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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六 光明右使 ...

  •   章六 光明右使

      绿树掩映,白云挂石,山腰处有一平台宽阔,青砖白墙一间小屋,屋旁几棵金钱松长得高大奇峻,俨然已很有些年头。
      树下有两人在练剑,瞧着皆是少年模样,其中一人容貌俊秀,只是眉宇间有股怯意,便显得稚弱,可他剑法倒是精妙,一招一式端庄森严,乃武当剑法精髓之处,而另一人与他穿着相同白衣青纱道服,眉目端俊温和,身量高些,虽是瘦削,隐有勇悍之意,使的剑法似乎颇杂,一剑是武当,一剑又是别处,但招式间自有连贯,似还要强于那用武当剑法的少年。
      他二人已是斗了几百招,秀气的少年力道不支,听得另一人一声清喝,那长剑往他手腕刺来,他眼看躲闪不及,另一人却收招及时,同时道:“师弟,承让了。”
      原是师兄弟间的切磋,当是点到为止。那师弟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懊恼的摇摇头,答:“五哥下山历练一番,剑法愈加精进,我是拍马不及了。”
      被唤作五哥的正是武当弟子张翠山,而这师弟则是殷梨亭。殷梨亭本是一心学剑,为他们师兄弟七人中剑法最精,现下输给张翠山虽断不会损了兄弟情谊,可总心有不甘。张翠山瞧他低头沉思,恐他心中难受,想要出言安慰几句,忽听一人道:“你百招上以‘鹤鸣九皋’刺他少海,赢的便是你了。”
      二人循声望去,见一人提着酒壶站在檐下,面色苍白,神貌清癯,眉眼很是秀逸。殷梨亭被他指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想起这人年长于己,拱了拱手,而张翠山则神情一阔,迎上去道:“杨兄,今日如何?”
      “若非有人门前叨扰,能多睡半个时辰。”
      他故意说来要张翠山愧疚,张翠山果然就露出个愧疚的笑。他也不在意殷梨亭,将酒壶随手放在门口的石墩上,轻轻一跃,再回身手里已多了一根松枝,淡淡道:“张少侠,请。”
      张翠山瞧他面色虽苍白,精神倒一日好过一日,就提剑刺了过去,他这一招温温吞吞,不是留了力,而是武当绵掌所化,但见接招之人比他还慢,手中木枝划过一道巧妙的弧,这弧似圆,所笼极广,张翠山与殷梨亭见之皆心下赞叹。而张翠山变招亦倏快,招式未老一剑又至,乃武当剑法中的一招“雀飞东南”,直冲向上,忽尔间破了那人的剑弧。
      殷梨亭从旁赞道:“师兄妙剑!”那人分神扫了殷梨亭一眼,嘴角含笑,手下不停,以木作剑,手腕一抖,剑势遽然由慢转疾,犹如落英缤纷,飞瀑流泻,教人看得眼花缭乱。张翠山似早已对过这招,不疾不徐斜劈一剑,自是江水东来,冲散了那人的剑光。
      “不错。”那人寥寥一语,引得张翠山赧然一笑,两人接着换了十几招,都是快慢相间,变化多端,忽然张翠山使了一招虚刺,剑尖回转,殷梨亭只听那人道:“瞧好。”一招“鹤鸣九皋”凭松枝对上,张翠山剑身触及松枝中段,那根松枝应声而断,殷梨亭正疑惑,却见张翠山手中的长剑也脱手落下。
      原来那松枝被劈断之前枝头已是点到张翠山的少海穴,张翠山手臂酸麻,当然持不住剑。
      “瞧清楚了?”
      那人丢了松枝,缓步回到檐下,也不等殷梨亭回答,兀自饮起酒来。殷梨亭挠了挠头,略略有些尴尬的望着张翠山,张翠山回以无奈神色,捡起长剑,对那人道:“多谢杨兄赐教。”
      谁料那人摇摇头,似叹非叹道:“世上当有一理,没有笨徒弟,只有笨师父,是也是也。”
      殷梨亭心思敏感,哪能不知那人所指,当即闹了个红脸,指着那人连说了几个“你”,偏他又不会骂人,“你”不出个所以然,张翠山见状只好哄走师弟,折返回来瞧那人目望远方,神色空茫,心中突生笑意,上前揖道:“扰了杨兄清梦,实属不该,在下给杨兄致歉,望杨兄宽恕则个。”
      “你不若直言我小气。”这人正是杨逍,他睨了张翠山一眼,似是站得厌倦了,便走到屋前石凳旁,坐下,道,“殷六侠少年英才,他日必成大器,杨某实是指点不了。”
      “六弟心思单纯,为人却是淳厚,更比我灵活敏锐些,他当日不过一时失言,杨兄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想起半个多月前他初带杨逍上武当山的情景,张翠山真是哭笑不得,他对杨逍已是有些了解,知杨逍并非所言那般厌恶殷梨亭,更不是因为一句“大魔头”就耿耿于怀的人,只是这半月来张三丰仍未出关,他们师兄弟学艺不精,无人能真正解得杨逍的毒,杨逍身上的伤碍着这毒就恢复的愈慢,山中日月长,杨逍恐怕是觉得无聊,每每总要拿殷梨亭打趣,而张翠山更是知道这一点,才得空便拉着殷梨亭在这屋前演招。
      可半个多月过去,饶是张翠山也看出,杨逍心中不快另有事由,张翠山总无藉口去问,今日正巧,他便假作严肃道:“杨兄这般嘴上不饶人,难免与人交恶,想来有理都作无礼,岂不平白与人结仇?”
      杨逍果然新奇的睁大眼睛,接道:“哪个要与你武当六侠这等人物结仇?我不过是……”他话至嘴边猛然醒悟,于是更新奇的盯着张翠山看,道,“张少侠也学会套人言辞了,不赖不赖。”
      被杨逍识破已是惯例,张翠山不作恼意,笑道:“只是想为杨兄解忧。”
      “这忧你解不了。”杨逍单手支着下颌,双目又送向远方,也不再解释,对张翠山淡淡道,“少侠好意杨某心领,但盼少侠莫忘了早膳时辰,解一解杨某这腹中之忧罢。”
      他一言提醒了张翠山,张翠山一拍脑门,连忙去山前寻饭食,而杨逍等他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才对着望的方向叹口气,徐徐道:“还不出来?”
      这处平台本是孤石奇起,三面都是断崖,若是张翠山或殷梨亭仍在估计要疑惑杨逍同谁言语。哪知杨逍话音刚落,有一人影从西面崖边翻身而上,几乎是倒着出现在杨逍面前,而他顺手在杨逍面前石桌上一拍,借力翻身,另一掌就要按上杨逍肩头,杨逍动也不动,仿佛决心要叫这一掌落个实处,那人如他所料冷哼一声,凌空变招,曲掌成爪直取杨逍喉间。
      杨逍眉角一扬,总算变了脸色,他右手回掌拂开这一爪,那人已落在他背后,回身便击他后脊,杨逍头也不回,将桌上酒壶向后一掷,逼开那人掌力,那人侧身腾转,步伐诡异,双掌齐齐探向杨逍肋下。
      只听杨逍“啧”了一声,面色不耐,却并非不快,他闲闲推出一掌,直将手臂往那人双掌之中递去。那人果真没用丝毫内力,一掌握牢杨逍手腕,另一手环上杨逍肩膀,两人僵持不动了。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依旧是杨逍先出声,道是:“你这异域大夫可摸清了?我脉象如何?”
      那人嘻嘻笑道:“不好不好,怕是不多时就要驭鹤归天了。”
      “君若只是来咒我死,可以请回了。”杨逍淡淡道,手上使了个巧力,挣脱了来人的掌心,而来人不依不饶仍是去抓他手腕,两人言谈不误过招,从远处看去便像杨逍为人所制,挣动不断。
      张翠山本是端着清粥小菜返回院中,见此情景不思其他,仗剑而出,直刺那人后心,那人好似背后有双眼睛,回身出手迅捷不已,张翠山只觉有风扑面,料想是暗器,即刻举剑拂挡,听得“当啷”两声,却是两枚石子,张翠山发出一声“咦”,疑惑怎杨逍出手反帮那贼人,下一刻那贼人便如鬼魅,倏忽站在张翠山面前,两手并作指急点张翠山喉间,竟是杀招!
      大惊之下张翠山仍沉稳以对,他向后一仰一撤,手腕翻转,手中剑灵巧削向那人双指,这一削当然落空,那人招式诡异,转手成掌,霎时间掌影纷繁如狂风忽气卷落叶,将张翠山笼在其中。
      见此一招张翠山心中更是讶然,忍不住偏头去看杨逍——这一掌与杨逍在那香楼河畔同丐帮对战时用的乃是同一招,只是杨逍用得更神妙飘逸,来人用得则奇谲凛厉,杀意深重。
      这人武功本就在张翠山之上,张翠山又兼分神,这一招便要不敌,电光火石之间张翠山本以为这人用杨逍的招数,必与杨逍相识,自己应是有所误会,谁曾想来人当真似要取他性命,一掌劈实就要落在张翠山天灵,张翠山被掌劲震得头皮发麻,想要拼着断腕受伤抬掌与来人相拼,正在此时,另一枚石子悄然而至,不轻不重点在来人手肘处,只阻了那人掌势一瞬,张翠山便得空以剑柄戳在那人腕上,趁此拉开了距离。
      举剑挡在杨逍身前,张翠山不失礼数但面色冷然道:“这位英雄何以闯我武当?”
      那人眉间杀意不退,闻言反扬起一个笑容,他生得英眉朗目很是俊美,可笑容颇有三分邪气,笑得人心生寒意,只听他道:“我范某人见了名门正派,自来除了杀人,便是废人武功,断人手足。我瞧小兄弟你根骨不错,不若我先断你手足,废你武功,再一剑杀了你,如何?”
      这话听得张翠山心头大骇,被激得几要抢先攻上,恰是此刻身后传来两声轻咳,张翠山心神一定,退到杨逍身边,浑身戒备的盯着那人,嘴上则问道:“杨兄可是有何不适?”
      “无碍。”杨逍面色奇怪,张翠山以为他受伤,急忙上下打量,其实杨逍不过忍笑辛苦,他责备的看了一眼来人,反被来人怒瞪后干脆放弃,轻笑出声,道,“右使久别一见,功夫益发精进。”
      来者便是光明右使范遥,他与杨逍所担职责不同,既是明教弟子对其也多是只闻其名未曾得见真颜,莫说江湖上的人。现下张翠山听闻杨逍点破他的身份,心中也是惊异,道是:“此人与杨兄并称逍遥二仙,可其为人为事实与杨兄相去远矣,若明教中人皆如右使这般,那魔教之名或也当之无愧。”其时又想起杨逍也曾言叫丐帮合帮上下的弟子来武当赔罪,但张翠山信之在杨逍口中不过一句顽笑,范遥却是真做的出来,不由心有戚戚。
      那范遥听了杨逍这话则蓦然一改面貌,笑得春风拂面,他身法鬼魅地绕过张翠山,拉着杨逍从石桌旁坐下,絮絮道:“兄长过誉,我这弹指的功夫远不如你,也不知那石子瓦片如何与我不顺服,弹出去力道老不得当。还有这掌法太飘忽,若论过招确是好的,可杀起人来很不顺手,你……”
      “范兄弟。”杨逍拍了拍范遥的手臂,打断了范遥不着边际的言语,对着张翠山歉然道,“劳烦张少侠再取粥来。”
      知他是支开自己,张翠山讪讪点头,收拾好方才带来的托盘,兀自重新踏上去往山前的小路。他边行边恍悟杨逍这半月多来应是在等这位右使,又想这右使应与杨逍关系极好,肯使杨逍教他功夫,转念又思及杨逍并不执着门派之见,对张翠山和殷梨亭也多有指点。张翠山心思纷乱步伐不快,终于还是想道:“如今这右使来了,杨兄的伤虽未大好,但业已好得七七八八,他怕是再无留在武当的理由。”

      杨逍确无再留的意图,他等的也正是范遥——赣州城里他通过醉仙楼的暗线递信与范遥,约的便是武当一聚。只是算来范遥迟了些许,杨逍本不欲深究,倒是范遥说起个中缘由,道:“兄长莫怪,我手下那几个小子手脚不利办事不牢,你的信晚了一步,我先收到教主密信,不得已先去了一趟荆州。”
      “教主密信?”
      范遥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筒,不顾杨逍不怎赞同的眼神,塞在杨逍手里,道:“你自己瞧罢。莫与我说甚么不妥,我留到今日就是要给你看的,亲笔明迹,弄得我一头雾水。”
      他这样说了,杨逍倒没了芥蒂,旋开小筒抽出那一窄纸条,只见上面行书小草,写了七个字:“寻狮王,唐洋可杀。”
      唐洋可杀?那当日光明顶上阳顶天又缘何是那般态度?唐洋与杨逍说过的话暗指其所作所为皆有阳顶天授意,那唐洋自己又是否知晓,阳顶天密令范遥可杀之?更重要的是,唐洋究竟从阳顶天处得了什么使意,这位洪水旗掌旗使那日一别如今又身在何处?
      一切系于屠龙刀。
      见杨逍沉吟思索一时无言,范遥也不打扰,他自顾自的进了那间小屋,出来时捧着一坛酒,喝了两口,往杨逍面前一放,转眼又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挨着那酒坛摆好。
      他做完这几件事杨逍已然回神,睨着那瓷瓶笑道:“荆州?”
      “蝴蝶谷也不算太远。”
      “劳范兄弟费心了。”杨逍就着酒坛将那瓷瓶里的药丸吞下,问道,“荆州有何消息?”
      “刀在福建。”
      听得福建二字,杨逍眉头一蹙,范遥察言观色正要解释什么,被杨逍扬手止住,他二人同时看向张翠山之前离开的路,见张翠山仍是端了粥菜,猛地撞进二人目光,不由一怔。
      范遥面色颇带惊讶的瞧着杨逍站起来,亲自接了张翠山手里的东西,端坐在石桌旁斯文的执起木勺。张翠山也跟着坐下来,一板一眼的进食,只是脊背挺直姿势别扭,对范遥的防备之心昭昭然。这一餐饭莫名吃得范遥杀气四溢,杨逍放好木勺,心中好笑,也不揭破,只郑重对张翠山道:“张少侠所想无差,我的确是在等范兄弟,今日范兄弟既到,杨某也断无再叨扰武当之理,这些时日劳你照顾,杨某感激不尽,这令牌你收好,他日若有难处,你比照这令牌上的圣火纹寻到我教中弟子,明教中人必倾囊相助。”
      玄铁令牌入手冰凉,张翠山默默接过,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当然有挽留之意,可心下也是明白自己再无挽留之理。杨逍也无甚行李,收拾得甚快,独碰到龙泉剑时杨逍手下一顿,要略过去,被张翠山将剑双手递还,道:“那令牌我收下了,我知杨兄也不怎用剑,但这剑我亦不惯用,还是物归原主。”
      略一思索,杨逍点头道:“也好。”
      屋外范遥却似早已不耐,兀地出声,冷笑道:“啰嗦甚么!你二人道是牛郎织女鹊桥惜别么!教人好不爽利!你们都不用剑,恰好我用,不若给我罢!”
      此番话一出,张翠山更道范遥性情古怪,杨逍则是瞥了范遥一眼,淡淡道:“不就是柄剑,你若欢喜就拿去,莫要对人无礼。”
      说完杨逍手腕一抖,那龙泉剑就向屋外掷去,出鞘之声传来,那范遥居然就在门前舞起剑来,一边笑道“好剑好剑”,张翠山观杨逍神色很有无奈,对他解释道:“我这兄弟脾性实则爽朗,就是行止由心,难免狂放,张少侠莫放在心上。”
      杨逍不知他这一番解释倒教张翠山心生酸涩,少年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转而言道:“我送杨兄下山。”
      “不必。”杨逍看出张翠山闷闷不乐,也没由来的心绪复杂起来,他定定神,笑道,“只可惜此一行未得见张真人出关,来日若有机会……”
      这句虽未说完,但听上去已是许诺了,张翠山神色渐渐明快,终是在山前挥别杨逍二人时露出些笑意。

      这厢光明左右使还未作别青山,那襄阳城内早有掌旗使相待。
      唐洋与一男子对坐陋室——自忽必烈称帝以来襄阳早已不是前朝的襄阳,近年更是天灾水患不断,襄阳先经战火,又历风霜,瓦舍再难如前精致俨然。唐洋本不在意这些,倒是那男子衣着颇为华贵,与这徒有四壁的屋子格格不入。这男子不过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穿得乃是汉人服饰,长发却梳成两根发辫挽起,是蒙古发式,便显得颇为不伦不类。他右手边站了一个孩子,瞧着约有六七岁,与男子长得全无相似,尖脸白面,低头不语时有些腼腆模样,仿佛汉家子弟。
      等了一会儿,那男子并不说话,唐洋不由去打量那个小男孩。他目光刚及那男童面目,男童便了然一笑,果是一口流利汉话道:“唐先生,松先生怎么死了?”
      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唐洋不去瞧那小男孩,对着那男子拱手道:“区区松仕德,怎劳王爷大驾。但请王爷信我,在下还未至无人可用之境地。”
      这男子原是当今朝内大将阿鲁温,不久前刚获封汝阳王,故而唐洋称他王爷。阿鲁温汉话生硬,偏说得不慢,听起来铿锵刺耳:“他是怎么死的?”
      “于明教之中,在下不过一掌旗使尔。”唐洋内心不耐,面上则礼数周全,不知为何比起汝阳王他更在意那个男童,“我之上还有四位法王并左右二使。左使杨逍掌教内例令,对叛教者有生杀大权,我也是设计方能逃过其手,还企盼王爷护我一二。”
      唐洋一番话阿鲁温明显听得似懂非懂,反倒是那男童听完后露出个沉思的表情,继而对着阿鲁温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阿鲁温点点头,神情不耐的道:“江西你还有人?”
      “自然。还请王爷放心。”
      “那你说的……屠龙宝刀?”
      暗自松了口气,唐洋知晓松仕德一事已是揭过,他低头拱手,掩去眼中神色,口中恭敬道:“在下尚在查访,还请王爷耐心。”
      “唐先生,我有一问。”那男童忽然道,也不征询阿鲁温的意见,唐洋嘴角发紧,观汝阳王面色无任何不悦,心中明白这男童的身份怕是不一般。
      他收起先前探寻的态度,正视那男孩子,淡淡道:“请说。”
      “都说这‘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我心中一直不解——这刀似乎自来无人见过,又如何验明真伪?且一柄刀罢了,便是如何宝贵,又如何号令天下?还请唐先生解惑。”
      此二问条分缕析,简直不像出自孩童之口,唐洋心中自由更是断定此子不凡,他不敢大意,故作思索,沉吟一番后方道:“我无从判断,但有一人可以断明真假。而等刀到了手,自然就明白如何号令天下了。”
      “那可辨明真假之人是谁?”
      等的便是这一问。唐洋站起,双手作揖,道:“非是旁人,正是我日前在将军府见过的幕客,成昆。”

      几日后一辆青顶马车正自官道驶向襄阳,驾车那人正是光明右使范遥,他一手驱赶马儿,一手脱了一只瞧上去足有十斤重的酒坛。范遥时不时将那酒坛抛至半空,那酒竟顺着力道细细一流自空中淌下,他喝一口,再接稳那酒坛,多一滴也不漏,多一滴也不洒。
      车里偶有石子投来,范遥起先还躲,后来躲也不躲,任由那石子敲在背上,敲得他一时肩颈发麻,一时脊骨作痛,也不去在乎。
      离襄阳城约摸还剩了半个时辰的路程,车里已有几刻没有石子投出,范遥喝干了酒坛里的最后一口酒,将酒坛一抛,笑道:“痛快!”
      “贤弟是痛快了。”车内传出一低沉男声,淡淡道,“可险些没将愚兄颠簸致死。”
      “兄长说得哪里的话,我这车驱得可平平稳稳。”
      “明明左摇右晃。”
      范遥每每使力抛酒坛,那车总要偏一下,他自知理亏,嘿然一笑,嘴上却不饶,辩驳道:“那是路不平。兄长莫不是馋了酒,就说我赶车不稳的错处?”
      “是啊。我馋得很。”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挑开车帘,乃是杨逍,他坐到范遥旁边,范遥见他脸上未有愠色,笑意更盛,下一刻但听杨逍道,“可你这车赶得不好也是真的。手艺不如翠山。”
      脸上笑容陡然僵住,范遥几乎立刻要跳起来。他把缰绳丢开手去,也不顾马车仍疾驰,径自踩上车辕,横眉立目看着杨逍,道:“你……你毒已解了,可内伤无治,酒对内伤痊愈毫无益处!我可是为你好!”
      “你为我好便干脆不去买酒也罢了。”杨逍好整以暇的瞧着范遥,自己牵了缰绳,“莫不是瞧上那沽酒的姑娘了?”
      “我看你才是瞧上那武当的傻小子了。”范遥啐道,“什么名门正派,不知使了如何腌臜下作的手段,我呸……”
      “总算理明白了。”杨逍古怪的看着范遥,“你这一路全是为了翠山与我置气?”
      “翠山翠山,你莫不是要投入武当门下!”
      杨逍绷不住笑,伸手扯了范遥衣摆教他坐好,又把马缰塞在范遥手里,自己气定神闲往车舆一靠,笑道:“范右使愈发长进。你没有字,还不许我唤旁人的字不成?”
      “我是没有,可你不是也没有!”
      “我无父无兄,当然没有。”
      听得杨逍这一言,范遥忽然安静下来,他盯着杨逍嘴角的笑意瞧来瞧去,讪讪的挠了挠头,又突然高声笑道:“那便没有,你与我是一样的!怎么样,你伤好得如何?好全了我们去襄阳城喝酒!定比村野路边的酒强许多!”
      这番顽闹下来知道范遥心里那点子疙瘩总算解开,杨逍有心与他讲些正事,便道:“我好得很。范兄弟,你想没想过,若真是阳教主要找这屠龙刀,他要屠龙刀作甚?”
      以明教之势,阳顶天之能,真要号令天下也不是难于登天之事,又何必藉由一柄只闻其名的刀?
      “那便要问,这屠龙刀究竟以何能耐号令天下了。”
      短短一十六个字倏尔从杨逍心间走过,他蹙起眉头,心道:“至尊二字引人遐思,可缘何又有‘倚天不出,谁与争锋’之言?屠龙刀失迹已久,可倚天剑则一直在峨眉,按理那最想找屠龙刀的应属峨眉才对,相传本也是峨眉师祖郭襄遍寻屠龙刀而不得。那这刀的秘密恐怕峨眉最知——这傻道士孤鸿子的约如今瞧来倒是不得不赴了。”
      范遥不知他心中所想已远,见他沉思,只当他思索这屠龙刀之秘,道是:“兄长何必劳神,那刀到了手里,自然就有眉目。我反是好奇,这刀要如何辨得真假?”话音刚落,范遥心中已有所悟,恰逢杨逍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皆是神思清明。
      杨逍道:“是了,除那真心寻刀之人,旁人并不在乎这刀是真是假。”
      那谁才是真心寻刀之人?两人此问都不曾出口,各自默默,于心中自有猜测不提。
      襄阳片刻已在眼前,杨逍与范遥收拾疑问,从城西入了城,两人本是要在一家客栈落脚,可仿佛很久不曾热闹的襄阳今日突然车马丛密,那客栈之中居然集了一众江湖豪客,杨逍不喜吵嚷,拉着范遥避开人群坐在街角一家食肆。
      左使喜得清净,右使却不耐寂寞,范遥观望了一会儿客栈之中的盛况,按捺不住向食肆老板打听:“襄阳可有什么节庆聚会?缘何如此喧闹?”
      那老板胆子似乎小的很,瞥了一眼范遥腰间的龙泉剑,只管摇头:“小人不知。”
      范遥还要问,杨逍不欲那人为难,使了个眼神止住他的话。谁知待两碗汤粉上来,老板走远,食肆旁一个小叫花忽然凑了过来,直勾勾的盯着范遥面前的碗,道:“大爷,他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与杨逍对视一眼,范遥不甚在意的将碗推到小叫花眼下,小叫花咽了咽口水,刚要捉起筷子,就见那双筷子被范遥捏在指尖。小叫花也不顾旁的,一手端起碗,另一手抓起碗里的粉就往嘴里塞,范遥余光瞥见杨逍无声无息的往旁边挪了一挪,他就露出个笑,也不嫌脏,拍了拍小叫花的肩膀,道:“你吃慢些,另一碗也可以给你。只是你得边吃边说些什么,否则……”
      “唔……武当山。”
      “什么?”这句却是杨逍问的。
      “他们……要去武当山。”
      “为何?”
      “去谢谢张真人。”小叫花吃得头也不抬,半晌憋出这么一句。
      杨逍听闻与武当相关,眉头已打起架来,但他见小叫花的吃相,并未催促,而范遥一见杨逍眉心的皱褶,腾地出手,两指夹住小叫花细瘦的手腕,教他再动不得一分:“我改主意了,你还是先说完,再吃。”
      “疼……疼!哎呦大爷……”小叫花也不知真痛假痛,嚎得很是逼真。杨逍刚想出手阻止,突听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道:“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他们上武当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但老夫也要去武当。老夫要去武当杀一个人。”
      范遥与杨逍换过眼色,都看出对方的惊讶——这老者的声音竟是从客栈里传出来,落在他二人耳中却好似就在身旁一般,这等内力当今莫说罕有,也是上乘!
      恰在此时,杨逍突然心头一动,出手如电,手中筷子顷刻掷向范遥手腕,范遥被筷子撞得手腕一麻,再夹不住小叫花的手腕,两指脱开,而下一刻范遥脸色倏变,一抹寒光不知何时悄然而至,正是削向范遥的手指。若非杨逍出手甚快,就算范遥自己能察觉,那手指不断也要划伤。于是光明左右使不约而同抬头去瞧,只见一个须发全黑可面容苍老的人站在食肆外,剑尖向下指地。
      此人手好似有些抖,那剑被他抖得哗啦作响,竟是一柄软剑。
      “你暗器功夫不错。哪家小子?”
      范遥眼珠一转,抢先说道:“我乃灵鹫宫乌乌子的小徒弟,这是我大师兄,你又是谁?”
      什么灵鹫宫还是乌乌子纯属一派胡诌,杨逍听得心里直摇头,面上则不显,只听那奇怪的老者道:“我是陆春和的师兄,祁弗通。”
      全然前言不搭后语,两人连陆春和是谁都不知道,更莫提什么祁弗通。那老者也瞧不出他二人疑惑似的,接着先前那话道:“我去武当杀一个小子,叫张翠山。”
      悚然一惊,范遥不由去瞥杨逍的神色,且看杨逍面色一白,声音殊无变化,仍淡淡道:“此人我闻所未闻,只是武当系名门正派,又与前辈有何干连?”
      他只讲干连,不讲恩怨,仿佛那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无有生杀。可祁弗通连脸色也不会看,当然更不管这些弦外之音,自顾自道:“我要杀了张翠山,因为杨逍死了。”
      这倒令人啼笑皆非了,范遥上下打量了两眼好端端站在那里的杨逍本人,挑了挑眉,邪笑道:“我们也不认识什么杨逍,不过我有点儿好奇,杨逍死了,你为什么要杀了张翠山?”
      老者用无剑的那只手点了点街那头的客栈,道:“他们说的,张翠山杀了杨逍。”
      “你要替那杨逍报仇?”
      “不,我要杀杨逍,杨逍只能死在我手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章六 光明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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