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短篇）》靡果

1、第 1 章

　　远离管道的偏僻酒家名字叫做桃李春风，店里最好的酒则叫做江湖夜雨。店虽小，黑白两头却都有不小的名气，其中的奥妙自然就在于这江湖夜雨酒。

　　恩怨情仇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这是我今日第五次到酒窖取酒。

　　老板忙得不知所踪，我这跑腿的就得更加勤快。

　　酒窖里酒香阵阵，每次取酒我都忍不住偷偷尝尝，今日也不例外。

　　酒入喉，泛起一嘴的回甘，我将客人的酒取出，随手丢向一旁。酒杯碎了，暗处的人影也散了。

　　我向来人开口：“今日你来杀我报仇，明日我寻你泄愤，冤冤相报何时了？”

　　“杀光了，便了了。”

　　好一个干净的回答。不过这人奈何不了我，只不过动起手来这酒窖里的酒倒是要保不住了，而过了今日，江湖夜雨酒也将不复存在。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中感叹，没想到那人又开口道：”江湖夜雨还在，只是你今日必死罢了。”他就这样凭空猜透了我的心思，静静将剑收入剑鞘中去。

　　“想不到你也是惜酒之人。”我也收回双手，静静回复。

　　在来人下次抬眼之际，我已经重新饮尽一杯打好的酒，抬腿突向前，一个来回，他那别在腰间尚未出鞘的剑已在我手中。

　　血液飞溅，混着酒香，血的腥味不久就消失干净了。

　　我回过头来看看身后整整齐齐的一百零八个酒坛，挑了个最大个的，将那人的尸体丢了进去。

　　从酒窖里出来，我发现窗外已在飞雪。落雪簌簌的声音衬得雪白的天地间更加寂静。

　　老板回来了。

　　老板是个长相俊秀，总爱穿长青衫的怪人。我比老板年长许多，但是也时常猜不透他的心思。比如他那一身嫣红楼小倌的打扮。但老板毕竟是老板，其他人的事，我不愿多管。

　　“你今日又偷喝酒了罢。”回来的第一句便是如此。

　　我只得顺手打了个哈哈。装傻愣愣地看屋外的飞雪。雪很大，很快就看不见地面的颜色。我看着逐渐堆起的厚雪，感觉自己似乎也要被这雪完全覆盖。

　　雪越厚，雪面下藏的东西也就越多。

　　酒本无心，饮者有情。江湖夜雨的妙处就在于能绝佳般调出饮者的情绪。

　　我在店里多日，已经习惯了来往过客饮下酒后的各种情态。有饮尽最后一坛酒，要杀尽负心人的女子；有哀叹怀才不遇喝尽苦酒的落魄才子；有阴阳相隔也无法斩断情丝的浪子……见的人多了，也开始盼望起自己的年岁来。

　　他们或平静或激烈的人生给了我一时刺激，我觉得我应该有着更为广阔复杂的经历。饮下酒的那些人，在其身上极小的的情绪和回忆也能被放大数倍。沉浸在回忆，哪怕苦难也难叫人甘之如饴。

　　来往之人无不被江湖夜雨击败，为其沉醉。

　　但这酒于我，却没有这样的功效。好酒是好酒，味道极品，但也仅此而已。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丢了记忆。

　　过几日便袭来的人也只是让我明白我有不少仇家。前几年我还为此耿耿于怀，时间久了，我也懒得思索。人来杀我，我便杀他。这日子，有酒便可。

　　雪中的日子也便也这样一天天过去，很快，雪还是停了。

　　老板还是一身长青衫，终日不知踪迹。酒窖那一百零八坛酒，每一坛酒里都躺了一个人。酒坛满了，酒窖也满了。所以我决定向老板辞行。

　　“你要走了。”老板站在雪刚化开的店前送我离开。

　　“这些日子多谢。”

　　“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老板并没有回应我的答谢。

　　我也不再开口，那一百零八个酒坛满了，我也该去寻回我的回忆了。

　　我抖落抖落包袱，跨上了马背。老板最后递给了我一杯江湖夜雨，定定看我仰头饮下。

　　我架起马绳，头也不回朝前奔去。

　　“恩怨情仇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我仿佛听见身后那人的呢喃，带着一丝少有的绝决和极大的释然。

　　一路上我纵马飞奔，身围有刚抽芽的新绿与暖暖的春风拂我脸颊，迎着初春，江湖夜雨在我胸中也灼热了起来。不一会儿，我感觉那些饮酒过客的神态也快要浮现在我脸上。不知怎的，我先是回想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再后来，更多记忆也愈发清晰，像潮水般涌来。

　　那个寒气逼人的雨夜，我双手翻转，不断挽起剑花。手起剑落，便是腥风血雨。

　　雨落，剑停。我数了数眼前堆积的尸体，刚刚一百零八具。

　　远处还剩一个穿长青衫的单薄身影。一个废人而已。

　　废人我向来不屑搭理，废人的血只会让我的剑锋变钝。

　　一百零八具尸体和一个废人。春风泛着凛冽，就这样趟过我的眉峰，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初来乍到时，老板告知与我有缘，江湖夜雨酒与我有缘。

　　这哪里时有缘，这分明就是为我量身而做。十年，他还是记忆中那件长青衫，我已不是我了。

　　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了起来。我又念起酒窖里那一百零八坛酒和那一百零八个人。

　　原来我并非能抵御江湖夜雨的魔力，相反，我才是醉得最深的人。酒意上头，我只觉腹中灼烧，喉中甘甜。

　　“好酒！好酒！好酒！”我狂喊出口，便从马坠下。

　　恍惚中，还是初见时那件长青衫，那杯江湖夜雨酒。

　　春日里，我不断回想起那个雨夜和那些喝酒的人。他们笑着，哭着，喊着……

　　再回想，便什么也没有了。

　　奇怪，仅一杯江湖夜雨，我闭眼，万物仿佛皆能入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