，要他去逼着江云解咒也不可能，现在，现在……
前方黄尘滚滚中，一个素白身影渐渐明晰，幽蓝色的破云萦绕在她身侧，那被无数亡魂浸染出来的大凶之剑，在她的面前，温顺如猫儿。
晏汐岚一步一步走得极端正，一如她的品性，持一清明道心，万劫加身只等闲。她踩过沿途重伤却不死的散仙，仿佛踏碎满地的杀戮，以霸道制霸道，向来是她走上顶峰的方式。
若在平时，江枫定会好好欣赏欣赏这样的风采，但是目前……他试着召唤了一下无心，黑剑起身的瞬间，就被一股罡风打断。
“……”这下好了，难道会死在相交十年的破云主人手里？他不信邪，努力沉静心绪，回忆着与魂钩有关的种种机缘，突然，一段记忆闯入脑海——
从公主陵出来，他面对晏子渊和夏霖的责问，无暇相顾，就是因为当时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干扰着他，诱惑他动刀，杀人，那样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是在甫一进入灵水神殿时就出现过的，只是在叶霜河赶到后，消减了不少，再然后便拔了骨生花，那人葬身火海……
四肢百骸，都有彻骨的寒意渗入。
江枫彻底明白，他自以为出于恩重如山的亲情，心甘情愿做师父的棋子，殊不知，对方早就在他身上刻下了不容许逃脱的印迹。
勾魂夺魄，天涯海角也走不出去。
没时间伤感，救命是关键，他想了想当时自己是怎么驱走那阵遏制不住的杀戮欲，除了静心经，好像……只有无枫谷后面的那个寒潭了。
所以，就这么简单？江枫想到的时候，都有点懵，难道禁锢了晏前辈这么久的魂钩，只需要冷水浇浇头就能缓解？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除了这个暂时也没别的办法了，那条小溪的水虽然不够冷冽，但若是有他霜寒灵力的洗礼，应该也能管点用。
晏汐岚已经越来越近，她似乎不急着杀他，更像是想用极致的压迫击垮他。
对强者来说，棋逢对手，若只是简单的赢过，没意思，唯有彻底让对方心服，才痛快。
江枫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最不吃的就是这一套。
他冷静地扫过周边，搜寻着有什么东西能用来引开晏汐岚的注意力，左右权衡，目光锁定了一个鬼鬼祟祟，正想溜出去的散仙。
……又是熟人，今天晏前辈圈的这个局，请的怎么全都是跟他有仇的？若不是被她一顿狠削，他真会以为晏前辈是专门给他出气的。
江枫暗笑，心说在下也不是个善茬，既往不咎是可以，但既然撞到刀眼上了，不帮个忙就说不过去了。
他手中积聚了两条灵锁，只待她再走近几步……
晏汐岚正逢心火中烧，难以遏制地想要将那威胁到她的小子碎成齑粉，倏地一道白练朝她眉心戳来，破云护主，锋刃立斩过去。
“就想凭这个？”她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不怒反笑，终于不再踟蹰，就要一击必杀的时候——
另一道白练已经绕过她的注意力，扣住了远处的那个替罪羊。
晏汐岚蹙眉，有点没搞清这小子想干什么，下一刻，就有个鬼哭狼嚎的家伙朝她后心飞了过来。
“都给我滚！”她脑壳里好像浇了一瓢滚烫的沸水，完全控制不住那疯狂的念想，反手就是摧枯拉朽的一剑，直将那惨嚎着的散仙一分为二！
本来在无名山上，元神不死，□□便无害，但耐不住她这一剑过于变态，竟然打破了这道金科玉律，赐了那不长眼的东西一个魂飞魄散……
晏汐岚的耐心已经被熬干，狂躁的元神之力叫嚣着，嘶吼着，几乎要撑爆她的身体，她忍不下去了，她——
“哗”一声，刺骨的寒流兜头落下，极冷和极燥猛然交融，震得她浑身打起哆嗦。
她还没反应过，又是一波冷水泼上来，温度比方才的还要慑人，可其中不光是冷，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像小女孩儿柔软的掌心，带她回到许多年前，承影鸣鸾峰之上。
当时还未有闭月之战，承影派尚如日中天。
晏汐岚年纪轻轻已至化虚境，作为第一大派的下任掌门人，她本该是整个修真界最风光的那个，今日却气运不佳，愤懑不已。
她方使了一套挽澜剑，将面前云海搅扰得七零八落，就闻身后脚步声声，宛如蜻蜓点水。
晏汐岚轻吸口气，敛了眉间愁雾，回身淡笑：“瑶儿，你回来了。”
“嗯……”少女着着一身比梦境还绚烂的金色校服，额上透着薄汗，胸口轻微起伏着，像是刚与人动过手。
这丫头，还是这么冒冒失失，晏汐岚微微摇头：“如何，有中意的吗？”
少女一听这个，更不安分了，竖着两道修眉控诉道：“师姐，你可别提了！还中意，三个打我一个都打不赢，不知道谁给他们的脸来提亲！”
想到那些光明正大上山来，灰头土脸下山去的年轻男人们，晏汐岚就觉得莫名舒坦，一扬手破云入鞘，拂了衣衫盘膝坐下：“呵，那些名门子弟，仗着门派有几分光彩，倒是什么人都敢肖想，师父未免太惯着他们。”
少女频频点头外加连连“就是”，边在她惊愕的目光下把自己如何涮那几个别派公子的事添油加醋说一遍，边两脚一踢将鞋子飞出老远，直接大字型躺倒在如茵的绿草上。
“瑶儿……成何体统。”
少女翻身对着她趴着，沾了满背的草，撒娇：“嘻嘻，师姐，你才不会像那些老古董一样罚我抄罚我跪是吧？”
晏汐岚在承影派出了名的铁面无情，是个众长老见了都要抖三抖的角色，这会儿面对顽劣的小师妹，却半点脾气发不出来，道了声“胡闹”，别开脸去不理她。
见她不高兴，少女指尖轻动，一朵灵动的小白花瞬间闪现，她有那么点讨好地递给师姐，甜甜一笑：“师姐，每天皱着眉容易变丑哦～瑶儿送花给你，你笑一个。”
“雕塑”无动于衷。
“师姐～好师姐～你别不开心嘛，看我一下看我一下，就一下，多一眼我给你当马骑～”
晏汐岚本是无言以对，奈何禁不住她一遍一遍地磨，那对女子来讲过于凌厉的轮廓，终于软了几分，正想要她注意些仪容，待人也不许那么任性，一回眼却看到那朵小白花，怔愣片刻。
“哈哈看我了看我了！”少女一手托着脸，一手拈着花，两只珠玉色的裸足在草地上点来点去，发钗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蓬松的乌发服帖地流淌在肩侧，明眸善睐，“师姐，你看这两朵白花哪个好看些？”
她的乳名——瑶芳，就是白色花儿的意思，她这么问算是讨了个巧。
晏汐岚失神地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世上没有哪朵花比你更有颜色。”
女孩儿家最喜欢别人夸她好看，少女高兴极了，随手将花儿往耳鬓一插，小肉虫似的往前咕涌几步，头枕在晏汐岚中正端平的膝上，一双眼将天边云彩仙鹤，连同身边人紧致锋利的下颌线一齐收了去，狡猾道：“师姐，我要那些金玉其外的公子哥儿什么用？他们有你的十分之一么？我可不担心，妖族真的打来了，你一定会给我护在身后，就像小时候那样……有你在，我怕它们个鬼！”
晏汐岚抚着她光洁的额头，咽喉没来由地发紧：“瑶儿，你若愿意，师姐护你一辈子。”
她是付出的那个，却不言自己愿不愿意，反而征求对方同意，少女并没想太多，兴高采烈地像个孩子：“好嘞！师姐，你以后可是我私人护卫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小狗！”
悦耳的笑声再次在耳畔响起，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
这个感觉……晏汐岚浑身湿透，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她恍然觉得，身周的黑暗中泄进来一线微光，一松手，破云坠在地上。
从来没有人解下过护花真人的佩剑，因她纵然粉身碎骨，也不曾放下。
晏汐岚双膝一软，颓然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微微发颤。
江枫在溪流对面怔怔地看着，相识十年，他第一次觉得，那是个女子。
方才，他借了那倒霉散仙的力，以一根灵力锁链将他俩的位置互换了一下，因为这个不得已的下下策，那人身魂俱灭，着实有些对不住。
然而也就一瞬间，他便饶过自己了，心想，如果自己不介入这场杀伐，那死的绝不会是那人一个。
换句话说，这种事，哪有不死人的？
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话来，江枫心弦一颤，想起那个皮得没边儿的承影派小弟子。
“……”他片刻无言，怎么还是忘不掉那家伙，明明都已经不在了。他晃晃头，越过溪水，朝晏汐岚走去。
后者的脊背罕见地弯下，以一种看上去亟待安抚的姿势掩面而跪，像根使力过度的钓竿，濒临崩溃。
江枫亦蹲下身，想伸手拍拍她肩头，伸到一半尴尬地收回来——晏汐岚湿透的衣衫下，隐隐现出了独属于女子的窈窕。
他想了想，轻声问：“晏前辈，你感觉怎么样了？”
“无妨。”那人闷闷地答了一声，然后就不再说话。
僵持地过了一会儿，她主动将手放下来，江枫才看到，她七窍流血。
“晏前辈，你——”他一急，就想去探她的气海，却被她淡淡地截断，“没什么，脱开魂钩束缚的反噬而已。”
晏汐岚眼睛、口鼻、甚至耳朵都不停地有血渗出，旁人看来心惊胆战，她倒颇无所谓，抬袖一抹脸上的血，以一种怜爱却又让人看不出是怜爱的目光，望着他：“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江枫喉咙有点发堵，他很紧张，生怕对方出什么事，但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好像并没那么糟糕？
“晏前辈，晚辈也没做什么。”他有点赧然，其实，也就是没做什么吧。
“嗯。”晏汐岚点点头，手撑着地要站起来，冷不防喉头一热，猛地一口黑血喷出来，溅了江枫满身。
“前辈！我扶你！”他不去管那浓烈的血腥味，慌忙无措地去扶她胳膊，心焦得很，能将她伤成这样，魂钩着实厉害。
“不必，”晏汐岚挪开手臂，拒绝了他的搀扶，自己从地上摸起破云，将剑尖插在土中，双手扶着剑柄，缓缓站起来。
“晏某但凡有一口气在，就无需向他人借力。”她微微一笑，嘴角犹带血迹，似是看到江枫一身的狼藉，歉疚道，“江枫小友，失罪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道心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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