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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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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丫鬟进来伺候洗漱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自家小姐梳了个许久不见的双刀髻,发间只簪着一支梅花钗,身上穿了件月白色齐胸绒裙,外头罩了件鹅黄金丝褙子,站在屋子中间一动也不动,那双向来灵动的桃花眼也失去了光彩,整个人像是魂离天外,脚边散落着几个箱子,正是当年出嫁时带来的陪嫁。
春燕大惊失色,还以为林玉琅与宋辞吵架了,忙放下铜盆,走至她跟前行礼:“小姐这是作甚?”
小桃纵是迟钝了些,也立马反应过来了。年轻的小丫头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摆在桌上的一封信。她走近一看,却见那信封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和离书》。
小桃气不打一处来,她固然知晓姑爷不喜欢小姐,可没想到居然会在大过年的时候做出这等事来。气呼呼得拿起那封信,小桃便握紧了拳头准备冲去枫蓝院找宋辞当面问个清楚,可还未走出两步,便被人握住了手腕。她回头一看,却见春燕皱着眉朝自己摇了摇头。
“春燕,你拦着我作甚?”
春燕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没发现么,这是小姐的笔迹。”
小桃这才低下头瞧清自己手里的信,那三个字可不就是自家小姐写得么,于是她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于是三人便僵持着,最终还是林玉琅打破了沉默。
“春燕,你去找个车夫来;小桃,你把这些东西搬到马车上去吧。”林玉琅嗤笑一声,垂眼轻轻踢了踢脚边的木箱子,然后抬脚朝着门外走去。虽然如今她已与宋辞和离,可宋家父母待她却是极好的,于情于理她都该向他们辞别。
朝阳缓缓探出山头,昨夜薄雪消融,远处青山葱郁,若非寒风清冷,怎么也看不出此时正是寒冬时节。
林玉琅吸了吸鼻子,迈进大厅,却见宋氏夫妇已坐在上座,宋辞站在一旁冷着张脸,比那薄雪看上去还凉薄些,剑眉微蹙,右手握拳。她细细观察了一下两位长辈的神情,心中便已了然,想来宋辞已告诉他们两人和离之事了。
宋夫人见她走进大厅,向来优雅从容的女子显得有些局促,掩在袖下的手假装不经意地扯了扯宋老爷的袖角。宋老爷见状,忙正襟危坐,等着林玉琅开口。
林玉琅往前走了一步,跪在地上俯首行礼:“父亲,母亲,我与宋辞今日写下了和离书,从此婚丧嫁娶各不相干。望二位长辈成全。”
宋辞双眸一闭,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是神色自如。他走至林玉琅身旁,跟着她一起跪了下来,对着堂上的父母行礼:“儿子不孝。”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一旁垂着头的林玉琅,心想这女人果真足够绝情,和离书一签,便立马改了称呼。
宋老爷与宋夫人也没想到她会立马改了称呼,不免有些不习惯。宋老爷看了妻子一眼,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大肚腩颤了颤,叹道:“我与夫人是真希望你们能相互扶持,白头到老的,可如今事已至此,是无法挽回了。阿琅,是我们宋家亏欠你的。”
宋夫人拢了拢身上的外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至林玉琅跟前,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年过半百的女人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连眼角的细纹都别有风情。林玉琅看着她,不禁双眼一热。宋夫人待她极好,她幼年丧母,早已将宋夫人当做自己的生母相待,如今分别,怎能不难过。
“阿琅,别怪宋辞……”这句话没说完,随后便是一声厚重的叹息声,也不知后半句是想说些什么。
她闭了闭眼,终于潸然泪下。她怪不了宋辞,这三年就像是一场梦一般,也许在离开宋家很久很久以后,她还会做这场梦,梦见宋辞。
林玉琅哭得泪眼朦胧,却突然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她抬头一看,朦朦胧胧瞧见了宋辞那张疏离清俊的脸,他正皱着眉瞧着自己。她感觉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指腹粗糙,刮得她脸颊有些疼。
“林玉琅,你怎么这么爱哭?”宋辞最见不得她哭,所以他之前总会在她哭之前便早早离开。他怕自己会心软,他和林玉琅,也许最后终究是走不到一起的。
扑面而来的清冷薄荷香涌入鼻腔,林玉琅感觉自己被宋辞狠狠地抱住了,他低着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林玉琅,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林玉琅心头一跳,紧咬牙关,终究是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狠下心将宋辞推开,一双微红的桃花眼怒瞪着眼前玉立身长的男子,声音有些尖利:“宋辞,便是你求我,我也不愿再见到你。”
说完便转身,毅然决然地朝着大厅外走去,再没回头。
宋辞见她纤细窈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里,肩头一垂,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低下头看着右手。五指展开,手心是一只金丝镶玉耳环,正是昨夜林玉琅弄丢的那一只。
他今晨签下和离书后,便将昨夜摆宴席的地方好好找了一遍,终于在花坛角落找到了这只耳环,本欲方才将它还给林玉琅,那想却忘了。
如此也好,至少还能留着做个念想,宋辞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将耳环又紧紧地攒在手心。
他转过身对宋夫人拱手行礼:“母亲,两月后,请务必派人将东西交给玉琅。”
那东西是两年前他便准备好的,只待和离后便交给林玉琅,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宋夫人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涩然:“你何不同她说实话?想必她是能理解的。”
“母亲,我想她好好活着,此事又如何能开口呢?”宋辞沉着脸,缓缓道。
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行了将近半个月才赶到东阳。
齐国国都为乾垣,东阳则为乾垣东部,算得上是整个齐国最为繁华的地段。林府便坐落在东阳一隅,与众多将侯门户毗邻,见证着这座王朝的更迭变幻。
林家是书香世家,三代为相,如今齐国的相国大人正是林玉琅的父亲——林涛。林家不仅在前朝颇有权势,在后宫中也是重权在握,林家三小姐,也就是林玉琅的二姐,乃是王上最为宠爱的贵妃,因王后早逝,如今执掌后宫。这样一个家族,在整个齐国都是令人钦羡而忌惮的存在。
“还有多久到?”一道漫不经心的女声从马车内传来。
车夫扬了扬鞭子,回答道:“再拐个弯就到了!”
林玉琅坐在车内,手中拿着本之前出嫁时压箱底的话本胡乱翻阅,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像是一滩春水惹人怜爱。
一旁的小桃将橘子分成一瓣一瓣递给她,却假装不经意地观察她的容色。
这一路上,林玉琅看上去实在太诡异了,她该吃吃该喝喝,偶尔路过一个小城还会停下来逗留两日,将明明五日就能抵达的行程拖到了半月,看上去不像是和离归家,反而是在游山玩水一般。若非小桃之前曾目睹过自家小姐对宋辞痴情一片的模样,差点就以为她是真不曾在意这段婚姻。
也许这是暴风雨降临前的最后安宁时光,小桃又剥了一片橘子,如是想到。
马车最后停在了一座老宅前。这座老宅与周围的朱门高户相比之下显得格格不入,却偏有种身处繁华却怡静悠然之感,古老的牌匾悬挂在屋檐下,上头提着两个恢弘磅礴的大字。这块匾乃是先王亲赠,象征着整个林家的地位与权力,因此哪怕这座宅子略显老旧,拜访之客却络绎不绝,差点踏破了门槛。
林玉琅弓起腰撩起车帘,露出半张美玉无瑕的脸,系在发间的碧色丝绦被冷风吹起,随着鬓角碎发刮得脸颊发痒。她抬起手将碎发拂至耳后,裹紧身上的鹅黄色斗篷,瞧着那块牌匾,一下子竟忘了挪动脚步,直到春燕提醒,才恍惚回过神来,眼角竟已生涩。
林府看门的小厮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林玉琅,只以为她是带着姑爷回家,于是忙迎上前,朝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笑道:“小姐许久未回来,老爷和少爷都想您得很呢!”
林玉琅由着春燕搀下马车,淡淡地点头“嗯”了一句,看不大出来喜怒哀乐。
小厮话有些多,伸着脑袋往车内看了看,又问道:“小姐,姑爷可是随您……”
这话没说完,却被春燕打断了:“夏子!从前怎的不知你话如此多!”
夏子见林玉琅的脸色不好,再看了看春燕一脸严肃的表情,忙闭上嘴,由着小桃使唤去搬车上的行装了。
林玉琅微微抬头,朝着门内一步步走去,脚下积雪被踩的“吱呀”作响,她却恍若未闻。
春燕跟在林玉琅身后,看着她那就算裹着厚重斗篷也略显瘦削的背影,突然喉间生涩。回到这里,她才真切地感受到,林玉琅真的变了。三年前骄傲跋扈的小姑娘经过时光的磨砺,早已被打磨得如一枚光滑的卵石,有了傲人身姿和气度风华,却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天真无虑。
如此看来,成长的代价,果然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