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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色泽乌暗的窗帘密不透风,任灼目日光百般刁难,自岿然不动,亦使床上沉睡的人儿昏昏然不知今夕何夕。床头柜上的闹钟忽地扯起嗓子大叫,伴着尖利到令人发指的铃声,薄薄的木制门扇被大力敲得山响,天花板表面陈年累月积攒的粉尘萧萧而下,簌簌铺了满地的灰白。

      用棉被裹着脑袋的白玉堂略挪了挪身躯,任尔东西南北风。此时此刻的他脑壳里一半儿塞着昨夜花天酒地的纷杂,一半儿装着半梦半醒的恍惘,二者一中和,即刻便混作了一脑袋黏稠的糨糊。

      “等会儿…”每个字都吐得勉强,皆仿若从狭窄瓶口往外流的浓稠蜂蜜。白玉堂一个“会”字刚发了半个音,霎那间又被卷土重来的睡意兜头蒙了个结实,登时再入黑甜。

      不知多少辰光从睡得天昏地暗的他身畔借机溜过,钟表表盘上的分针堪画了半个圈。白玉堂终于被窗帘也挡不住的凛凛阳景晃得再也睡不着,迷糊间掀开眼帘,听凭意念将他毫无生气的躯壳拖出房门,“扑通”一声重重丢在餐桌旁的靠背椅上。

      拖鞋声从厨房响至近前。卢方慢慢腾腾踱近,将一瓶冒着热气的牛奶置于他面前。白玉堂刚从酣醉美梦中脱离,结着雾障的双瞳迷怔着无法聚焦,浑浑噩噩指挥双手接过牛奶:“几点了 ?”

      “不用着急。”卢方笑眯眯瞧着他半阖起眸掀牛奶瓶盖,笑颜恍若三月春光般融暖,并且心安。

      白玉堂方将提着的一口气重新咽回肚腹,紧锁的双眉亦舒展开来。

      “反正已经经迟到了。”语声中竟毫无同情之意,平静,并且悠然。

      白玉堂握着牛奶的手掌一个哆嗦,一瓶牛奶就这么热腾腾黏糊糊地盖了一地。

      转学第一天就迟到,何其幸哉。

      待到白玉堂将一个庞大沉重的行李箱生拉硬拽至汴梁一高门口时,气势恢宏胜似朝阳门的校门外连只贼头贼脑的麻雀都瞧不着,更别说如他原先的学校那般,挨肩迭背的净是些对于迟到一事处变不惊的惯犯。就连一个学校最基本的配置——种类各异的小吃摊都约好了似地一块儿销声匿迹,徒留一地空空如也的饭盒纸杯望料袋,偕同初升金乌普照下的清风飘然而去,聊作祭奠。

      白玉堂倒是不急,将唇角颇不以为然地撇了一撇,把一直拎在手中的书包潇洒地甩上肩头抬眸仔仔细细环顾四周,意欲寻出一条生路来。他本就是个逃学逃惯的主儿,资历丰富得简直能岀版一本作案手法合集,自知晓围墙与树木们的妙用。这掠眼一扫还真让他瞄准了一棵几人围拢才能勉强环抱的柏树,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且慢。

      一高修建的的围墙高度倒十分人道,以他深湛的翻墙功夫,三两下便能上得去。可本应人畜无害的墙头正于烁亮的日光下泛着细细碎碎的寒光。

      墙头上赫然插着无数尖端锋利的玻璃碎片。

      我靠。白玉堂瞪着眼与玻璃碎片面面相觑,将书包往地面上重重一摔,只觉体内滚烫的血液直直向着脑门儿涌去,冲得他颇为郁愤。

      汴梁一高忒不人性化,今幸得见,果然不假。万一当真有身手敏捷的学生欲要在上课时间逃个学什么的,出入也太不方便了些。

      正待他回身要另找个进口钻入学校之时,身后早不知何时杵上了一位。此人来时猫似的悄无声息,白玉堂只顾着跟墙头的玻璃置气,并未发觉,险些被他中气十足的朗润嗓音惊得一头撞上围墙:“预备铃已经响过了。“

      白玉堂单手拎起地上的书包,回眸间便已熟练地织就了十几句毫无破绽的谎言,足以应付这些盘查起来事无巨细的的检查员——却在瞧见来人的一瞬间都搁浅在了肚子里。

      此人一身色泽鲜亮的校服熨得整整齐齐,亏得他身量颇高如若换成其他学生,估计会呈现出一种布袋加身的效果。右臂还套着一个居委会大娘似的红袖章。一双眼瞳璨若星火,凛若阳景,眸光深炯且雪亮,活脱一只见了可口耗子的猫儿。

      做个检查员真是屈了他的材,此人明明像个古时仗剑走天涯的侠客。白玉堂一打眼便知他颇不好惹,便将一肚子谎言咽了回去。虽说他面相斯斯文文,但若他肯换身警服往街头略站一站,仅凭身周环漾的凛然正气,便能使得全开封的犯罪率降为一个圈。

      白玉堂又望了他几眼,搜肠刮肚翻出一个颇具说服力的理由:“我刚转来,不知道时间。你看,我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刚转来?”袖章侠垂眸瞧了瞧白玉堂手中的行李箱,唇角晕开一抹温文笑意,逐渐渗入眉目之间,居然开始耐心为他解释,“一高校规第二条,七点整打预备,预备铃响过仍未进校者,算迟到。”

      白玉堂不响。或许是袖章侠相较于常人来说略好看了一点点,他瞧着颇有些不顺眼,便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嘴脸,面上写满类似“爱咋咋地”之辞,

      袖章侠抱着双臂凝看他片时,见他一声不吭且毫无悔过之意,估计揣摩着他像个无可救药十恶不赦之徒,叹出一口气,利索地从校服口袋中捞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

      他掏本子的动作熟练之至,快得像某类生理反应,没待白玉堂回过神来,那个笔记本并一支钢笔便伸到了他的鼻子底下:“名字,班级。”

      白玉堂老半天才明了眼下的情况,他小学时才有过这种记名扣分的幼稚规矩。当然,他并不愿转学第一天便在自个儿的名字底下扣上浓黑重彩的几分,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我不知道班级…”

      袖章侠微微一乐,显然是身经百战,手法纯熟:“光写名字就行,班级的话,一会儿我给你填上。”

      什么叫“我给你填上”白玉堂紧盯那只堪悬于半空的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漆黑双瞳瞪得溜圆,似乎仅凭锐冽眸光便能将其挫骨扬灰。最终他还是一咬牙劈手将笔记本夺过,无名邪火在体内窜得颇欢。指尖不自意与对方温热的掌心相触。白玉堂立刻像摸了电门一样迅速将手缩回,差点儿将小本甩在地上。

      袖章侠倒不甚在意,旋即换上一种威严不足温和有余的眸光极为亲切地注视着他,效果竟出奇地好。白玉堂平素里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对他这类温水煮青蛙似的眼神是一点儿辙也没有,狠命压下一脑门子的火气,挥笔胡乱签下自己的名姓,抬手便恶狠狠将笔记本抛还给他,状若一位飞扬跋扈的巨星。

      袖章侠将小本稳稳当当接在掌心,清润似水的眸光从他身上移开,垂下眼睫将其仔细塞回校服口袋。白玉堂委实有些不耐,连声招呼也不打,懑懑然扭头便走。

      才迈了没几步,身后一种好似用尖利指甲挠刮黑板的阴恻嗓音幽幽浮起,结结实实绊住了他的双足,话中带刺,咄咄逼人:“展昭,是个迟到的?”

      白玉堂忍了又忍,直到他的神情不像要把人吞下去后才回了头。只见来人脸大如盆,眼小似豆,有如鹰爪的手指正直直指着他。

      他刚要开口辩解几句,却见袖章侠——叫展昭的那个——面不改色向前迈几步,笔记本不知何时又握在了掌心,不卑不亢道:“庞主任,已经记过名字了。 ”

      庞主任伸手接过笔记本,只掠过一眼便盛气凌人地将其丟回展昭手中。白玉堂怀疑他连小本上写了几个字都没看清。他又拿死鱼眼狠狠剜了白玉堂一次,鼻腔中挤出一声冷哼,挥手下达赦令:“这次只是记个名字,下次保不准就来我办公室喝茶了。回教室吧,下不为例。”

      白玉堂恼得又想开口呛回几句,却瞥见展昭在庞主任身侧一个劲儿冲他摆手,勉强看在方才他救自己一回的面子上压下怒火,一拧身拉了行李箱便走。

      愈走愈快,愈快愈恼,似乎每迈出一步都能激起他心底的火气,使之更上一层楼。大早上的,刚来便撞了两次枪口,白玉堂暗地估摸着,若是这种霉气今天再如影随形伴他左右,他得变成个枪靶子。

      正翻来覆去这么寻思着,忽听得后面匆忙脚步声阵阵,愈靠愈近。今日被人从背后偷袭两回,他早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听身后有响动,瞧也懒得瞧,亦不管来者何人,回身抡起手中书包便是一下,带起一股着实凌厉的劲风。

      “等…嗳!五弟!瞧着点儿哎!”书包抡了个正着,来人一阵乱喊滥叫,声音耳熟。他敏捷地伸手拽上白玉堂的书包带子,防止他再抡一回,换上一脸他乡遇故知的欣慰欢喜:“五弟,想不到你也来得这么早。”

      白玉堂死死盯紧他,不声不响,把对方看得直发毛。隔了片刻,他一抬手狠命抽回书包带子,压根儿不愿搭理来人,转头便加快脚步向前赶。

      身后那位却死咬他不放,亦随着白玉堂的步伐小跑几步黏在他身后,好似一群蚊蚋于耳旁不住地嗡嗡嘤嘤:“别介,五弟,玉堂,还恼四哥呢?”

      来者正是白玉堂拜把子的四哥蒋平。白玉堂转学来开封这事儿,全是蒋平一手张罗的。只是没承想张罗着张罗着,将自己也连带着张罗进去了。

      万事都有个缘由,转学这般的大事,当然也有。只因白玉堂原在卢家庄上学,在那儿闹腾得实在太不像样。学校管得颇松,统共也没几条禁令,却被白玉堂在半学期内犯了个全活儿,还带数次累积叠加。

      恰逢卢方自他所在的学校肄业,成功从小混混升级为无业游民,痛定思痛预备金盆洗手净心革面所以对白玉堂的种种壮举无比痛心疾首。几次苦苦规劝未果,于是一筹莫展。

      他一筹莫展归一筹莫展,身边还有个一肚子主意的蒋平可帮忙。他一瞧大哥这般为难,忙不迭地对着那张愁云满面的脸好一番解劝:“大哥别急,前几日我刚听说茉花村的丁家兄弟,还有他们的妹妹丁月华,转学到了开封那所汴梁一高。那学校可甚是严格,校长赵祯人倒不错,不过手下有两员得力干将颇具手腕儿。想来若是老五到了那里去,也挺不赖。”

      蒋平此举乃一箭双雕之策,一是宽卢方之心解卢方之忧,好歹在大哥面前表现一番,以期他对自个儿青眼相加;二是白玉堂那张脸委实令人烦心,弄得学校里的莺莺燕燕一天到晚只围着他转,自己一个也捞不着。白玉堂还十分不知好歹, 成日里万花丛中过,却半点儿不沾身。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蒋平这回是处心积虑想将白玉堂哄走,说实在话,他也觉着白玉堂窝在这个小地方当真屈才。而他和其余两个弟兄则另说,反正已然在这所松垮的学校里学成了这副德行,再多学一两年也没什么。

      谁知卢方爱弟心切,对他的弟弟们是真下得去手,相煎十分急,听了蒋平的话,深以为然,便自个儿出门忙活,几日不见人影。没过多久,兴冲冲奔入家门,乐乐呵呵向瞠目结舌的四位弟弟宣布:“转学手续已经办好,寒假一过,你们四个就去汴梁一高上学。怎么样,大哥够义气吧。”

      蒋平:“…什么?”

      卢方当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溢着鱼肉香气与爆竹声响的春节刚刚从身边掠过,他们便被大哥强制塞进了目的地为开封的列车。四人实在没办法,相顾无言,豆在釜中泣。

      卢方在学校边儿上租了房陪读,学区地段寸土寸金,故小得像个耗子洞,五个人闹闹哄哄塞满一屋子,半天才挤挤攘攘住下。蒋平一行三人倒顺顺利利被送入了汴梁一高,奈何白玉堂坚贞不屈,誓死不从,顽强抵抗一周之久,海沸江翻折腾几个来回,最终还是被卢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声泪俱下的劝说烦得没法子,撑着脸面又闹了几日,才别扭应下。

      白玉堂正式上学的前一夜,蒋平三人用尽了浑身解数,好不容易从宿舍里溜了出来,被汴梁一高束缚得清心寡欲的心又旧病复发,不管不顾地硬拽着白玉堂把附近的地摊酒吧大排档趟了一个遍。待到白玉堂实在醉得受不住才趔趔趄趄将他送回了家,没等连脑门儿都冒火的卢方出声斥责,便又窜出门去将余下半宿交代给了KTV。

      故此,今天早上的白玉堂和蒋平双双迟到,而徐庆和韩彰二位,听蒋平说至今未醒。

      好得很。这才叫一箭四雕。

      “你这次不怕扣分了”白玉堂终于侧过脸看向蒋平。他隐约记得蒋平曾数次哭天抹泪地对他讲过一高的扣分制度,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那模样活像扣的是他的阳寿。

      蒋平一见白玉堂不像有生他气的意思,便摇头晃脑呲起一口白牙,嘿道:“我早扣成负分了,没的再扣。”

      “……”白玉堂扭身又走。

      “哎五弟,我还没问你呢,”蒋平转眼不见了白玉堂,忙紧走几步与他并肩而行,明智地转移了话题,“刚刚校门口那个把校服穿得与学校的规定毫米不差的男生,看着没 ”

      不仅看着了,还得了我的亲笔签名。白玉堂暗笑一声,斜眸瞥了蒋平一眼:“看着了,怎么 ?”

      “你觉着他怎样?”蒋平不知从哪儿拽了片树叶,吹出几声粗哑的调子。

      白玉堂死命把涌到嘴边的一句“长得还挺不错”给咽了回去,哼道:“不怎么样,相看两厌。”

      蒋平把树叶随手一丢,几步凑近白玉堂,故弄玄虚地压低嗓音:“有了他,你不自在的日子多着呢。”

      “嗯?”白玉堂猛地将脚步一顿,行李箱底四个小轮在水泥地面上摩擦的不和谐声响戛然而止。

      蒋平拿手轻轻搡了他一下,示意他快些走——否则连上课铃都要错过了,尔后暧昧地勾了勾唇角,笑得满面桃花开:“你不知道你转到一班去了全校的模范班级,既有学生会会长展昭压你们一头,他行得正走得端,挑人毛病也顶有一手,能瞬间把你扣得一分不剩;还有班主任包拯包大人坐镇,正大光明刚正不阿,眼里揉不下沙子,你还敢造次顺便一提,一班多少年来都没有过违纪现象,你要是破了这个记录,我估计——”余音是两声凉飕飕且别有深意的“呵呵”。

      白玉堂停下脚步,立在原地,久凝不动。蒋平唯恐他听得此言后又暴起罢学,正欲出言抚慰,谁知耳边惊雷般炸开一声满含怨愤的诘问——白玉堂这气沉丹田的一吼,成功地为他转学生涯的开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惊叹号:“你妈的,为什么?”

      日光毒辣,并且不留情面,烤得地面几乎冒火。明明刚过了寒假,气温尚未回暖,白玉堂却只觉自己是站在三伏天的大太阳底下,被里里外外煎熟烤透。

      要究他杵在太阳正底下挨煎的缘由,还要将时光倒回五分钟之前。白玉堂正一脑门子官司,躯体便随之变成了一辆用怒意做燃料的坦克,大步流星向教室杀去。他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拎着书包,横竖没手开门,正想用脚将教室大门顶开,又忆起蒋平一路上添油加醋告诉他的那些有关一班纪律如何森严之事,又不愿将自己的分也像他一样扣成天不怕地不怕的负数,便悻悻然敛了锋芒,老老实实抬手敲门,平生首次低三下四地俯首认罪:“报告老师,我迟到了。”

      教室里格外嘹亮的讲课声一止,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静得仿佛一片无边际的墓地。白玉堂只乖乖将脑袋垂了三秒半,聊表认罪伏法之心,忽地抬起双眸,而后结结实实被骇得后撤了一步。

      眼前威风凛凛伫立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衣服收拾得笔挺整然,色泽油黑发亮,当然,并不及他的肤色。此人生得仪表堂堂,天庭饱满,前额一弯月牙儿似的浅色胎记,唇上髭须浓密,自有不怒而威之势。

      “出去。”隆隆语声沉若洪钟响胜惊雷。

      “什么?”白玉堂即刻扬起眼眉,心脏犹如只狂躁的蟋蟀在胸腔内卯足了劲蹦跳。

      包拯黝黑面庞上一点笑意不带,大跨几步至他面前,一双虎目宛如两轮亮铮铮的烈日,将覆着黑亮须髯的下颌一低,认真道:“迟到了要罚站一节课。虽说你刚刚转来,可无规矩不成方圆,不罚你,不合情理。”

      白玉堂愣怔片晌,鞋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来来回回蹭几记,没敢偏眼瞧一瞧教室内黑压压一群看他笑话的学生,顿了几秒,恶狠狠道:“好,我出去。”

      门扇无情地在身后“嘭”一声闭合,力道着实不小。早晨八九点的日头正底下,连块儿阴凉地都寻不着,白玉堂只得拖着书包并行李箱杵在那里干晒。

      上课时间因迟到□□脆地赶出教室,又被全体同学猴似地围观,初来乍到便丢尽脸面,委实可恼,并且可恨。白玉堂本就愤恚填膺,加之头顶冬日暖阳的暴晒,好一似腹腔内被燃了一把三昧真火,灼得他难受不堪,只能咬牙切齿拿地面上小石子撒气,足尖狠狠拨弄片刻,又将其一块接一块地朝远处踢去。

      一下,两下,三下,没过多久便踢上了瘾。一回力道重些,一块巨大的石子凌空飞出老远,直到遇着屏障,被什么东西所阻,沉闷一声响过,“啪嗒”坠地。

      白玉堂这才将神游天外的思绪猛地拽回躯壳,堪抬眸观瞧,登时喉头一紧,仿佛世界上再没其他东西比面前这张眉目温润的脸更能撩起他心中波澜。不知好学生们是否都是这脾性,展昭挨了石子重重一击也只是略一蹙眉,不急不恼,径自向白玉堂走来。

      白玉堂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忽被展昭手中抱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纸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几步走至近前,将手中纸袋迅速往白玉堂怀里一塞。

      白玉堂下意识牢牢接住,刚开口要问,却被对方一个肃然的噤声动作截住了话头。纸袋在二人动作间已然敞开了一个小口,他不知内里为何物,皱眉嗅了一嗅,喷香。

      没待白玉堂对这起突发事件做出什么应有的反应,展昭便匆匆跑向教室大门。在抬手敲门之前,他清清楚楚望见展昭侧过脸来冲着他弯了弯唇角。简简单单一个浅淡笑意,却恍若头顶灼灼的日光皆被盛于他一双瞳眸之中,仿佛过分炙热的温度亦被润饰得暄煦和暖。

      白玉堂堪堪在原地怔了半晌,心底未平的波澜不知为何又起,却被他死死压下,并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上去——尔后他终于想起,方才他到底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按常理来讲,检查员理应在上课前进教室。而他跟蒋平一路走一路唠,打打闹闹间早错过了在上课铃响之前闯入教室的时机。若这般推断——展昭迟到这事儿就板上钉钉了。白玉堂也顾不得瞧瞧纸袋中是什么玩意儿,兀自作幸灾乐祸状,拽着衬衫领子拼命憋笑,翘首以盼包拯快些把展昭赶出来同他作伴。

      只听得包拯低低嗓音,颇有不悦之意:“展昭,你怎么回事?”

      白玉堂快把嘴角咧到耳根上去了。

      又听得展昭顿一顿,沉着应道:“庞主任找我有些事情,故耽搁了一会儿。”

      接着便是一阵死寂,持续半晌。白玉堂待得着实不耐烦,正欲冒着风险探头朝门口望一望,谁知包拯忽地开了口,语声中听不出什么情绪:“进来吧。”

      进来吧?

      白玉堂觉得头上的日光更毒了,毒得他中的郁结愈加难解。他悲贳地又踹出一粒石子,怀中物什随着他的动作一晃。白玉堂这才想起手里还拿着会长大人慨然相赠的纸袋一个,便小心翼翼避开教室的窗户,将纸袋一拉,垂眸急急向内观瞧。

      果不其然,刚刚那些逸出袋子的香昧已告诉了他答案,极其标准的早点,包子油条豆浆,皆为单数,好似学校食堂送来的外卖,热气腾腾蒸得他眼泪盈眶。白玉堂观瞧片时,猛然一把撮紧纸袋口——无数名警句哗啦啦从他脑海中响着警铃闪过,包括“吃人家嘴软”“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等等等等。

      恰在此时,肚腹内一阵空响打破了他倔强的尊严。早晨时间不等人,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转身就跑,把卢方含辛茹苦琢磨出来的一桌子菜甩在背后,连热牛奶也尽喂了地板。白玉堂将心一横。饿成这副德行,管他君子不君子。

      至于酬谢这类问题,除了以身相许及其余各种丢人现眼的事之外,他都能接受。

      刚鬼鬼祟祟用爱心早餐填饱空空如也的肚腹,教室中忽传来唤他之声。他忙将纸袋快速叠好塞入口袋,一回头,一张黑如锅底的脸探在门外,竟带着几分笑意:“你刚转来,不熟悉规矩,外面太阳也毒,先进来吧。”

      白玉堂依言向教室走去,途中还捋了捋衬衫上的皱褶,雄赳赳迈进教室。几十双眼睛立时镁光灯般“唰”地集中在他身上。

      “白玉堂,从松江那儿转来,从今以后要好好相处。“白玉堂矜持点头,展眼向底下望去,心脏又漏跳了一拍。

      全班只有一个空位,无路可逃。

      他正忖量用何种方法能够跟旁人调换位置,猝不及防被包拯一掌拍在后背:“去坐第三排,就展昭旁边。既然你迟到了,那就说明你们两个早见过面了。”

      底下响起无恶意的零星笑声。白玉堂脸颊发烫,觉着手中的书包都沉了几分,裤兜中的纸袋堪堪灼着肌肤。

      他打眼将展昭的位置瞧了又瞧——棒呆了正数第三排,教室中央,老师眼皮子底下,委实是个风水宝地。

      白玉堂咬牙拖着脚步朝风水宝地挪去,清凌凌眸光忽闪间大有视死如归之意。甫一坐下,他便使出了在卢家庄中学练就的技巧,扯了张纸条潦潦草草挥就几个字,其间一直将视线黏在包拯身上,连自己的字迹扭成了蜘蛛跳舞也浑然不觉。趁包拯扭身关门的工夫,他娴熟地将纸条叠巴叠巴,从书堆后扔向展昭。

      展昭的双眸正盯着黑板,余光瞄见纸条飞来,接都不接,只任它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桌角。尔后他拎起一本半大不小的书往上一压,直至下课铃响毕才展开纸条略略扫过一眼,拈着它还给白玉堂:“不谢。”

      白玉堂挑挑眉,被他弄得实在没脾气,将唇角扯了扯:“你迟到了,包黑一包老师怎么不让你出去”

      展昭这回才将正脸转向白玉堂——端的是副讨人欢喜的脸相,眉目间漾着笑:“他和庞主任一直不对付,素有积怨,一听是对方的事,决不会过问。”

      白玉堂琢磨琢磨,试探着问:“你迟到…是因为给我买早饭?”

      展昭垂眸笑得更深些:“我听你说你没吃早饭,觉得你肯定撑不了一上午,就想着给你带点。结果门口早餐摊都走了,也没办法,就去一个挺远的小店里买…”一见白玉堂敛了面上笑意,忙道,“其实也不算很远。”

      “你私下里对我这么——“白玉堂将团在掌心的纸条一扔,斟酌了半天措辞,“这么关怀,为什么还要在校门口记我的名字?”

      展昭顿住,粲然道:“我公私分明。”

      好一个公私分明。

      “这顿算我欠你的。”白玉堂停了半天,竭力将语声放得诚恳些,涩然道。

      展昭微愣,尔后笑着抬起手,在白玉堂肩上轻轻拍了拍。

      “无妨,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尝试校园文,文风大概就是这样子w希望大家喜欢!!私心想要评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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