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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将军遗女 ...

  •   天和十三年,贺同章金榜高中,封五品少卿,举家赶赴西平。

      走马上任。

      这一年,他整二十四岁。

      入京为官后,从五品言官到二品大臣,这其中又经过了四年的岁月磨逝。

      自天和十年他修告婚书送至林府,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年,可他膝下,至今仍然无一子嗣。

      而距离他三十而立,也只差两年。

      廊平毒杀一案,牵涉人命十三条。

      全家老少十四口,除却因故外出的一位长子外,其余皆都死伤殆尽。

      遇害的是三代同堂的小户人家,廊平本地人士,靠劳作营生,务农为本。

      孙姓。

      廊平位于北绍以东,与吴国临界,本是富庶之地。

      当年五国来犯,吴国便也是其中之一。

      战火蔓延,争夺厮杀处,也正是廊平。

      尽管是这样的兵连祸结,可廊平依然屹立安稳,丝毫未有狼狈残破之态。

      祥和平静。

      像这样的灭门谋杀案,少说也是几十年难有一次的大案。

      事关多条人命,恶性非比寻常。

      县衙查案无从下手,处处遇阻受碍,当地的县令闭门琢磨了三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将此案上书给了廊平郡守。

      请求协查。

      文书送至廊平郡守府,得知案况后的郡守大人慎重其事,立刻着手开始调案审查,不遗余力。

      然而,这孙氏一家,一夜之间暴毙。

      无人证、无线索、无蹊跷、甚至连案发前几日的异样,也无人说的上一句。

      案件艰难地查了十日有余,毫无进展。

      郡守大人日日如坐针毡,越查越是寒毛卓竖。

      除却知晓这十三人是死于砒。霜之毒,其他皆都查无可查。

      哪里来的毒?怎么下的毒?会是什么人下毒?

      一无所知。

      眼看孙家人的尸身在义庄不能再继续放置下去了,郡守大人一咬牙,战战兢兢地也将此案往上禀了去。

      案件几经辗转,最终上书至廷尉院,到了贺同章的手上。

      他知晓此案的当晚,文书慌乱收起,连夜赶至廊平,待了半月有余。

      依然无功而返。

      奇怪的是,案件既未查出结果,他也未再继续上书给朝廷,只默不作声将此事给压了下来。

      仿佛闻所未闻。

      最后,还是廊平郡守上书询声案件后续,被赵奉常无意得知,随即利灾乐祸地禀给了太后,顺带参了一本贺同章失职之罪。

      哪曾想,失职的罪责还未降下,贺同章便主动把案子给担了下来,认了罪名。

      并且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作案的详细,让人挑不出任何漏洞。

      突如其来,极其难料。

      失责直接变成了杀人重罪。

      他很快被革职下狱,不肖五日便被判了死刑,只等秋后问斩。

      之后,这才有了谢欢拉拢太尉,魏央举荐丞相之事。

      白问月对贺同章的记忆,十分淡薄。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两人见过的次数加在一起,十指可数。

      如果不是他略有功绩,她甚至很难回想起,北绍唯一的这个状元郎,是怎样的一个温文尔雅,却又血性七尺的男人。

      阴牢沉暗,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莺声响起,缓缓抬眼。

      向昏黄的光亮望去,模糊不清;隐约看到了两个身形,视线渐渐明了,他这才缓缓识出,

      是魏将军与……思荷姐?

      他望了许久,才又迟迟想起,思荷姐早在他离开林府的次年,便病逝了。

      见她模样青涩,乖巧可人,与林思荷如出一辙。

      贺同章轻轻扯了扯嘴角:

      “是月儿啊……”

      声音有气无力。

      这样亲昵的称呼,显然是白问月未曾料到的。

      她心下一沉,不禁愣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是太久没有见过熟悉的人,心底忽然生出几分亲切。

      “都长得这样大了。”似是回想起往事,他目光柔和,溢出怜爱:“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躺在襁褓中的婴儿呢。”

      他回西平四年,同白慕石来往频繁,却从未提过林府旧事,也未曾刻意去瞧过这个丫头。

      她养守深闺,一来二去,这竟是两人自回京后的首次见面。

      不过想来,她应该也是不记得的。

      无人知晓他是林承的门下晚生。

      “大人。”白问月俯身行了一个见长礼。

      她从魏央手中拿过两幅画与那封书信,弯身蹲下放在铁杆的缝隙处。

      “我为救你而来。”

      贺同章面上胡须杂乱,疲惫沧桑,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目光随着她手中的画轻移,最终落在了地上。

      看了许久。

      慢慢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到一起,这才明了她话中的深意。

      轻笑出声,话温文而出:“为何要救我呢。”

      “我是个罪人。”他说的笃定。

      “不,有罪的另有其人。”白问月盯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眸,话说的斩钉截铁:

      “你是无罪的。”

      贺同章微微呆愣,随即回神后,长叹一声。

      他劝道:“莫要再做这些事了,杀人偿命,我是甘愿的。”

      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莫要让他们,让将军府,再为我费神了。”

      “我都是甘愿的。”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成了无声的呢喃。

      微弱的光,映在贺同章的棱角分明的轮廓上,满是坦然。

      这一刻,白问月忽然懂得。

      便是撇开权谋名利不谈,贺同章都是该救的。

      他不应该死。

      谁都可以死,

      或是谢欢,或是她,但绝不该是贺同章。

      魏央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贺同章果然如同外界所说,一心求死。

      这样的心境,如今纵是把他救出来了,谢欢又是如何确保他会继续忠君不二呢。

      他是不知晓贺同章与同林府的关系?

      还是知晓更多的事情,才这样有恃无恐呢?

      “大人。”白问月幽幽出声:“您应该知晓,您的夫人至今下落不明。”

      说到林双玉,贺同章猛地抬起了头,瞳孔微张:

      “她。”

      声音有些急促,丝毫未曾掩藏语气中的担忧:

      “她在哪儿?”

      “她,还好吗?”

      “好不好我姑且不知;但,孙关未死,大人觉得她会在哪儿呢?”

      紧张的空气瞬间陷入了寂静。

      这个适方才还儒雅自若,决然赴死的男人,隐隐有些慌乱。

      孙家十三口死尽,却独独幸存了一个孔武有力,机警过人的孙关。

      倘若玉儿仍然不依不饶地去找他,只怕是凶多吉少。

      孙关未见到她,想必还不清楚灭门之灾缘由为何,只怕是见到她立刻便清楚了这事中的详细。

      他断然不会给玉儿留一丝活路。

      思索了许久。

      贺同章终是又缓缓出声:

      “丫头……”话说的极其吃力。

      他踌躇了半晌:“玉儿她……是你的表姐。”

      这件事白问月是知晓的。

      不可置否。

      早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她心里便有此猜测,现下听到贺同章亲口说出来,并不意外。

      谁知,他顿了一下,又艰难道:

      “她是林将军的唯一的后人。”

      “她,不能死。”

      知晓此时绝不是说这些的时机,也知晓这些话万不能说。

      可时至今日,走到这一步,已经别无他法。

      只有把希冀寄托在先师的外孙身上,望她能念及半点血缘之情。

      音落。

      白问月哑然失声。

      魏央更是直接微微眯起了双眼,神情意味不明。

      林将军。

      这个早在十七年前被魏荣延明令封为禁忌的男人。

      想不到再次提起,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他竟然还有后人。

      二十年前。

      北绍曾有两位名将。

      骠骑大将军林广,与柱国大将军魏荣延。

      前者是三朝丞相林承的长子,能文善武,足智多谋。

      后者是魏氏世代忠良的继人,南征北战,戎马一生。

      谢宁渊与魏荣延、林广都曾是过命的交情。

      二十年前,北绍开疆拓土时,便是兵分三处,

      先是谢宁渊与魏荣延领兵各行一方,再留林广拥兵驻扎西平,随时出兵后援。

      战事持续了两年,颇为顺遂。

      直到。

      十七年前颍州一战,谢宁渊战死沙场,魏荣延远在西境。

      消息一经传入西平,必定引起反乱。

      却未曾想,这场反乱的主谋,竟是以魏荣延的妹妹魏皇后为首。

      而帮她拥兵斩杀三位亲王的人,正是林广。

      彼一时,西平所有兵马都只握在林广一人手中。

      魏皇后带着谢欢,巧言令色,煽动林广出兵包围了三座亲王府,然后亲自动手,了结了谢氏三位王爷,以及名下的世子郡主。

      最毒,不过妇人心。

      并非不无道理。

      等魏荣延带兵返回西平时,谢氏一脉男儿,只独剩谢欢一人。

      他纵是再恨不得将皇后就地正法,可也无法改变只剩他肩担大任这一事实。

      皇后被权欲蒙了心智。

      身为骠骑将军的林广又意欲为何?

      魏荣延认定他有反心。

      为肃正纲纪,也为了帮谢欢杜绝后患,魏荣延以谋逆的罪名斩杀了林氏林广一脉。

      将林府驱逐西平,永远不得回京。

      于是,在北绍多数百姓的认知里,只知当年林广起兵造反,不知魏后毒害亲王。

      魏荣延这样做也并非全是过河拆桥,绝情绝义。

      他既要保住谢氏的尊严与江山,也要保住自己的妹妹。

      不得已而为之。

      而林老丞相,因阻止林广不成,早就一病不起,久卧床榻。

      后得知长子林广因反被诛,林府被驱。

      尽管知晓魏荣延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保全林氏的颜面,

      他却依然难忍气火攻心,病入膏肓,不久便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

      也正是这一年,白问月踩着秋末的尾巴出生了。

      林广是谋逆之臣,他的妻女皆在十七年前被斩,林府也因他多受连累,成为朝中官员闭口不提的一个禁忌。

      如今,贺同章却告诉她,林双玉,是她舅父林将军的遗女?

      冷峻的声音忽起,魏央淡淡地望着贺同章,不怒自威:

      “她为何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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