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之恋》闲庭乘风

7、魔王和他的妻

　　（一）若是重逢，定不相识
　　那一年，琴跟随丈夫回了老家。丈夫一路哄着她，翻了好几座山，一直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精疲力竭之时，却指着深山里黑压压的一片建筑说，喏，这就是我老家。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但也没有多想便跟随丈夫进了大院。院内的建筑古朴雅致，造型精巧，一股旧时光的气息扑面而至。见有人来，一个如同年画里蹦出来的娃娃，一路咯咯咯笑着跑了出来迎接，先生，你回来啦！见丈夫抱着娃娃一顿嘘寒问暖，琴一脸迷惑，仿佛穿越一般，自以为进了哪个古装片场。丈夫见状，开始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出生，就知道这里有一个院子是我的老家，虽然我不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但我总是记得这里，一种莫名的情绪总是在催使着我回到这里，还一定要带上你… …丈夫还没说完，琴哦了一声，按住丈夫的嘴巴结束了解释。他们在深山里住了几天一直平安无事，直到有一天… …
　　那一天，丈夫在深山里找到一个山洞，叫琴也过来看看。琴近来，看见一面巨石上缓缓映出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吓得她往后一仰，又心想怕是山里的妖怪，得罪不得。于是又合十了双手闭上眼睛默念着，请原谅我的冒犯，请原谅我的冒犯！睁开眼，一阵疾风吹过，琴为了避风不自觉靠近了巨石。在她的手指接触到巨石的刹那，一个不明物从石头里蒸发了出来，又渐渐的聚拢成型，最后站在琴跟前的是一个头顶牛角，红发，呲牙裂嘴，身壮如牛的怪物。丈夫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吓得尖声地叫喊着什么，不一会儿大院的娃娃跑来了，瞬间化作一匹马，丈夫骑着马跑掉了。而怪物也紧跟着追了上去。奇怪的是，当怪物也同样叫喊了几声之后，那匹远去的马一个腾跃便分出了另一匹马。而怪物上马之后，又霎时一分为二，一个向前去追琴的丈夫，另一个留在了原地。然而，留在原地的这个怪物骑着马向琴靠近了几步，又再次分出一个分身，自顾自骑着马疯笑着往后面跑了。剩下的这个分身，已经没了怪物的模样，那模样，倒更像一个人类的少年。少年骑着马来到琴近旁，说，你不要怕我，我带你去找他。琴向前几步，仰望着少年，阳光下，他一脸纯净，仿佛不经世事。少年伸出一只手把琴拉上马。马儿狂奔之后，她搂紧了少年的腰。
　　你是不是，少了四分之三的分身？
　　两个时辰后他们跑出山区来到平原，琴望着蓝天白云和刺眼的阳光喃喃地说。是的，一半跑去追你的丈夫了，那是我的慈悲和坚守，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一小半自顾自的跑了，那是我的怯懦和张狂，在一半的分身之后便不受控制。但是没关系，他天性胆小很快就会回来的。那，剩下的你是什么？是我的理智。你是什么？我是魔王。魔王是坏人么？不是，魔王，其实不是魔王，而是群妖之首，在几千年前，妖怪以人为食的年代，妖怪以群为居，各地便出现了许多的妖王，但人类惧怕妖，便称之为魔。太阳晒得琴有些恍恍惚惚，不自觉又问了一句，我认识你吗，觉得你很熟悉。这一句，魔王没有回答，只是劝说着，你不用担心，下午就能追上你的丈夫了，他只是被吓着了。被吓着了… …琴重复这一句，半天的劳碌奔波，她有些中暑，晕了过去。就在她歪倒的刹那，少年在马下接住了她。他把她带到了附近的旅馆安顿下来，悉心地照顾着，出门接水的时候，还被多事的老板娘埋怨怎么能把女人累成这个样子… …少年一直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二）红楼残梦
　　几千年前，人类与妖精水火不容，互相残杀，而这个族群的妖王却要娶人类的女孩儿为妻。
　　而人类，以妖同魔，为了抵抗妖的残虐，各地的除妖组织已经修炼到能与妖抗衡的地步，这时间，妖，也在频为人所杀。
　　夜半时分，红楼，摇摇红烛，一袭红衣的女孩坐在铜镜前默默地梳头。窗外，有很多悉悉索索的声音。女孩好像听到了什么，咯噔——！放下木梳，窗外瞬时安静。她轻轻扯下旁边的红绸布罩在了自己头上，开始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等她的夫君前来掀她的红盖头，可她的夫君，始终没有来。
　　几天前，妖王抱着女孩儿回到山里。那女孩儿皮肤白嫩，面容玲珑，长发如烟云，在妖王的怀里如同孩子一般。众妖以为那是王给他们带回的猎物，而王却放下女孩儿称这是自己未来的妻。从来，妖以猎杀人为食，何时，妖以人为妻？众妖纷纷反对，妖王却执子之手，不做任何动摇。
　　十几年前，妖王嗜杀成性，不到一个时辰，就杀光了一个村落的人类。在他啃食的空隙，一个弱弱的嘤嘤之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扒开死人堆，找到一个女婴。他看着这个女婴，嘴角竟渐渐泛出了微笑。
　　女婴渐渐长大，长成可人的模样。妖怪不再杀人，收回嗜血的利爪。他们一起玩耍，在山坡上，在树林间，在旷野里… …
　　等了一夜，妖王终究没有来。哗啦一声，红盖头被人扯下来。女孩儿抬头看到一张张狰狞的脸。然而，下一时刻她便昏睡了过去，被人带出红楼，消失在茫茫浓雾中。
　　清晨，这一族的妖王已经众叛亲离，三大法师将他困在洞口，他嚎叫着，却动弹不得。最终，他被法师们封在了洞口的巨石里。其中一个法师是他的心腹，他负责解封的钥和期限。虽然暗自里做了手脚，但最终只确定了解封的钥——那人类女孩的手，而期限，则延长至无期。
　　从此以后，便是漫长的别离。

　　（三）此事经年
　　那个法师，去了人间，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找到流落人间的妖王妻，而她，却早已郁郁而终。死人的手成不了钥。法师不得已，只能等她下一世。然而下一世下一世的轮回，他却再也找不着她。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为了不忘记最初的使命，他在魔王被封的深山里修了宅院，存放自己记忆。
　　某一年，不知听谁说，让灵魂进入人类的生死轮回，可能有机会找到轮回之后的人类。于是，他便在宅院自杀了。而宅院，留给了妖王的坐骑玉麒麟看管。玉麒麟是马妖，人类形态是长不大的孩子。自此以后，每一百年，法师的人类转世会回来一次，打开记忆，重新开始使命。而这里，是他的老家。
　　然而，一千年过去了，法师依然没有找到妖王妻，而他的记忆经过数次开启之后也越来越模糊。
　　又是二十年后，法师的转世终于找到了她。他被她深深吸引，一刻也不想离开，他以为这纠葛是爱，是天注定，是几世修来的缘分。终于，这执著打动了她，两人结为夫妻。几年后，还生下三个孩子。可是，深山里的宅院一直在召唤他。那是他的心结。终于，他打算带着妻，回老家看看。

　　（四）木已成舟
　　又是一个清晨，少年的魔王，还在旅馆里照顾琴。休息了一夜之后，琴清醒过来。
　　你需要什么，我去给你拿！不用，琴拉住少年，起了身看着窗外。那窗户好像一幅画，蓝天白云，碧绿的草地上几匹马儿散落在四处，好像静止一般的一动不动，而远处是一丛白桦林。
　　正当两人为美景动容之时，一声吆喝打破平静，一个骑着白马的似有若无的身影，从远而近，嗒哒——嗒哒——自窗户塌了进来与身旁的少年身影重合，合二为一。少年忽然来了精神，抱着琴跳出了旅馆，三两步便跑来“画”里的白桦林旁。放下琴后，他说，被困了几千年，出来跑一跑，好自在！告诉我吧，我是谁，你是谁。琴没有回避，直接问道。少年没有直接回答，躺倒在草地上，吹着徐徐清风，看着悠悠白云淡淡地说，很久很久以前，你是我的妻… …
　　太阳落山的时候，琴在不远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丈夫。丈夫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娃娃，她大概也猜到了两人的身份。娃娃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拿着一个盒子递给身旁的少年，先生，这是法师封存的记忆，要打开吗？少年很慎重的接过盒子，起了身，等着自己的分身与自己重合。之后，他的模样也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好像长了十岁，像是人类男子的而立之年。
　　法师为了寻找妖王妻已经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十世转世，世世孤独终生… …
　　咔嚓一声，魔王捏碎了盒子。
　　琴的丈夫跑了过来，跪倒在琴跟前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弃你而逃。平静下来之后又说，我好像做了一场梦，梦到我是大魔王的法师，轮回了好几世，要给魔王找他的妻… …
　　第二天，四人一同回了城里，一路上，皆默不作声。到了琴的小区楼下，魔王俯身抱起胖娃娃问了琴一句，即便知道了一切，你也还是会选择他吧？
　　是的。琴的回答没有太多犹豫。
　　随后，琴跟着丈夫上了楼，在楼道的窗户里她偷偷瞥了一眼楼下的那个人，那眼神一直看着她，空落落，像是一个躯壳。

　　（五）下一个轮回，再见
　　先生，魔王怀里的娃娃说道，现在妖精和人类已经和平共处了，如今有个组织叫妖精公社，公社有位先生叫青火，他跟你的经历颇有些相似，你要不去那里看看？
　　妖精公社…青火我认识，从前的“大魔王”！随后，大笑了一阵，消失在小区楼下。
　　可能百余年后，魔王和他妻，会再重遇。
　　但现在，她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