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全十美》异道何安

1、全文完

　　【01】

　　郑成夜被锁链抱住。

　　这锁链又粗又重，把他的四肢百骸都牢牢定在床上，使他完全起不来。这厉害的无形锁链还有个名称，人们叫它作“懒惰”。

　　郑成夜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宛如一条咸鱼。

　　赖床真好啊。

　　赖床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事之一，郑成夜内心里这样感叹着，再次挣扎着尝试抬起四肢，止不住地哀叹，偏偏他今早有个约会得赴。

　　【02】

　　不等他西装革履地着装好，他的约会对象就径直闯开了他的门，冷笑着说：“郑成夜，我就知道你又赖床了。”说完就冷冷站定在门边，任由门大敞着，这催促着实是无声胜有声。

　　郑成夜狠狠心斩断了捆缚自己的名为懒惰的无形锁链，翻身下床冲去洗漱一气呵成，边刷牙边回头喊：“陈九不！马上！”

　　陈九不靠在门边，脸上神情喜怒不明，他沉默着轻轻合上了门。毕竟天气还未回暖，风可吹得人冷。

　　【03】

　　郑成夜和陈九不谈了有四年了，两人感情进展稳定，不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似的稳定，而是敢迈入神圣的婚姻殿堂当着亲朋好友的面承诺出“我愿意”来互托终身的稳定，只一点不完美，陈九不的父母对这段恋情都还一无所知。

　　但郑成夜对这件事的态度是很乐观的，毕竟这都什么时代了？9102年了！多元的思想与开明的观念无不冲击着这时代的每个人。每个年轻人耳边都曾萦绕着一句话——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不会成功！郑成夜从来不做不努力的人。

　　只是努力得按着一个方向努力，而这个关键性的方向，郑成夜和陈九不两人就，还在谨慎地计划中。

　　郑成夜是满怀信心的。

　　他洗漱完，穿戴好，人模人样地站在陈九不面前，挤眉弄眼道：“走吧小公主。”

　　陈九不沉默地看着他。

　　郑成夜又欢呼：“朝游乐园进发吧！”

　　陈九不一偏头，算是默认了郑成夜叫出口的小公主。只是心里闷闷地想，到底谁是小公主。

　　郑成夜笑嘻嘻地拉住陈九不走。

　　【04】

　　游乐园吧，两人其实都是头一次来。

　　但是郑成夜知道要玩刺激的。

　　什么旋转木马碰碰车呀，那些都太温柔了！要玩就玩心跳、玩尖叫，过山车大摆锤！

　　郑成夜拽着陈九不把刺激项目玩了个痛快。

　　陈九不背着郑成夜吐。

　　要说来游乐园这件事，其实是陈九不起的头，但他想要的在摩天轮上拥吻没能实现，自己倒是好好地感受了一番速度与激情。他把擦好嘴的卫生纸妥善地扔到垃圾桶里，整理好自己才去找郑成夜。琢磨着，时间还有，来次摩天轮，有机会的。

　　【05】

　　郑成夜对陈九不的浪漫在他诉之于口的每一句话，陈九不对郑成夜的浪漫则隐藏在每一个为对方而作的细小而妥帖的举动里。游乐园这事，郑成夜是没想法，陈九不则是不会做，他原是不信摩天轮上被人为赋予的爱情意味的。

　　但他做了。

　　他提出了来游乐园。

　　陈九不觉得他在被什么催促着。一种他不愿明了的预感促使着他，去做这一些，原本认为不必用来给他们的爱情锦上添花的东西。虽然他始终觉得，这些说法玄。

　　郑成夜对陈九不的担忧一无所知，他坐上了摩天轮，和陈九不在顶端热情拥吻。

　　陈九不有些气短。

　　【06】

　　挂断来自母亲的电话。

　　陈九不沉默地抽完了一支烟。

　　要说抽烟，他的第一次抽烟是和郑成夜一起的。两个长到成年依然没抽过烟的小伙子聚在一起后突然就对尝试抽烟萌生了兴趣。青涩的两人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眼睛里的跃跃欲试。

　　于是一包中华一支烟，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呛着抽完了。

　　那包特意买的中华到后来也只少了一支烟，剩下的一直躺在烟盒里，两人都没有去动，只是留作纪念样的保存下来，权作纪念他们一起干的第一件出格事。之后，两人都没再尝试抽烟，他们没成这方面的瘾，真要说瘾，那也是瘾上了两人在一起时因快乐而分泌出的多巴胺。

　　快乐总是令人上瘾。

　　两心相爱的人在一起，就总也是快乐的。多巴胺每时每分每秒都传递着快乐兴奋的信息。研究说多巴胺有助于人的记忆，所以，陈九不想，所以他才对两人在一起的每一幕都记得清清楚楚罢。那一幕幕记忆就储存在脑里，随时随地都可以调用，调出来，就像看高清电影一样，细腻的画面、温馨的情节，每次看都会看笑，每次看都是享受。

　　夜深人静，陈九不想起那年一起抽的那支烟。

　　他买了一支烟。

　　沉默地抽。

　　呛出了泪。

　　【07】

　　郑成夜隐约觉得陈九不最近有心事，他关怀地问：“九不九不，发生了什么吗？”

　　陈九不总是矢口否认，温和地笑着说：“不。没什么。”

　　郑成夜被他的态度搞得将信将疑。

　　不对劲。这绝对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会是什么事呢？

　　机智的郑成夜撬不开陈九不的口，他决定自己打探一下。可这项业务他又不熟练，技能点根本没点上，收到的反馈都是“不知道”“没什么吧”“能有什么事啊”“他好好的呢，很快就升职加薪啦”，这样的反馈麻痹了郑成夜的感官，他于是就觉得，哦，果然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也是，陈九不什么时候说过谎。在平均一人每天撒二十五句谎的当下，自言从小到大从未说过谎的陈九不简直是一股清流。毕竟即使是诚信如郑成夜自己，他小时候也是说过几句不大不小的谎的。他那时就跟他爸爸说：“爸爸，我作业做完了，可以玩游戏了吗？”

　　其实他作业做完了吗？没有。

　　可以玩游戏了吗？爸爸说可以。

　　那郑成夜就欢呼着去玩游戏了，然后偷偷摸摸地熬夜把作业肝完。

　　那时年轻，精力正好。那时候老师讲八荣八耻，郑成夜听在心里，反思自己，觉得自己这样做很不对味，有点小小的愧疚在心里滋生。于是郑成夜就渐渐地没再弄这样的把戏，老老实实地做完作业才玩游戏。

　　他至今觉得他老爸对这件事是毫不知情的。

　　可他老爸才精着呢，看他门缝透出的光就晓得这小子在干什么，只是装模做样地没拆穿，看他这样多久，秋后算账。

　　后来郑成夜自己乖了，秋后算账自然就不了了之。

　　所以说，瞒父母？

　　【08】

　　很多事在不沟通下成了秘密，很多状况在不预料下成了意外。

　　可谁能预知呢。

　　写梅花易数的邵雍？写推背图的袁天罡？

　　真可惜。

　　郑成夜既不是邵雍也不是袁天罡。

　　他只是郑成夜，一个普普通通的、心里潜藏着一腔英雄血的少年。

　　失控的轿车、呆立的童子。

　　冲前救人的郑成夜。

　　他那时什么都没想，他只知道每条生命都很可贵。

　　……

　　倒下的郑成夜睁着眼，嘴上挂着笑。

　　他想：

　　小孩儿能活，真好……

　　可以一直赖床了……

　　陈九不……

　　他漫无边际的思维飘到了多年前背过的八荣八耻上，耳边响起孩童的齐声：

　　……

　　“以团结互助为荣，以损人利己为耻”

　　“以诚实守信为荣，以见利忘义为耻”

　　……

　　郑成夜迟钝地想，说好要和九不一生一世的。

　　要失信了啊。

　　真不想、不守信……

　　守信。

　　【09】

　　诚实。

　　陈九不收到消息。表情木木，心内僵冷。脑里有根弦轻轻地，崩了。

　　“怎么，全世界都和我说谎呢？”陈九不懵。

　　他还没跟郑成夜说他妈知道了

　　他还没跟郑成夜登记结婚

　　他还没有

　　还没有

　　一起度过一生

　　陈九不沉默地，崩溃。

　　【10】

　　如果玄学都是真的。

　　如果玄学都能实现。

　　那多好。

　　十全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