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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狗皮膏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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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屋顶上披雪夜话之后,江枫就发现,那个最不入流的门派中,最不中用的小修士粘上他了。
粘的程度,就是狗皮膏药看了也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江枫多年清修,是清静惯了的,刚开始很不适应,甚至是十分排斥他的这种刻意接近,一看到那瘦得甘蔗杆一样的少年就想绕道走。
只不过,无论他绕多大个圈,叶霜河总能在下一个路口等着他,像被抛弃的小狗蹲点蹲到无情无义的主人,满脸写着——你走,我不咬你,你来,无论多大风雨,我都在这里。
如此反复十几次,当江枫在东海上斩了七八只妖煞,背着剑独自步回时,在城门前一棵歪脖子树下再一次看到了那熟悉的淡金校服,顿时两腿一拐,转头往旁边林子里折回去。
叶霜河什么都没说,远远跟着他,像个懂事的闺中怨妇,老老实实的,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走了没多久,自两边树林斜刺出来两只妖煞,浑身裹着黑气,看轮廓像是虎豹之类修炼成的。
这些没什么心智的家伙也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对走在前面的江枫看都没看,直接朝叶霜河撞过去。
这是两只一两百岁,尚没修出人形的小妖煞,但凡引气入体又有些剑法根基的修士都不会将它们放在眼里。
叶霜河侧身躲过一只虎煞的血盆大口,利索地拔剑回旋,向下刺去,将个硕大的老虎头钉在地上。
虎煞吃痛,四肢撑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着,铁鞭一样的尾巴卷着罡风扫过来,血腥气十足。
他的佩剑卡在虎煞头骨里,一时间拔不出来,只好弃了剑,向后一跃躲过虎尾攻击,而一直环伺左右的豹煞就是等待这样一个时机,自他身后猛扑上来,目标瞄准他的后脖颈,刁钻至极。
叶霜河此时正停在半空,上下左右都借不到力,手里丢了佩剑就像恶犬没了爪牙,豹煞的利齿已在脑后,他心头一动,果断偏头,提肩,抬手,一系列动作流畅如水,将左臂连肩膀一起送进了它口中!
豹煞虽然没没能将他一击毙命,但口中涌进来的腥甜滋味足以让它一时神迷,就在它贪婪地吸食血液和精气的时候,叶霜河拔除腰间短匕,右手绕过左肩,拼了命似的往它头上盲刺。
短匕正好刺中豹煞的眼睛,它哀嚎一声,却依旧舍不得放弃到口的美味——好一段时间,周遭都是手段高明的各派修士,它们又不敢进城去,有半个多月没尝到人气,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纵然废一只眼睛也要把对方咬死。
叶霜河左半边身子剧痛,嘴上却带着冷笑,果然是难开化的东西,为了一口眼前利益连性命都不要。
那把短匕和他的佩剑不同,上面好像带有神秘的力量,豹煞被扎了几刀便立即萎靡下去,牙齿也变得疲软无力,他使劲一推,便把它推了出去。
豹煞在原地摇晃两下,轰一声倒在地上,黑气弥散,死了。
那边虎妖被他佩剑钉住,虽受了重伤依然不服输,在他和豹煞打斗间竟然已冲破剑上的灵力屏障,连头带剑从地上拔了起来。
就在它起身的一瞬间,叶霜河踩上路旁一棵大树的树干,借力来个漂亮的后空翻,在空中划过一道滴血的弧线后,正好落在虎煞后背上,他两腿夹住它脖子,用没受伤的右臂将剑稳住,使力疯狂地在虎煞脑袋里搅浆糊。
虎煞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虐待,嘶吼声突破天际,惊起林中阵阵飞鸟。
片刻后,它精疲力竭,亦倒地追随它的同伴去了。
叶霜河也耗到了极致,想从虎煞身上下来,拔剑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一条腿也被它沉重的身躯死死压住,好像跟虎煞尸体长在了一起。
哗啦一声响,面前的林子里忽又飞出一只妖煞,体型远没这两只大,方才一直藏着没敢出来争抢,就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时候看到他动弹不得,就知道好机会来了。
叶霜河也是无奈,这幅身体就这么点体力,再打就要崩溃,他右手悄悄摸在匕首柄上,准备在它冲到面前时给它捅个脑袋开花。
忽然,远处寒光一闪,一道剑影飞过,妖煞身上的黑气立时被冻住,整个身子悬在半空像被施了定身咒。
之后,它身上冰层出现了数道裂纹,冰花一样,一点一点向四周扩散蔓延,最后一声清脆的爆响,妖煞消失在他眼前,只留下天女散花般的满地冰碴。
江枫自半空落下,无心听话地自行收进背后剑鞘。
他看着那少年满身血污地被虎尸压住,便甩了张净尸符化掉妖煞尸体,走到近前皱眉道:“你不跟着你师兄师姐,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叶霜河妖精一个,立刻从这句埋怨中嗅出一丝心疼的意味来,心中狂喜的同时,故意抽抽气,用受伤之后特有颤抖嗓音说:“师兄嫌我御剑太慢,跟不上他们的节奏,我去了他还要保护我,所以除煞不爱带我去。”
江枫:“那你师姐呢?”
叶霜河:“师姐听师兄的。”
江枫:“……”
其实,他已经有点信了叶霜河的鬼话了,毕竟承影派首徒和幺徒之间的日常,除了鸡飞狗跳,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
每天清晨,晏子渊气冲斗牛的怒喝声,是逼他离开客栈,外出除煞的一剂良药。
然而在明州附近游走了这么多天,再没找到一点关于骨生花的线索。
他蹲下来,将手放在叶霜河血肉模糊的左肩上,寒凉的灵力像镇痛的冰块一样,很快就缓解了伤口附近的剧痛,同时那道可怖的咬痕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江枫叹口气,半是为自己半是为他人:“叶霜河,这只是修为低微的小妖煞,皮肉伤没什么,若是五百年以上的妖煞,以你的体质恐怕要一两个月才能愈合。你现在灵力匮乏,体力也跟不上……”他看到叶霜河张嘴想说什么,截断道,“实战光有拼命的狠劲儿是不够的,你现在的状态,最好先打坐练气,什么时候引气入体了,自然修为就上去了。”
叶霜河咬咬唇,不知道是疼得还是怎么的,一副道理我都懂就是做不下去的模样,心酸道:“我也很想像师兄师姐那样吸取天地灵气,炼气化神,但是……”他眼睫一抖,自嘲起来,“可惜同人不同命,我小时候沿街乞讨,总是被狗咬被人追,后来招惹上了妖煞,要不是师父及时赶到,早就没命了,哪里还有机会修炼。”
“你染过妖煞?”江枫手上一停,诧异道。
别人他不了解,但从小将他带大的郁姑姑就是这样,幼时染过妖煞,嗓子被毁,也没法入门修道。
因为这样的人根骨不净,在修炼一途上很难走远,即使运气好过了引气入体这个坎儿,想修出元神也是万万不能的。
除非是染煞之前已经能够吸取天地灵气,假以时日,才有可能慢慢除干净身上的煞气。
“嗯。”叶霜河难受地点点头。
“那你……”江枫迟疑了,因为一般的修仙门派,是不会收曾染过煞的人入门的。
叶霜河知道他想问什么,摇头道:“承影派可不是一般的门派。”言外之意,别说是染过煞的人,着急了连染过煞的狗都收。
“好吧,了解了。”江枫收了掌下的灵力,一只手递给他。
“啊?”叶霜河好像没太明白,游移不定地看着他,脸上幸亏有斑驳的血迹遮掩,否则就要窘态毕现了。
江枫道:“手给我。”
叶霜河扭捏:“不了吧。”
江枫:“给我。”
“呃,我,那个……这样……不太好……”叶霜河局促地低下头去,话都说不利索了,完全看不出是刚才那个电光火石之间就敢把肩臂送上去给妖煞做诱饵的狠人。
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江枫心想,当下也不管他害羞不害羞,长臂一揽便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叶霜河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全身僵成一块铁板。
“你腿被压伤了,暂时不要走路了。”江枫抱着他往前走,如若无物,心想这孩子也太瘦了,承影派的生活就这么难过吗?
“可是,我,那个,怕……”叶霜河纠结的快要死过去,他不是怕别的,是怕就这么被江枫抱在怀里,一边脸贴着对方不怎么温热的胸口,真的会把持不住啊!!!
“江枫哥哥,你放我下来好不好……”他哀求道。
江枫一脸不以为意,口气平淡得想让人上去撒把盐:“放你下来做什么?”
“呃,就是……”总不能说我快那个什么了,你离我远一点。
叶霜河脸上烫得已经能翻锅贴,江枫身上那种特有的霜雪样的冷淡气味一股脑冲进他七窍之中,宛如催情的春/药,逼得他昏昏沉沉,脑子都不灵光了,张口就来:“我,我还没掘那两个家伙的内丹呢!”
……
等到江枫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他时,他才反应过来,妖族三百岁才结内丹,刚刚那两只,说白了就是大老虎大豹子,严格来讲连真正的妖都算不上,还谈什么妖丹妖骨?
好尴尬。
叶霜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好在这么一折腾,身体上的一些反应终于消沉了。
想他纵横四海几十年,早已是各方修士的一块心病,如今栽在这缟素一般的白衣之下,其实想想就一个词,乐在其中。
于是,叶霜河终于放松了身体,双手小心地抓住一片白衣,将脸颊轻轻靠在江枫胸口上,静静听着他缓慢而有力的心跳,满足地笑起来——是啊,至少这一回,他不再是个影子,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有呼吸有心跳,看得见摸得着。
而且,只要自己够努力,就不会望尘也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