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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番外(二十四)蜕变 ...

  •   她第一次杀人,是在入宫之后的第四年。
      死的是于良娣,还有那个她并不知道的孩子。
      她总是一遍一遍的想要洗干净手上的血,可她分明知道,已经洗不干净了。
      她做的并不隐晦,第一次动手,自然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了,于良娣死不足惜,可那个尚不足三月的孩子,是宇文迟的第一个孩子。
      于是圣上大怒。
      宇文迟出现的很晚,神色苍白的很,从紫宸殿将她带出来的时候,她浑身都在颤抖,“阿迟。”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在这夜风之中,有些单薄。
      他穿着一身月白的常服,一如初见模样,却比初见多了储君威仪,他缓缓回头,看着她,见她身子在打颤,他轻叹一声,将身上的外袍褪下,将她笼在怀中。
      迟来的温暖,却那样的值得珍惜,她不知怎得,泪水止不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怀了你的孩子。”
      话一出口,她竟不寒而栗,原来在她的认知里,人命是这样的轻贱,若于良娣没有身孕,或许她也不会这样的愧疚?
      他一直没说话,只是拥着她,一步一步往回东宫去。
      直到回了东宫,殿内的暖炉,很是让人觉得舒服。
      宇文迟看着那个坐在台阶上,失魂落魄的女子,这个才杀了他孩子的女子,偏生他恨不起来,只是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本就是自己的错。
      这样一个纯粹的女子,终归被这个皇城所污。
      或许她这一次还会愧疚,下一次,连犹豫也不会。
      错的,不是杨嘉,而是将杨嘉带到这个皇宫的宇文迟。
      “阿迟。”她满是泪痕,拽住了他的衣角,“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是不是,也成了于良娣呢?”
      成了那个不择手段的于良娣,用了于良娣曾经对付她的方法,只是于良娣失败了,她成功了,而成功的代价,有些太大了。
      她蜷缩着,下颌置在膝盖处。
      宇文迟缓缓伸手,触在她冰凉的玲珑发簪上,再触碰不到那青丝婉转,也瞧不清她瞳孔神色,不过才几年,仿佛变化极快,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阿迟,我也想有个孩子……”他还记得,他的小五,是怎样的羡慕的看着丽华微凸的小腹,再摸着自己的肚子,满是失落。
      可杨家的女儿,怎能在此刻,怀上宇文家皇族的血脉呢?
      人总是有些贪心,既想要权利,守住权利,又想要有人能够相伴,毫无杂质的相伴,可这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需取舍的,他心中明了。
      “以后动手,不要被人抓着把柄,你瞧,你下药怎么能从太医院拿,你应该通过随州那边,亦或者让心腹到外头采买,太医院的药都是有备案的。”他一字一句,不知在胡言什么,只与她坐在一块,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还有,没有不通风的墙,下药是最蠢的,若被于家知道,只怕会参你一本,你若要动手,应做些意外,避人耳目一些,下药,只能说暴毙,可那些都是人精,怎会不知道,暴毙,就是被人所杀呢?
      \"阿迟,你一点都不难过吗?”她睁大了眼睛,泪眼朦胧的看着宇文迟。
      宇文迟看着外头,高耸的皇城城墙,偌大而又无人气的东宫,所有人都想从他这儿得到想要的东西,于是提防已成了习惯,于良娣的孩子,也不过只是要更多东西的筹码,“我是不是,很无情?”他仿佛意识到了,偏着头看着杨嘉,“你怕吗?”
      宫里从来都没有良善之辈,就连枕边人也是如此。
      杨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仿佛过了很久,她才摇头,“我不怕,因为我知道,阿迟的无情,从不会对着我。”
      宇文迟哑然失笑,却苦涩的很,月色倾洒,于窗棂之侧,落在他的脸上,清冷至极,更衬托出他的容色夺目,“永远把一个人想的太好了,也不要让自己去做那个最好的人。”
      番外(二十四)所谓的固执
      杨广第一次对丽华发火是在成婚后的第二年。
      言官一封奏疏将白衣出使齐国,救宇文护于危难之中的宇文化及告到了天牢,言辞犀利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有宇文化及通敌卖国的罪证。
      于是宇文护大怒。
      丽华就是在那个雷雨日入的宫。
      滂沱大雨,她深知,父皇曾说过“家事国事不能混为一谈”,可偏还是来了,可来了之后,才忽然发觉,她和宇文化及,又哪里来的“家事”呢,她又有什么资格,为宇文化及跪在朝阳殿外。
      晨钟过了三响,她于晕晕沉沉之中,被杨广抱回了杨府,那是她第一次,见杨广生气的样子。
      她明知道,自己应该做错了,可心底那个声音有那样清楚告诉她,若是宇文化及死于非命,那她这一生,好似也没有多大留恋了。
      外头的人总说杨家的世子,是个戴了绿帽子也不敢言语的**,又有人说,娶公主是个苦差事,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得装**子,嬉笑间又有人说,只怕杨家的世子还等给公主和忠诚郡公家的世子看门呢。
      但不管外头如何说,杨广依旧那个杨广,倒每日多了几句抱怨:“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个倒霉媳妇,休又不能休……”
      丽华揪着他的耳朵总不松手,“怎么,还委屈你不成了,好大的胆子!”
      她总喜欢在杨广面前拿她的公主架子,喊他“刁民”,但喊得的最多的,依旧是“驸马”,她自嫁了杨广后,第二日,就开始这般喊了,从开始咬牙切齿,到偶尔的柔声细语……
      但柔声细语,在哄骗他拿出了在长安护卫他三千甲士的令箭之后就再没有了,可他也不恼,更不生气,倒又编排丽华,“你一点好处也没给我,骗了我,倒真过得去?”
      可今日,他生气了,生起气来好似成了另一个,“宇文丽华!”
      他从没这样喊过她,她坐起身来,傲然仰起头,一点也不惧怕,只看着他,“怎么,你要拿我怎样?”她声音又大了几分,“你敢拿我怎样?”她脸色还苍白的很,身上分明已一丝力气也无,喘息也难。
      他眼眶通红,死死的盯着她,刹时,双手遏在她的咽喉处,可才遏住那么些许,他手徒然一松,“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我对七郎的爱惹恼了你,可我不能看他受诬陷而死。”她樱唇挑出一道骄傲的弧度, “那是宇文化及,白衣出使的英雄,我怎么能,看他死呢?”她的言语骄傲,是因为宇文化及,她对宇文化及所有的爱慕,都只停留在城楼之下,相送他出使齐国的那一幕。
      那是宇文化及给她的,少得可怜的回应。
      可杨广生气,不是因为这个。
      他身子微微后退些许,只是看着丽华,目光缓缓放在她那平坦的小腹上,他明知道,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宜,也明白,那一晚的缠绵,不过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也就散了。
      可他依旧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
      但什么都没了……
      他出了门,直奔天牢。
      纵马飞驰在长安大街上,跃马而下,踏着雨水,冲上前去,狠狠的给了那个虽伤痕累累,却依旧不失风华的那人一拳,“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早有人上前,拉着他,“哎哟驸马爷,您这是怎么了?”
      一个拉不住,天牢内外的侍卫都跑了出来,死命的把杨广给拉开。
      他发丝有些凌乱,雨后的暑风拂过他的衣角,他伸手抹去嘴角血丝,却没抹干净,浅浅淡淡的,更有几分风华,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杨广,“驸马这是?”
      杨广不止一次找他麻烦,可从来只是嘴上三句不离“丽华”,后来有一日,被圣上听见,让人领着他到紫宸殿,足足骂了三个时辰才出来,“你个混账,你和丽华夫妻的事情,外头到处嚷嚷,你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可从未有一次,他动手。
      “你特娘的,不就是出使了个齐国,神气什么东西!”
      他虽多年浪荡名声,可从不说这等世俗粗话,但今日,他已是不管不顾了,“全都给让开,让老子打死他!”
      宫里的消息来的太快,快到,人,终归是没打下去。
      杨广刚入了紫宸殿,就被自家岳父狠狠地踹上了一脚,“当街殴打忠诚郡公的世子,你把朕的脸都丢光了!”他跌在地上,胸口疼痛难忍,只听的宇文护喊着,“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回去。”
      他一声也不吭,直等宇文护发了一通脾气,他这才言语,儿臣再不敢了。
      宇文护罚了他三年俸禄,让他回家闭门思过,他耷拉着脑袋出了紫宸殿,转眼带着伤往凤仪殿去了。
      “姨母,我不过是不小心蹭了宇文化及罢了,他生龙活虎的很,倒是圣上小题大作,您瞧,阿广身上这伤。”
      般若心疼的很,连让让春诗喊太医来给看看,却不免呵斥道,“我看你真是不成体统,有什么事不暗地里做,偏扯到明面上。”
      杨广一把鼻涕一把泪,“姨母你是不知道,那宇文化及实在可恶,没事就撩拨丽华,我就看不惯他那拈花惹草的样子,丽华是我的妻子,凭什么……”
      “他们母子都是一个德行。”般若夺过他的话头,冷哼一声。
      杨广不住点头,又委屈巴巴的,“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圣上偏那样看重宇文化及,您瞧,嫡亲的外甥,亲封的驸马都比不过他,圣上还说,要是我再动宇文化及一根手指手,他就打死我!”
      般若猛地站起身来,脸色铁青,也不再和杨广废话,衣衫都来不及换,行色匆匆就往外头去。
      杨广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蹭着的灰,又把脸上那狼狈土迹抹了一把,吩咐着给他看伤的太医,开些补身子的药,什么补气养血的草参雪莲,宫里有多少,都给他打包带走,那韩太医抹了把汗,“驸马爷,微臣可做不了主……”
      “照做就是,啰嗦什么!”
      他心想着,自家岳父刚罚了他三年俸禄,若两手空空回去,丽华这些时日养身子可怎么办,何况那些珍稀药材,都在他老爹那藏着,只留给他阿娘吃,他又怎敢回家要,只怕又得被老爹揍一顿。
      番外(二十五)分离的并不代表不爱,只是不能相依而已
      在丽华大婚之前,宇文化及离她最近的那一次,是城楼之下出使齐国的相送。
      他从不给丽华希望,一如从不给自己希望。
      可那种不该属于他的念头,在心底疯狂的滋生,他知道丽华喜欢吃甜食,最爱的糕点是糯米滋,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出宫吃到的东西,知道她最怕热,夏天一到一缸又一缸的冰抬入宫中,知道她最喜欢的是下雪天,因为脚踩到雪花上,会滋滋作响。知道她喜欢的配饰,是那个铃铛叮铃的花鸟纹银香囊……
      关于宇文丽华的一切,他都知道。
      可唯一不知道的,是她为何这样的固执,固执的,爱着他。
      丽华大婚那一日,他异常平静,一如他本来模样,只是素来不喝酒的他,竟也染了恶习,那日夜里,他抬头看着夜空,瞧着星辰璀璨,想起不久之前,纸鸢纷飞,落在他的心间。
      他忽然伸手捂着心口,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从那个地方,一点一点的扩散,直到……疼痛的难以自抑,竟都喘不过气来了。
      此后,他功勋卓著,前途似锦,仿佛老天在与他交换一样东西一般,失去了的,都千般万般的补偿给他了,可时至今日,才终究明白,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值得和不值得来界定。
      南朝余孽前来刺杀时,却误以为那玄龙飞翔帐子里头的那个是太子宇文迟,春狩时节,草长莺飞,密林之内,他找了一整夜,终于在惊蛰雷鸣之前找到了那个蜷缩在洞穴里头,即将被那些余孽当作筹码,要挟宇文护的公主殿下。
      “七郎。”她有些惊慌失措,但扑入他怀中时,好似已有些心神稳定,她闭着眼,不肯松手,“我是不是差点就死了。”
      他那时身上还带着伤,后背鲜血已将衣衫染透,因是夜间,丽华竟没有发觉,他忍着疼,小心翼翼的告诉他,“驸马搜山已几日未睡了,好在,殿下无事,臣这就去通知外头的人。”
      她猛然拉住了欲走的他,他回身,见她有些泥泞的脸上,偏生还是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纵然衣衫不复昔日华贵,也不失气度,“宇文化及,如果我今**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呢?”
      他从未没有想过,丽华会死,在他认知中,公主殿下,就该千岁千岁千千岁,可他不能骗自己,他这几日,很害怕,纵然面前这个女子与他再无干系,他依旧害怕。
      这种害怕,比那日站在齐国大殿之中,还要来的更令人心惊。
      他曾有一次机会,能够成全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悸动。
      可他拒绝了,尽管他知道,那会是丽华生命当中最后一次疯狂,“父皇告诉我,如果这一辈子都无法和所爱之人在一起,纵然锦衣华服,也终归了无乐趣。”
      她放弃了所有的尊荣,只问了他一句,“就当大周的公主殿下死在南朝余孽的手中,可好?”
      丽华是那样的聪慧,分明知道,他绝对不会和她一起,做这种疯狂的事情,他看到了她眼中幽蓝的瞳色……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
      也同时在告诉丽华,若非经历这次生死陷阱,她是绝不会有这种疯狂的念头。
      宇文化及走出来的时候,眼角有些炙热,他横抹了一把,月色撩人,他身上还染着血,与那清冷月色在一处,暴雨过后,竟多了几分难捱气息。
      那个身影站了很久,宇文化及猛然抬头,在他的认知之中,杨广素来只是个纨绔子弟,可今日,他神色可怕的很,那股眼神,仿佛冬日寒冰之下流水,宇文化及不知他站这儿站了多久,可却瞧出了他的衣衫湿的通透。
      他手上执着剑,大雨冲刷,却也洗不净那上头的血腥味。
      可偏生这样的杨广有几分没有来的落寞,他没说话,只是透过宇文化及看着里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的苦笑一声,瞥了眼宇文化及。
      这时候,宇文化及本该解释什么的,可却觉得,什么解释都只是无用,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自那日起,宇文化及再没有见过丽华,直到,杨广在天牢门前狠狠地给他一拳,揪着他的衣襟,眼眶一直噙着泪,想落,却怎么也落不下,“她究竟欠了你什么……”他闭上眼,决绝至极,咬牙言语。
      其实他也不明白,是谁欠了谁的,但终归,总是要做点什么的。
      于是他娶了浔阳王家的嫡女,他没见过那个姑娘,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那是个性格极为温婉的女子,可与他而言,那女子性子是火是水,是刚是柔,已无多大干系。
      只因,这世上,也统共只那么一个丽华。
      他忽然想起,初见到丽华的样子,跌跌撞撞的撞到他的怀中,记忆很模糊,模糊的有些不记得,她那日的宫绦是什么颜色的,更记不得,那时候的丽华的模样,只是依稀觉得,很好看,身上有股梅花香气。
      太子的伴读很多,但最后只单单留了他一个,只因为,那个站在梅花树下的小女孩,指着他说,“那个长的好看的大哥哥,来日必成大器,留他吧。”
      那时候的他想要功成名就的心思还没有那么重,元家颓势还没有显现,而他那所谓的赐姓“宇文”还没有被旁人言语是卑贱之身……
      可后来,他有些分不清了,不知是因为自己本就想着成就一番功名洗去卑贱之名,还是因为……
      那个小女孩说了那么一句,来日必成大器。
      不过,也无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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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番外(二十四)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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