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德洛这小崽子

3、不敢回家

　　看着陈轩上车离开，老张捏着那张名片站在原地，渐渐地，一阵恐惧压过悲伤占据了他的内心，悲伤是因为三轮车被扣押被拖走，恐惧是因为家里的收入将会减少，儿子已经在备战中考，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考试了，成绩一直很好，自己必须掏钱让孩子上学，只有上学才能改变这个贫穷的家庭的命运。
　　擦干了眼泪，老张抬起灌了铅似的脚向前走去，生怕自己的这副窘相会被熟人看见。
　　太阳已经发威，刚才闹了一阵的老张上衣已经湿透，他把系在手腕上的毛巾解下来当作纸扇给自己扇风，但是内心的焦躁使得他无法停止出汗，刚把额头上的汗珠擦去随即又冒出细密的汗珠。路程很远，步子很慢，老张一步一步向中央公园走去，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那是他的基地，他有很多朋友都在那地方，那里，是他赚钱的地方。虽然三轮车已被扣押，但是老张觉得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哪怕只是去那个公园转一转，哪怕只是最后看一眼那个公园，他觉得都会让自己心里面好受些。
　　老张太熟悉从家到中央公园的路。他低着头往前走，到了路口左转，再向前到了红绿灯路口直行，再走大约5分钟，横穿过市民广场就看见了开放式的中央公园，这步行也不过15分钟的路程，他今天居然想要抄近道，老张恼怒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又一巴掌，两个耳光把自己的脸扇得火辣辣的，疼痛感伴随着耳鸣的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振作起来坚强地面对这伤人的现实。
　　不知不觉，老张就走到了公园的北门，那是他平时等客人拉活的地方，因为时间太早还没有客人，平日里一起聊天开玩笑的朋友们都围在一起打牌，老张突然掉头往回走，他想起来今天自己没有骑三轮车来，大家都知道老张的儿子即将上高中，这个家庭急需要钱，他失魂落魄步行过来的样子会让人起疑心的。老张回头的瞬间看到那边有人抬头朝自己所在的方位看了一下，他立即抬起手假装是在擦额头的汗水，快步向湖边的竹林走去。
　　没有风，人工湖的湖面很平静，像明镜，无论老张从哪个角度看向湖面都觉得湖面无比刺眼，当年人工湖刚挖完的时候街道办事处花钱买了很多观赏鱼的小鱼苗投入湖中，现在那些鱼都已长大，悠哉游哉地在湖里游泳，老张只认识其中的一种金银鳞锦鲤，他觉得那种鱼很好看，还听别人说锦鲤象征着好运，可是今天的老张运气并没有那么好。他捡起一块鹅暖石扔向那群聚在一起的锦鲤，鱼儿立即散开，鹅暖石迅速沉入湖底，安静地躺在淤泥上。“为什么鱼可以那么自由而人要活得那么累？为什么我活得连一条鱼都不如？”老张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掌心。
　　时间像个只会行走的哑巴，它从你身边经过在你的身上留下了印记，你却只能后知后觉。体感温度越来越高，老张往竹林里走，在一处长石凳旁停了下来，用手拂去积尘后趴下，随手捡起一竹枝在泥土上刻下一个大大的汉字——钱，现在最困扰老张的不是被扣押的三轮车，而是即将减少的收入，想着想着，老张趴在石凳上睡着了。闹过，哭过，吼过，又流了那么多的汗水，老张被巨大的思想负担压在石凳上睡着了。
　　指尖——手掌——小臂，一种特殊的疼痛感从神经末梢传至胳膊，如果不是手臂麻了，老张或许还会继续睡下去。老张抬起左手看看手表，已经是11：50，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可是他完全没胃口，流了很多的眼泪和汗，老张只觉得一阵头晕伴随着呕吐感，干呕了两下却什么都吐不出。站起来后老张伸了伸懒腰顶着正午的太阳向河边走去，走到湖边的台阶上，老张两根手指捏住方毛巾的一角将毛巾摁入河水中浸湿，拧干，被太阳晒了一上午的河水已经没有了凉意，仅有湿漉漉的感觉能够让老张真切地感受。
　　回家吃午饭？家里没有蔬菜，回去连挂面都只能吃阳春面，还是清汤寡味的那种。在外面吃午饭？“那要花多少钱啊？”老张嘀咕着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零钱。
　　老张走出公园，漫无目的地在鲜有行人的大街上走着，低着头趿拉着步子，这干净的城市路面连一颗小石子都不给他，失意的情绪无处发泄。虽然只是五月下旬，可南方城市的正午太阳烤着大地已让人无法忍受，老张为了躲避阳光走进了一家超市，刚靠近感应门，老张就感受到了超市内的冷气带给他的凉意，顿时心情舒缓了很多。
　　“叔叔，您尝尝吧，这是我们刚推出的新品，奶油板栗面包，口感很好的，您试试吧，免费的。”老张经过面包区的时候一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女孩叫住了他，女孩双手捧着盘子，里面放了十多块面包，一块面包大约有碗口大，五六公分的厚度。
　　一个面包尺寸那么大，商家都这样大力度做宣传了，老张自然不客气，他拿起一个纸托盘，接过女孩递给他的透明塑料小叉，挖了一块送进嘴里，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老张心想。“你们这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怎么那么好吃？”
　　“这个啊，我们的糕点制作师傅在和面的时候呢加入了鲜牛奶和黄油，哦对了，还有鸡蛋，醒面时候的温度和时间都是很有讲究的，而且啊，这是我们店里的师傅经过很多次实验之后才做出来的，像烤箱预热的温度和时长、正式烘焙时候的烤箱温度和时长，这些都有严格的要求，道道把关，所以才会有那么好吃的蛋糕啊。”
　　“嗯，是很好吃，能再给我一块吗？”
　　“没问题。”说着，女孩又拿起一份蛋糕递到老张的面前。
　　老张感动地不知该像女孩说什么，双手接过蛋糕之后他站在原地给女孩鞠了一躬以示谢意，吓得女孩连忙上前扶老张，“叔叔，您这样我可受不起，您快起，今天我们店里搞活动，这些蛋糕是免费的，虽然老板说了限量150份，可是因为今天并不是周末，所以前来品尝的人并不多，您要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再给您一份。”
　　“够了，足够了。”老张激动地颤抖着双手，他觉得上天并没有放弃他，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有一个女孩给了他两块面包帮助他解决一顿午饭，那个女孩就是他的天使，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天使。两大块甜食分量很足，但对老张来说还远远不够填饱他的胃，早晨三轮车被扣，顾客座垫下储物盒里的水壶和保温饭盒都忘记拿出来了，明知无能为力，老张一想到这些不顺心的事情还是会懊恼，会恨自己。
　　老张在超市三楼的衣帽区找了个角落坐下，他不愿那么早回家去面对周围的邻居，更不愿走到大街上感受外面的高温，他靠在墙上睡着了，和上午在竹林里时一样，思想的重负把摁在地上催他入睡。在梦里,老张梦见了自己回家和妻子解释为何没有骑三轮车回家，梦见了自己的孩子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梦见了自己需要一大笔钱，一张白花花的单子在他的眼前飘动，数字“1”后面跟了很多个“0”，他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清醒了，他只知道，坐在这里吹着冷气睡觉，很惬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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