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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39 ...

  •   夜色微芒,天边冥冥泛亮,寒冷和饥饿让防空洞里的人都说不出话,所有人蜷缩在狭窄的空间。天亮的时候,外面都是废墟,街上才有人影出现。他们脸上都是灰土,头发蓬乱,低着头似在找什么,防空洞里的人接二连三出去,偶尔开过一辆军蓬卡车,路上的人都闪到一边,车上装载的都是昨天被炸死的日本兵。
      她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拍了她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块馕饼,包在报纸里,声音是昨天她救的那个人的,那人说:“给你吃。”那人已经挪到她身边,当他们回头看彼此时,两个人都露出惊讶。她说:“你不是和冯深他们在一起的人吗?”何程想不到在这里遇见她,昨天原来是她救了自己,他点头说:“真巧,在这里也能碰见。”碰到认识的人,她一夜紧张的心有一刻放松,她道:“宝晴呢?她有没有和你在一起?”何程回过头看着外面说:“没有,我们工作不一样。”她有些失望,低下头“哦”了一声。
      何程过了一会儿才发觉她好像知道他们的身份,他回头看了她两眼,见她吃了两口馕饼,然后又掰了一半递给他,说:“你也饿了吧?给你。”他也很久没吃东西,这本是他答谢救命恩人的,可他也饿了一宿,他想了想还是接过来,一边吃一边看外面车子的流动。过了一会儿,这里面的人也差不多都走了,何程出来,她也跟着出来,重见光明的感觉真好,只是闪过这一个念头,何程回头对她说:“我们就此分手吧。”她问道:“你去哪儿?”何程声音低沉,说:“杀一个汉奸。”她脑中闪过万归程临死前对她说的话,她问:“汉奸是谁?他叫什么?”何程见她如此在意,只是说:“一个刚从日本回来的密使。”她抓着他的手说:“我也去。”
      陈舒翌接了电话刚挂,就有一个兵在外说:“您关着的三名人质凌晨潜逃,被小野大队的人包围了,前来请示您要怎么办?”
      革命党还没抓到,应舒贺的军舰又在江上,昨日的空袭已经损失了好多人,伤员都被送往医院。陈舒翌转身说:“先别动他们,我一会儿就去。”那人敬了礼退下去。
      下午的时候,陈舒翌从大楼里出来,说:“去关押处。”他上了汽车,周边的兵亦是安排的严,丝毫没有下手的地方。他们的车子往东开去,一直躲在暗处的人了解他去的方向,很快就离开这里。
      他们在破废的别院被关到天亮,外边的兵也在外面守到天亮。全大成以为他们会冲进来,手里持着枪本想顽强抵抗到最后,但天都亮了,外面都没有行动。陈晔平躺在榻上,唐琪见他脸色气色全无,心生难过,这里连点水都没有。陈晔平瞄到她眼里有泪花,开口说:“别这样……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怎么会被他们关进来?对他们来说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忽然哑语,因为不想说陈舒翌的事,又刺激了他,对此时他来说太残酷……于是头低得更低。陈晔平看出来她有事隐瞒,也不去追问,又靠在那里眯了会儿。
      窗纸投射进来的光线愈来愈强,这间破废屋子里满是灰尘。外面终于有了响动,全大成站起来听外面的动静。小院里的十几名日本兵啪地挺直身子向陈舒翌敬礼,陈舒翌进了这里,朝门看去,大队走上前在他身边说:“那三个人就在里面,一个都没有跑。”
      陈舒翌正对着门,然后挥手示意,大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带手下到门洞外把守。陈舒翌只是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云里露出一些阳光照在雕花的门框上,随后他示意身边的人去开门。
      那两个人去开门,全大成从旁边横刺过来,一个人闪了过去,另一个人制住了他,缴了他的枪,全大成半跪了下去,他耗费了一夜的精力,点水未尽,再要挣扎也动不了。
      陈晔平慢慢睁开眼,屋子里大亮,他侧回头看到全大成被人按住,他坐起来,唐琪站在那里,陈舒翌跨上台阶,迈进门槛,陈晔平看见一人走了进来,唐琪见到陈舒翌,僵在那里,她明明记得陈舒翌说不会来见陈晔平……她知道大事不好,僵硬地说:“你怎么会来?”
      陈晔平听她的口气,两个人像是认识,于是带着好奇抬起头,那一刻给了他会心一击。他愣住了,以为自己在做梦,而那个人渐渐朝他走来,他才明白是真的。他两只手发力,努力使自己坐起来,脚下没有稳住还是瘫了下去。唐琪“呀”地叫了一声,蹲下去扶他起来,陈舒翌给了她一个眼神,他弯腰扶起陈晔平。陈晔平再抬起头来,双目亦是充血,他捂着胸口,却久久说不出话。而陈舒翌则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陈晔平咽了口水,而从昨日滴水未沾,他咽到喉咙里的味道腥甜,他的脸色难看又铁青,一瞬间,他将所有事都在脑中过渡一遍,越难以遏制住胸口翻涌的感觉。
      他也没想到自己开口对陈舒翌说的第一句话,:“你们早就见过?”
      他的语气出奇的平静,望了一眼唐琪,唐琪低下头。
      陈舒翌的语气沉稳刚劲,也很镇静,他说:“唐琪妹妹来外港见到了我,出于我们从小的关系,我邀她住了两天。”
      唐琪和陈晔平眼神碰撞,陈晔平说:“你居然把她关起来?”
      陈舒翌目光微沉,道:“我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昨天对岸的人来空袭,要不是我留住唐琪,她说不定会在街上遇到炸弹被炸死……你看,经过一夜,这里一点事都没有。”
      他昨夜睡得昏沉,但也听见了外面的轰炸声,而陈舒翌却说“对岸的人”,他立刻想到一人。他始终不去看陈舒翌的脸,他忽然说:“我回来时找过你,他们都说你死了……既然你活着,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陈舒翌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旁人亦无法感觉到他话里的绝情,道:“为什么要来见你?陈舒翌已经死了。”
      唐琪去看陈晔平的表情,他似是在极力忍着什么,只见他慢慢点着头,终于迎向他的目光,他语气略显激动道:“那你是谁?”
      陈舒翌坦然说:“你得到过消息,我是日方派来的密使,你原要见的人就是我。”
      陈晔平脚下踉跄,他的右腿往后一腿,手扶住后面的桌子。唐琪去帮他,陈晔平重新站起来,后面的小几桌面上落下一个手印,他的手沾了灰。
      “你为什么要这样?”
      陈舒翌眼里闪过一道光,极是锐利,他面不改色道:“我说过,以前的陈舒翌死了,而我,是来跟你谈判的——”
      陈晔平瞪向他,他的眼珠通红,不知是绝望或是怒火,而陈舒翌的部下端进来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好酒好菜,又放了两只凳子。
      陈舒翌说:“你先吃饱我们再详谈,你这样的身子,这一晚过得不是很好吧?”
      陈晔平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他看着前方说:“小时候我爹说我命大,从马上摔下山坡几天就能活泼乱跳……可是我大哥就没那么好了,他打小身体不好,父亲请了三个奶娘照顾他——”
      陈舒翌刚要坐下,愣了愣,还是坐下去。坐下后见陈晔平依旧站着,他说:“吃不吃是你的事,身体是你的,可是……我坐着你站着,让人看见这不太好吧?”
      陈晔平道:“那你就让屋子里的人都出去。”
      陈舒翌嘴角微微一笑,倒了杯酒抿了一口,他始终知道自己的弟弟脾气这般大,这种时候,他谁的话都不会听。之后他回头让自己的部下出去,全大成叫了声“参谋长”,亦是担心,陈晔平不说话,全大成被两个人拖下去。
      陈舒翌给另一只酒杯里也倒满,抬首示意他坐下,陈晔平看着他嘴角泛起苦笑,接过他手里的酒盅,却没有喝而是重重放到桌子上。
      陈舒翌说:“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他们把你关在这里?你来了这里,也应该打了最坏的打算吧?”
      陈晔平握着桌面,只是道:“做好了死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连那都不是最坏的事。”他的目光冷峻,陈舒翌本想做一个微笑,可是却被他的眼神顶了回去,连他自己也感到身体一凛。
      陈舒翌说:“我们还是谈正事吧。我前几日见过应舒贺,和他谈及与日本联手一事,可是我走两天,他在怀平自任总司令,昨晚空袭就是他的杰作。”他说完了,陈舒翌见他毫无所动,陈晔平用手指敲着桌面,咚咚咚地几声,陈舒翌听着心烦,微愠道:“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没有?”
      陈晔平停下手中动作,抬头对他说:“关我什么事?”
      陈舒翌右眼跳了几下,说道:“你人还在里面,他下令用飞机空袭对付日本司令部,可也是对你的生死不顾,你不生气吗?”
      陈晔平却道:“他本就是这样一人,你要是惹恼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且,国家大义面前,这种小事算什么?”
      陈舒翌说:“他连你都不管,对你来讲是小事?你难道就不寒心?”
      陈晔平道:“我跟他既没血缘关系,我当然无所谓……让我寒心的人现在坐在我面前,而他恰好成了汉奸。”
      陈舒翌却说:“这世界上本身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你进过生意场,你就会懂……而且,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也未必对你真心,还不如养得一条狗……”
      陈晔平的眼光对上他久久沉默,他在思虑陈舒翌最后一句话的含义……终于他开口说:“家里谁对你不好?你是大哥,又管着所有生意……你还缺什么?”
      陈舒翌道:“缺什么?我是长子,从小就有人教育我长子就要负担起家里的责任,我什么都学,对家人,对兄弟姐妹,无一不恪守礼节有大哥的样子。直到有一天,父亲对我越来越严格,我还以为是我做得不好……那时正好弟弟出生了,父亲高兴的笑脸让人难以忘怀,他开始对弟弟加倍好,而我呢?他对我更加严苛,有时偶尔流露出来的亲切,我都觉得十分陌生……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陈晔平摇摇头。
      “因为我不是原配生的。”
      陈晔平听后面露震惊之色。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陈舒翌摊开手说:“我名义上的母亲对我是很好,但我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而父亲娶回来的小老婆却对我特别好。这是我懂事之后听到柴房里的老妈子说闲话的时候我知道的。”他凄凉的看着陈晔平笑道:“原来家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包括你,唯独只有我……”
      陈晔平舔了舔嘴唇说:“我也不知道这其中缘故,只是母亲让我别对你说……”
      陈舒翌道:“为什么呢?”
      他低眼道:“好像是父亲不喜欢五妈……他不想让你认她……因为她是名伶出身。”
      陈舒翌闷了一口酒,说:“他说的很对啊。”陈晔平看他又倒了杯酒,放下酒壶,忽然拍桌道:“她一个戏子,不好好在台上唱戏,干嘛不自量力跑出去给别人当小老婆?她不清楚自己身份低贱吗?!”
      陈晔平怔了怔,没想到他原来这么清楚而且在意,他说:“没想到你这么恨五妈,可是她很疼你的,因为父亲的原因她不能认你,她也很难过吧?毕竟她才是你亲娘……”
      陈舒翌点头说:“是啊,她疼我又怎么样?你知道她让我过着什么生活吗?父亲不疼我……他疼得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也只关心你疼爱你……我算什么!”他肘边的酒盅被撞翻,酒水洒了出来,他几乎歇斯底里,想把几十年身上的气全都发泄出来,他说道:“你很幸运,你是被从小宠到大的……不幸的是我,我从小就要学这学那,长大了帮家里打点生意,以为父亲终于能够另眼看我,可是他却跟我说想让你一起来……你哪点比我努力?说穿了你就是不学无术,生意上的事你再学十年都跟不上我!”最后他自嘲的笑说:“你说我恨五妈?你错了,我恨她干什么?她一个戏子什么都做不了……可我就是讨厌她,讨厌她跟我说话的样子,整日穿得花枝招展,我连看都不想看见她!我告诉你,我恨的是陈明忠!他自以为是,有眼无珠,他瞧不上我,是啊……他瞧不上我……所以他死了活该!”
      陈舒翌把自己的凳子踢翻,他终于泄了这口气!而里面的一声巨响传到外面,外面的人亦是听见了,犹豫要不要开门。而陈晔平刚才第一眼看到陈舒翌时,脑海里的假想又浮出水面,他一开始压制住这个想法的扩散,而现在听他歇斯底里说的最后一句,他从凳上猛然站起来,他说:“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父亲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陈舒翌正视他,有些得意说:“这重要吗?父亲死了,家里的人都死了……死无罪证。”
      陈晔平喊道:“你个混蛋!”他毅然决然掀翻了菜席。
      这个动静让外面的人直接推门进来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陈晔平虽是重伤在身,但还是冲过去拉住他的衣领,陈舒翌的部下看见了上来阻拦,陈舒翌却让那人下去。门关上,陈舒翌也不反抗,任他拽着自己的衣领,陈晔平满目充血,他咬着牙说:“你若是看我不顺眼,何必大费周章?我这辈子都不会水性,你有的是机会把我推进湖里,我也反抗不了……”
      陈舒翌道:“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我要让陈明忠看看,你永远都比不上我。”
      陈晔平朝他脸上打了一拳。他没有力气,陈舒翌也只是把脸偏过去,但嘴角还是流了血。
      “你没有良心!”
      “是。我的良心是被亲人毁掉的——”
      他们双目对视。
      屋子里沉默很久,而外面的天气也在变化,像是要下雨。很久之后,陈舒翌说:“我们谈正事吧。”
      陈晔平像是想通什么,点头说:“好。”
      陈舒翌把凳子捡起来,桌上还有没被摔在地上的酒菜,地上一片狼藉,他恢复平静,沉住气说:“你是应舒贺的参谋长,你能够说服他,我们不想和他起冲突,而且,日方的空军明早就到,不是这里,是西北地区,将会有一场惨烈的战斗,如果他不想这样,就让他和我们联手,把西北割地给我们。”
      陈晔平沉默地看着他,说:“给你们?”他冷笑一声,不过随即道:“我要你答应我个要求。”
      “什么事?”
      “把唐琪放走,我不放心她,就现在,立刻马上。”
      陈舒翌答应他,说:“我派人送她去码头,晚上有一艘外国轮船去英国。”
      陈晔平点点头。他的眼睛里沉黑带着一抹暗淡,但他已经静下来,他拿起一杯酒举起,陈舒翌知道他的意思,也举起酒和他干杯,然后两个人喝下去。陈晔平咳嗽起来,不过他继续倒了一杯,陈舒翌问:“你还喝?”
      陈晔平倒满酒,然后说:“刚才那杯是敬你的。这杯……是敬我大哥的。”
      陈舒翌看着。他倾酒杯把酒洒在地上,水泥砖落上一条水痕,他看着,那个时候,他心里也下定了决心。他没有远大志向,国家大义面前他亦做不了什么,那还有别人……他现在只有一件事做得了。
      他们站起来,陈舒翌走出去对部下说了什么。回来时陈晔平也慢慢的站起来朝外边走。他们在里面不知道待了多久,天色黑沉沉地,倒是有一股清凉寒气袭进来,外边的日本兵已经整好队,他走下台阶,陈舒翌的部下到他身边来似要搀他,被他拒绝了。陈舒翌便说:“把那边那个人放了。”
      全大成走到陈晔平身边,两目对视时,忽然看到陈晔平传递给他的暗号,他顿时了然。陈舒翌却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朝外走去。那条昨晚企图逃出去的路觉得变短了。陈晔平镇静的跟在后面,过了会儿在陈舒翌耳边说:“见过孙婉霏吗?她也在外港。”他们两个人看着前方,亦没有停下脚步,他说:“有什么好见的,没有。”陈晔平道:“昨晚那一场空袭,不知道外面被炸成什么样子,孙婉霏躲过去了没有?”陈舒翌说:“反正她过得很好。”陈晔平道:“也是。”
      前面的日本兵在一辆车外站着,陈晔平回看周围的残壁断垣,就一天时间,竟变成这个样子,满目疮痍。
      他们到了外面,陈舒翌先让他上车,在车门外等他。陈晔平走到他面前没有马上进去,他说:“是我太笨了,不知道二十几年来你这么恨我。”
      陈舒翌面朝他,没想到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他道:“现在说这些没意思。”
      陈舒翌再次请他上车,他叫了声:“大哥。”
      陈舒翌不防他这么一叫,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后来隐隐觉得不对劲,陈舒翌转身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回头对他说:“有什么话,上车说吧。”
      陈晔平却没有动弹的意思,就在这时,全大成抢过后面一人的长枪,正对着陈舒翌,同时十几个人的枪口都对着全大成,但因为全大成指着陈舒翌,这些人都不敢开枪,陈舒翌对陈晔平说:“你什么意思?”
      陈晔平声音出奇的平静,他说:“你不忠……不仁……不义……不孝……就算我忠孝不能两全,今天在这里,我也要跟你算清楚这笔账。”
      陈舒翌露出些许惊愕:“你……”
      陈晔平不管后面十几个人的枪对着他们,对全大成下令说:“开枪。”
      全大成的手渐渐用力,周围忽然响起枪声,后面有人倒下的声音,全大成瞥过去一看,他后面的四个日本兵都死了,他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对面的一栋建筑里有人打开门,不知道他们有几个人,都先朝日本兵开枪射击,日本兵予以反击,陈舒翌被部下围起来慢慢后退,子弹擦到到汽车顶,这时才明白他们的目标是陈舒翌。
      六个人把陈舒翌护在身后,还是陈舒翌的部下衫下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陈晔平让他挡在自己身前,全大成见情势极乱,于是掉转枪口,他说:“别乱来!”衫下对陈晔平说:“让你的人都撤下去!”而陈晔平告诉他:“这些不是我们的人……他们应该是革命党……”
      然而陈舒翌在后面说:“把车开过来。”衫下照他说的去做,他猫着腰跑过去,汽车里的司机已经死了,车窗被打破,陈舒翌很是急躁,已顾不得其他,他前面死了三个人。汽车极速地调头,然而东面又有两个人攻击陈舒翌。这些人神出鬼没,他身边的人少,汽车正在朝他开来,陈舒翌捡起一个死去士兵的枪,他站起来,一颗子弹先他打在后面的砖壁上。他弓箭技术精湛,但枪法微逊,陈舒翌却下定主意,举着那把枪指向一个人的后脑勺,他右眼同时跳了一下。
      全大成护着陈晔平,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错打了他们,就在他无意间向后看的时候,陈舒翌已经开了一枪。那一枪,是朝他们的方位来的,对准的是陈晔平的后脑勺。全大成睁大眼睛,心跳骤停,看着那颗子弹擦过他的脸庞,陈晔平只觉得脖子炙热,像是被划破了一个口子。
      而就在那一刻,西面的一颗子弹射到陈舒翌的头,陈晔平回头看去,陈舒翌缓缓倒在地上,他嘴里喃喃叫道:“大哥……当初何必多此一举……”
      陈晔平蓦地朝左边看去,他们从关押处跑出来,沈丹钰手里捏着一把枪,枪口还在冒烟,立在那里。她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向他看过去。何程立刻把她拉到身后,他们躲在墙后,他们的同伴见陈舒翌死了,于是都停止放枪。远处整齐地步伐声朝这里涌来,何程说:“走。”拉着她调头跑。跑了很久,何程时不时就像后面看,有没有日本兵追上来,他觉得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有些凉,不禁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很白,突然她问:“我刚才是不是……杀人了?”何程停了停,他的声音淡定从容,眼神似是能安慰她:“不,你杀的是坏人。”

      过不久江面就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早上叶子上凝着冰爽,中午下了一小会儿小雪,但很快就停了。大楼里点着灯泡,应舒贺说:“这位是张启生。”陈晔平和这人握了握手,张启生穿的是中山装,因为近来天气冷,他外面披了件夹袄。他和应舒贺进屋去,陈晔平亦跟了进去。
      半夜十二点钟,远处传来交火声,日本人的界限在西边,他们在东边,这两日不定时发生两军交战的时候,全大成刚从前边过来,他的衣服上硝火味很重,他毫不在乎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陈晔平坐在那里看一份文件,抬起头说:“你不会在外面拍完了再进来?弄得屋里都是这股味儿。”全大成冲他笑笑,说了些前边的事,陈晔平都是嘴里“嗯”了几声,全大成见他如此专心也不想再打搅,转身时又想起什么回头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好像看见沈秘书了……她去一家粮食店采购面粉,不过她也看见了我,见到我就急匆匆转头走了。话说回来,战事吃紧,现在粮食的价格上涨,就算是这样一开门老百姓都是疯抢……所以您才决定让外港的老百姓都坐船到对面去的吧?”全大成观察他的神情,陈晔平却别无他话,亦只是“嗯”了一声,全大成见他这么专注,不怎么理睬自己,也只是叹息着走出去顺便把门关上。
      天气太冷了,尤其是早上,这也还好,到了日落黄昏,温度渐渐下降,夜晚的冬天是出不得门的,冻得人说话也会打哆嗦。何程见她穿的少,于是找了几件同伴的衣服来给她,不过都是男装,她穿上还是显大。他们相处了几日,却像是几个月一样。她接过来说了句“谢谢”,何程笑道:“我才要谢谢你,因为你我们几个人才有热乎的馒头吃。”她笑了笑,忽然神情凝住,她第一次看见他笑着跟自己说话。何程回来的时候,对她说:“最近码头上的船安排外港的老百姓去对岸,我刚才给你排了个号。”她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他:“那你……你们呢?”何程低头道:“我们不是一路人,之后各走各的吧。”她咽了下口水,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些难过,何程走到灶边拿了一个馒头,他吃着,忽然听见她说:“你把衣服脱下来。”何程诧异,手里的馒头没拿住掉在地上,她又说:“你里面的衬衫破了,我给你补补。”只听他咳嗽两声,捡起地上的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说:“好的好的……其实也不用……”她走过来道:“不用跟我客气,一会儿就好。”何程便进屋把衣服脱下来,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把衣服递给她。她突然笑了一下,没想到他一个男人也会有害羞的时候。她道:“你们这些人都不注意这些,对了,以后你们去哪里?”何程在屋子里说:“我也不知道。”她手里的针线停顿慢慢抬起眼,不再说话,衣服很快补好了,把衣服叠好放在桌上,她便识趣说:“衣服好了我给你放桌上,我出门晒晒太阳。”屋子里有动静,何程说了句:“知道了。”这日下午的阳光甚好,她走到墙边,满墙都照着阳光,她蹲下来,脸上顿生了暖意,她搓了搓手,注意到自己手掌有几处皲裂。她捂着嘴往手中呵气,一面低头看着地上,有几只蚂蚁在地上爬,她蹲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一个人慢慢朝她走进,说道:“你在这儿,我找了你半天。”这个声音很熟悉在她上面响起,但她还是愣了一下,因为很长时间没听到,似是隔了好多年。她面前的光被挡住,他穿着军大衣,她抬起头,陈晔平慢慢蹲下来,衣摆垂在地上,而他身上亦有股硝火味。她问:“你来这里干什么?”陈晔平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他伸出来,他的手中是一张船票,递到她眼前。她看清楚了,便抬眼望着他。
      他说:“外面的日子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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