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梦里花》白色云

45、溺婴之殇。

　　心情沉重的离开绿湖潭。
　　逆着阳光有些刺眼，但在一片亮白的光芒中有一个人影在眼前。
　　我眨眨眼睛。
　　“冰良。”
　　我叫住前面的人。
　　“我们去哪？”
　　“小小，你想去哪。”
　　冰良回头，伸手在我的额头上擦了擦，然后收回去，丢下一句。
　　“小小去哪我就去哪。”
　　我有点愣，然后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讨厌这个地方。”
　　“……”
　　“冰良，我想回去，我想回我们那里。”
　　冰良看着我，叹口气，抖了抖衣衫，又笑了。
　　“好，我们回去。”
　　可是又该如何回去……
　　这样的风景似曾相识，光影间，柳树下，微风起，断诗吟。
　　“缘由今生起，怎待来世续，随光逐影来，谁人能左右。”
　　梦中的声音现在仍是那样清晰的回荡在我的耳边。
　　可这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手里拿着路边的野花，我双手撑着腮，问。
　　“冰良，你可相信前世今生？”
　　“相信。”
　　冰良想也不想就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抬头看他。
　　他却只说。
　　“小小，我相信。”
　　“可我不相信，即使有我也不相信。”
　　我说的话果然换回他向我投来探寻的目光。
　　“前世是一个生命，今生是另一个生命，如果真的存在轮回，那么人生是不是都要重叠了？我现在做的事是不是我上辈子也做过，现在见过的人是不是上辈子也见过？那么我现在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是完成你前生未完结的事情。”
　　“俗语说人死如灯灭，尘缘随烟去，还有什么没完结。”
　　死就是一个句点，无论想表达的意思完结与否都要开始新的一段句子。
　　“小小，你想得真多。”
　　我扁扁嘴。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难受。”
　　冰良接着说。
　　“小小，总有一天你会非常期望轮回存在，那些上辈子错过的人，那个没有爱够的人，下辈子还能再见。”
　　还见做什么，又徒增烦恼。
　　我还是死不低头，坚持着不相信那些虚幻的东西，坚持着不为这里的人感动半分。
　　“就如你消失的那些日子，我日日茶饭不思，千方百计只为跟随你到这里。”
　　“……”
　　“小小，你不在我的身边，我总是担心你的安全，担心你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
　　“后来我总算到了这，也明白是什么缘故让我到了这，你不是说前世，我想我的前世大概就是……”
　　“……”
　　“而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完成他今生未完的事。”
　　“……”
　　什么前世，什么缘分，不过是一种说辞来安慰自己，对于那些无法完成的爱寄希望于将来的将来。
　　而在我看来还不如抓紧眼前的时间，即便结果未必美好但过程总算知足。
　　轮回之类的东西太过风花雪月，还是适合诗词歌赋，可惜我不是什么文艺青年。
　　仰着头再一次想起那段话。
　　缘起今生，来世再续，可何为前生，何为今世。
　　从无人知。
　　我牵起冰良的手。
　　“冰良，你真好。”
　　冰良把我抱在怀里，不以为然的笑了。
　　“小小，是我万分感激，前世今生都遇见了你。”
　　自己想来也觉得有些可笑，不过是多了一个轮回能证明什么，来来去去到哪不是活。
　　想到这我舒了口气，心里的阴郁逐渐淡去。
　　可是很久以后我才知，这“缘起今生，来世再续”的话原来预言了我的一生。
　　我在绿湖潭动了胎气，再加上连夜赶路疲劳加重，身体状况实在差得很，纵然迫切的想和衾雪汇合，也只能静下心先调养身子。
　　胎儿月份大了，身体也越发感觉累，动不动就犯困，可胃口却极差，虽说早过了吃什么都吐的时候可还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冰良的担心我知道，可我却不知该怎么做，这个孩子与他到底没有半分关系，他对我好完全是因为他爱我。
　　可就是如此，才让我觉得无比愧疚和羞耻。
　　迷迷糊糊中睁开双眼，已不知这是第几次饿醒，浑身难受，头晕乎乎的。
　　“小小，想吃东西吗？”
　　冰良一直在身边守着，手里还端着一碗香甜可口的白粥。
　　“哪来的粥？”
　　“老人家给你煮的。”
　　我想起来了，是昨晚让我们借宿的老奶奶，一对夫妻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娃，那对夫妻是老奶奶的儿子儿媳。
　　“可我没胃口，我记得这家的儿媳也怀了孩子，看肚子怕是要生了吧，这粥还是给她吧。”
　　冰良端着粥仍是不放弃。
　　“你吃一口也好。”
　　我拗不过他。
　　“好，就一口。”
　　“嗯。”
　　我当真就喝了一口。
　　“你昨晚睡得迷糊亏你还记得，今天一大早产婆就来了，估计今晚就会生。”
　　“真好，冰良，我们可以沾点喜气。”
　　“嗯，这户人家家贫，我已赠予他们一些银两让孕妇安心生产。”
　　“那就好。”
　　后半夜时分屋外烛光明亮，不久之后果然听到一婴儿嘤嘤的哭泣之声传来。
　　一大早起了床我便迫不及待地想早点见到新生命。
　　随意在身上扯了一件金饰当见面礼便独自去了。
　　还未进门便有人声传来。
　　“总在哭，嚎丧啊，你个催命鬼！”
　　伴随着声音一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一双怨恨的眼睛慢慢向我移过来。
　　“哎呀，夫人您怎能来这污浊之地！”
　　来人正是这家的老奶奶，她的身后躲着眼神怯怯的小女娃。
　　“老人家，我还未曾谢你。”
　　“夫人您可别这么说。”
　　我看向那小女娃，看她实在可爱。
　　“宝贝，你叫什么名字？”
　　“夫人，小孙名叫招娣。”
　　招娣？招弟？这名真是……
　　招娣奶奶面容苍老，可眼睛却深邃，眼底夹杂着深深的怨恨，里面有太多太多读不懂的内容。
　　我不明白为何她不喜欢招娣老是用眼神凶她。
　　“奶奶，我来看看孩子，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我把金饰递给她。
　　招娣奶奶的眼睛一下发光了。
　　“夫人您真是太客气了！夫人请进！”
　　我向屋里走去。
　　步子一顿，眼光轻扫，咧嘴而笑。
　　“招娣，跟我一起去看看你娘好不好。”
　　“……”
　　三岁的女娃吸着自己的手指，抬头愣愣地看着我。
　　“夫人叫你呢！你个赔钱货！还不快去！”
　　招娣奶奶推了女娃一把，女娃踮着小脚走了过来。
　　我的眉头皱起来却也不好说什么。
　　牵起招娣的小手和她一起进了屋。
　　屋里破败简陋的木床上，女人戴着厚厚的围头布脸色苍白的躺着。
　　她身边的小娃娃还睡着。
　　娃娃的脸小小的像极了女人，扬起握着拳头的小手，样子真是可爱。
　　听到动静女人睁开眼睛。
　　我向她笑笑。
　　“娃娃真可爱。”
　　“夫人，劳您惦念了。”
　　我微笑，自己找了地方坐下。
　　“身体可还好？还疼吗？”
　　听我这么问，女人的眼里竟好似要流下泪来。
　　“不、不那么疼，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没那么矫情，谢谢夫人关心。”
　　“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望望裹在襁褓里的孩子，白白的小小的，太可爱了。
　　女人叹了口气，侧过身看着襁褓，用手摩挲着孩子小小的头，然后摇摇头。
　　“可惜啊，是个女娃……”
　　“……”
　　“娘。”
　　一旁的招娣叫了一声。
　　不知什么时候招娣趴在床边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襁褓里的婴儿，看见宝宝好高兴，嘟着小嘴叫着。
　　“娘，妹……妹……”
　　招娣是想叫妹妹吗？
　　我刚想和招娣说几句话。
　　突然招娣奶奶走过来一把将招娣拽过去。
　　“招娣，妹妹生病莫要过去！走，奶奶带你去找爹，夫人，您多坐一会儿。”
　　招娣不情愿地扭动着，但还是被奶奶拖走了。
　　屋里的空气有些压抑，婴儿突然哇哇哭起来，女人把她抱起来哄着。
　　婴儿贪婪地吸着温软的□□，幸福地躺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
　　送走了招娣，招娣奶奶回屋瞪了女人一眼。
　　“哭，就只知道哭！你个赔钱货！”
　　喝到妈妈甘甜的乳汁婴儿总算不哭了，可听到这话女人的眼神惊惧。
　　“半仙不是算过说这次一定是儿子，咋又是个讨债鬼！娶了你大壮真是造孽！”
　　“……”
　　当着我的面，招娣奶奶生气的骂着。
　　她恶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吓得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女人总是低头不做声，默默忍受。
　　我不太喜欢招娣奶奶的态度，她不开心的原因我大概也猜到，只是我不知能说什么，可心里都清楚。
　　只是趁人不注意时候招娣奶奶看婴儿的眼神很复杂，有些令人不安。
　　“老人家，这哪能怨她。”
　　“夫人，您不知道若没有儿子这香火就断了！”
　　我翻白眼。
　　你当你是皇亲国戚，要儿子继承香火。
　　实在无话可说。
　　我站起身。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夫人您慢些。”
　　出了屋子里面又传来埋怨的说话声。
　　“咱家哪里还有钱！莫忘了，你还要给咱家生孙子，哪有那么多钱用在赔钱货身上……阿弥陀佛，造孽啊……”
　　接着又是婴儿嘤嘤的哭泣之声，而女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当晚我正睡得迷糊听到窗外有说话的声音。
　　“这个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要了呗……”
　　“娘，这个恐怕不行啊……”
　　“有啥不行……只要一生下来就……还好些，怕就怕白养几年……”
　　“……”
　　“儿啊，不能心太慈……水盆我已备好……”
　　“……”
　　“你个孬种！你还想要儿子不！你想叫咱家绝后！快点去！别让你媳妇醒了知道！”
　　“……”
　　“儿啊，心放狠些啊……”
　　过了好久，男子嘟囔了一声。
　　“……娘，俺知道了。”
　　接着就再没声音。
　　迷迷糊糊的我又睡着了，醒来好难受哦，喉咙像火撩过一样，肚子也饿，浑身没力。
　　昨日冰良的人就传来消息，一大早就有马车在屋外停着。
　　车上依旧是一身白衣的衾雪。
　　她掀开车帘望着外面，看到我从屋内走来，嘴角一笑。
　　“花小小。”
　　她只是叫了我一声却并为多言。
　　我笑了一下，乖乖地上了马车。
　　“可还好？”
　　她问我，习惯性的给我把脉。
　　“我好的不得了。”
　　说着看了一眼车外。
　　“衾雪，你等一下，我去跟人家告别。”
　　我刚想下车，衾雪拉住我，眼神微闪。
　　“别去了，我们走吧。”
　　“这很没礼貌。”
　　“你没礼貌的事做的不少，这个时候到计较起来。”
　　“……”
　　就在这时冰良走过来，一身白衣随风。
　　“小小，我已向他们辞过行，老人家家中有事……我们先走吧。”
　　我心里疑惑却也没多问，点了点头，听话的坐下。
　　“好吧。”
　　马车滚滚又是漫漫长路。
　　这里的风景真好，路边有归家忙碌的猎户急急走来。
　　几个扭着小脚的老奶奶走过，像一阵风从马车边吹过。
　　“快点，不然招娣奶奶要骂……”
　　“凤仙那个鬼女平时不是蛮听招娣奶奶的话的，这次不知怎么了把孩子抱在怀里，跪着哭着求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还留下来作甚？都死透了……”
　　“你是没看到那女娃白白嫩嫩的可招人疼哟……”
　　“招人疼有啥用！要是儿子才有用！”
　　“听说桂花家又生了大胖小子！他们家已经四个儿子了吧！”
　　“哎呦，真的是干的干死了，涝的涝死了啊……唉……”
　　“我跟你们说招娣奶奶心也是狠，我正好看见我进去时那娃娃还趴在水盆里……”
　　“我们好好劝劝凤仙，没了这个再生个就是，下次肯定是儿子！”
　　“对对对，好好劝劝！希望还是有的！”
　　风声匆匆过耳。
　　意识开始模糊再也无力睁开眼睛，感觉身子越来越轻都快飘起来了。
　　耳边仿佛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向我飘来，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婴孩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妈妈……妈妈……”
　　泪水无声地落下。
　　衾雪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小，你别听了。”
　　我流着泪惨笑着迎向她，居然感觉身体像蒲公英一样在慢慢飘起。
　　“你早知道？”
　　“……那孩子我看了，她在水里早已溺毙……”
　　“……”
　　慢慢闭上眼睛，不想听不想说。
　　为何到底为何，这到底是怎样的世界，无奈我说什么，听起来也只是嘤嘤的哭泣之声。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浑身酸疼，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心里拼命喊叫着，满是委屈却无从诉说。
　　我始终无法理解。
　　思绪向着悠远的天空飞去，隐约听见一声声稚嫩的喊声。
　　心情沉重，我双手摸着肚子，眼神意味深长。
　　衾雪看了看我，没说话。
　　我从没想过这些事会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以前我只在新闻上看到过。
　　溺婴。
　　旧社会溺婴现象十分普遍，这是由于当时人民在反动统治阶级的剥削压迫下，生活贫困、无力抚养子女而被迫溺婴，同时受到重男轻女思想的束缚，溺女婴之风尤甚。
　　虽然新中国成立之后，法规不允许一切残害幼小生命的行为，可是封建残余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并未完全清除……
　　幸好，在我那个时代已成为过去，可如今我到了这里又亲身遇见……
　　阳光再怎么明媚，那些逝去的幼小灵魂去了天国再不会看到……除了祭奠，除了伤痛……我恨自己竟没有一点儿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