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清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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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归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和这样一个人面对面说着话，即便他是青龙会的人。眼前人一袭靛紫长袍，金色流苏垂于襟侧，腰封绣有银杏水纹，三千乌丝散落肩头，凤眼轻挑，薄唇紧抿，一眼看去便是位如璞玉般的男子。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在见过曲无忆与笑道人后，徐归卿便尽职尽责在南市排查死侍。一路上走走停停风景也看了不少，死侍虽较为难缠，但分布稀疏，对于徐归卿来说还是个比较轻松的活。所以直到腰后抵上了一把利刃，耳边传来“跟我走一趟”的声音时，徐归卿才发觉自己最近是真的懈怠了不少。于是两人便上了一家酒馆，在二楼雅间，最靠近北面的屋子，徐归卿知道了眼前男子名叫薛无泪，恶贯满盈的血衣楼楼主。
“你说你曾见过我，但我竟是对薛楼主这样仪表堂堂的人一丝印象也没有。”端起桌上的茶碗轻抿一口，徐归卿看着薛无泪，眼中藏有万千疑虑。
“你可以直接问我为什么平白无故找上你，不必打哑谜。”薛无泪皱了眉头，摸索着杯沿看向眼前的人，“我没有恶意，这次来只是告诉你两件事情。第一件，当年那封信是我受人所托送给你的，至于是谁...你日后自会明白。第二件，你要做好准备。”
徐归卿想过当年给远在襄州的自己送信的人，很大可能是青龙会的人，但居然是薛无泪。而现在这个人眼中蕴藏了一些徐归卿看不透的东西，夹杂着怜悯和无奈，他急切地想从那较好的双眼中发掘些什么，却被垂下的眼帘挡在了门外。
“我要做好准备？什么准备？”
“你会加入青龙会的准备。”
那时间如同五雷轰顶，徐归卿在一瞬间的愣神后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平日里的淡定从容被突然升起的怒火所取代，那双眼里是满溢的不可思议，他开口一字一句地说着：“如果你是来劝我加入青龙会的话，那实在不是个明智的举动。”
而眼前人仿佛料到了他的反应，不急不慢地说着：“别生气，我不是来当说客的，我只是说你以后一定会加入青龙会。”
“怎么？血衣楼楼主也会这卜卦算命的活儿了？”
眼前人像是被逗乐一般笑了出声，那双好看的凤眼里看不出一丝怒火，依然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行了，我今天说过的话你放在心上也罢，不放在心上也罢，你只要做好准备。”
实在听不下去那人的浑话，徐归卿站起身冷着脸直直盯着那人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该走了，不送。”
于是在薛无泪拂袖走至门口时，他仿佛才想起来一般带着笑意提醒道：“噢对了，今天你没有看见过我，我们从未见过面。如果你想活久一点，就照我说的做，毕竟茶水只有你一个人喝了。”
在那人离去后，二楼靠北的雅间像是没了客人一般安静，就在日头不过偏了几公分之后，那房间里传来茶碗具裂的声响。
紫色衣袍的青年手执落梅扇，如此安静地走在街上，但若仔细看去却可以清楚地从那双凤眼中窥见名为‘恼火'的情绪。薛无泪的脑中被一个女子的声音占据，她几乎声嘶力竭地痛斥其给徐归卿下毒的无耻行径，发誓一定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我说你可以消停一点了吗？我是按先生的指示才如此照顾他，你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你给我侄儿下毒，却说如此是照顾他？薛无泪，你可真是臭不要脸！”
“......我不和你争论，我的确给他下了蛊，但不会要他的命。你不相信我，但你也要相信先生。”
“薛无泪......好吧，我相信你，看在先生的份上。”
东越 清水茶馆
被薛无泪和青龙死侍的事情一耽搁，徐归卿再次回到清水茶馆时已经日暮西斜。转了一圈也没见着要找的人，正寻思着先去对街的酒楼吃个饭，却不想被馆主叫住了身。
“请问......您莫非就是方才那曲姑娘所说的少侠？”
那馆主带着些试探望向徐归卿，手里还捏了张字条，想必是曲盟主留给自己的消息，便应了那人道：“是我。”
“太好了，等那么久我还以为人不会来了！”那馆主面上露出个放心的笑容，将字条塞给徐归卿道：“这是她给你的，你放心我没有看。”
“嗯，好的，多谢了。”徐归卿这么说完看着眼前男人朴实的面容又补充道：“茶水很好，下次还会再来的。”
“好嘞！”
夜色初至，徐归卿按照字条上所说的来到不远处的酒楼，曲盟主说那里会有人和自己说明现在的状况。说实在的，薛无泪一番话带给徐归卿的影响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大，这无外乎是在他最敏感的几根神经上来回碾压，而且他那几乎是肯定的态度更让徐归卿觉得不爽。
酒馆二楼身着墨色衣袍的人对着明月饮下半杯清酒，眼神一晃就看到不远处穿着真武校服的人。那嘴角原本蕴含着的笑意并没有渐渐扩大，反而在那人俞走俞近之时顿住了，而后渐渐消退。唐青枫看着楼下走近的人，带着一身明显收敛过的戾气与寒意，直到那人出现在门口，如同中午一样敲响了房门走进来时，唐青枫终于闻到了那股散在空气中的淡淡的血腥味。
“唐师兄？你不是在水龙吟处理事情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徐归卿一脸讶异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居然会在这里。桌上摆放着酒馆的招牌菜肴，还散发着热气，看起来是刚刚端上来不久的。两副碗筷，一壶清酒，身旁是东越的柔和夜景，灯火阑珊。
“水龙吟的事情大都处理完毕，剩下的交给红渠和北平就好。”唐青枫这么说着顿了一顿，摸索着红叶的扇骨缓缓道：“曲无忆他们前去探查天女花的下落，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大概在宁海镇附近，慕情也和他们在一起，师弟不必担心。”
“那就好......”
一时无话，清冽酒香萦绕在两人周边，盖住了那原本就极淡的血腥味。徐归卿一边夹着桌上的响油鳝蝴往嘴里送去，一边暗暗想着唐二今天可谓安静的出奇，竟是有些不习惯起来。而嘴里鳝蝴的味道却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觉，有着江南的甜味......江南？等等！莫非......
“唐师兄，这个鳝蝴是我们在江南吃过的吧？”于是徐归卿看向对面墨色衣袍的人，踌躇着问出这个已经确定的问题。
只见那人眉梢一挑，嘴角微勾，又是一副高兴的模样道：“师弟还记得。对，就是上次你说要配方的那家响油鳝蝴，味道如何？”
“味道不错，很是不错。”徐归卿这么说着轻抿了口杯中清酒，以掩饰自己有些惊慌的神色，但好像耳尖是完完全全烧着了。
唐青枫看着眼前端着酒杯子的人，心里思绪万千，首当其冲的便是对下午徐归卿经历的好奇。但这种时候问这个问题，大概会很破坏这气氛，于是唐青枫换了个婉转点的问法道：“师弟，你方才来的时候好像不大高兴？”
“嗯？”自己有表现的那么明显吗？徐归卿垂眸想到下午那人含着笑意的威胁，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没想到还是被唐师兄看出来了。”眼前人终于抬起那双眸子，一脸凝重地看着唐青枫缓缓道：“今天下午我碰见了燕南飞和傅红雪，他们在追查青龙死侍的下落，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是为了秘宝而来。”
今夜的月光被镶上了一层灰影，如此惨淡地落在桌前，给世间万物蒙上一层薄雾。唐青枫微皱着眉，指骨轻轻敲打着桌面，心里想着徐归卿的身份看来已经被青龙会摸清，当时在江南就不该放金玉使逃走。
“不过没关系，我看他们的功力也不怎么样，今天下午我可是抓了好多死侍。”似是看不下去那人越来越紧的眉头，徐归卿这么宽慰着，却没想到自己这句话让眼前的人更为惊讶。
“他们已经在找你了，你居然亲自去抓他们？”唐青枫觉得徐归卿一直持续不断地给他带来各种意义上的惊喜。
“呃......这个，燕大哥和傅大侠拜托的事，我也不好推脱啊。”徐归卿有些心虚地撇开视线，继续夹着桌上的菜。
“......你果真是阿笑的亲徒弟。”在唐青枫边摇着头边感叹一句后，对面的人却突然笑了起来。
“笑师兄第一次下山的时候也是和我一样莽撞吗？”徐归卿记得这人已经说了很多遍自己果真是笑道人亲师弟这句话了，一想到笑师兄年轻时候愣头青的样子，徐归卿就觉得很快乐。
“你们半斤八两，但阿笑还比你好些。那时候张掌门没少为他的事情操心，不是招惹了这家姑娘，就是在江湖上算命卜卦，远比不上你这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唐青枫也是含着笑意话中有话这么一说，与责备的语气相反，那眼角流露出的是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
“那你呢？”徐归卿这么问道，眼底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那股突如其来的劲儿倒像是从未涉世的男孩儿对外界的好奇。
“我吗？”唐青枫倚靠着如墨夜色，懒懒地阖上眼帘，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笑容，“当然无时不刻在想着我那不知在何处的幼时玩伴咯。”
“是嘛？能被唐盟主如此牵肠挂肚，徐某人可真是死而无憾了。”已经习惯了眼前人的行径，徐归卿这时也顺着话茬接了下去，端得是一副深情款款地模样。
“那可不行，归卿若是走了，唐二哥哥心会痛的。”
那时间雾云骤散，皓月当空，徐归卿看着眼前男子止不住的笑意，脑子里就突然间蹦出来一句：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咳咳咳，这响油鳝蝴真的很不错......”正准备巧妙地转移话题的徐归卿看着面前盘中几乎光了的鳝蝴，只觉得更加尴尬了：“呃......”不知道唐师兄吃了多少，这句话徐归卿终究还是没能问出来。
“噗......”
“......唐二，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不不不，师弟我没笑，哈哈哈。”
“......”
唐青枫强忍着笑意看着眼前人几乎已经红透的耳根，以及那掩面的姿势，只觉得人生真是太快活了。如此良辰美景，又有师弟作陪，微酌清酒，听凭栏风声，快哉！
“不过唐师兄，东越的厨子也能烧出江南的味道，这家的师傅很厉害啊。”徐归卿擦了擦嘴，比对了下两家的味道，由衷感叹着。
只见那墨色衣袍的人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半挑着眉梢问道：“你觉得这是这里的厨子烧的？”
“嗯？”徐归卿听这话觉得有点不对劲，在看到眼前人那一抹微妙的笑容后，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形成了，难道......
唐青枫满意地看着眼前人的表情由一开始的不解到怀疑再到惊讶，微微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说道：“师弟可是把你唐师兄尽心尽力做的响油鳝蝴吃得一干二净呢。”
“我...我不知道是你做的。”徐归卿感到十六年的生活经历竟是找不到一个词来准确形容这时的心情，只是那胃中的鳝蝴像是活了一般，直闹得自己心痒难耐。
栏外疏影绰绰，野芳自来。身着真武校服的青年双颊微醺，被清酒染上了热度，那薄唇微张，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澄澈的双眸中映出眼前墨色衣袍的俊郎男子。终于他放下酒杯，露出个温润的笑来，万家火烛捂暖了原本清冽的声线，他静静看着那幼年认识的男子，这么开口道：“唐二，谢谢你，真的很好吃。”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清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