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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茶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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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采茶季将来,阴雨连连的天气渐渐远去,晚巷没等来暖阳,就像是多年前的光景重现。顾茶已经不能走动,身体孱弱地倚在床榻,连续几日的昏昏睡睡,梦里总是一个清晰的身影,醒来又渐渐模糊。顾茶强打起精神,年少旧事,老来相忆,都做笑谈。
壹
茶色香,萦绕鼻尖,带着点点的欢快,在晚巷里飘荡。青石板的阡陌小道,窄窄的将人家隔开,夜晚笙歌,不明人家的烛火,点燃夜色的渴望,炙热的发光。晚巷的住户都是炒茶人家,坐落在皇城的边缘,在这乱世里是难得的一隅既消息灵通又不染战火的平静之地。
顾家茶在京城一直小有名气,在声名大噪之时突逢顾家当家去世,不久其女顾茶继承了顾家茶,顾茶是个好名字,可见顾家爱茶至深,但是一个妙龄女子,家景尚好,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何能炒出好茶,渐渐地顾家门庭渐冷。三年后家里的宅子迫于生计也快要保不住了。顾茶背着茶篓往茶园里走,她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地主一直在催她交地租,不然就要收了茶园,租给别家,没了茶园,她的生路可就断了。不长不短的三年年岁,顾茶已然不是以前那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富家小姐。
心有千忧万愁的顾茶没注意到路上,被绊倒滚到了茶树丛里,刚抽芽的茶叶尖,青翠欲滴,借着破晓的光亮照在顾茶脸上,似气得冒绿光。
“我都这么霉运连连了,老天还作弄我,不公平!”吼完从茶树丛中钻出的顾茶不经意间撇到了路上有个东西,似乎是……手?谁家活人清晨躺茶园里……毛骨悚然,脚下不稳,又跌进了茶树丛。
惶恐不安地爬出了茶树丛,顾茶忐忑不止的往那只手看去,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躺在路间,顾茶心惊,不会是死了吧?脸色大变间手忙脚乱的拔腿就跑。早顾不得茶篓,脚下生风,两旁的风景倒退,像想到什么似的,顾茶猛然顿住脚步,一双纤瘦白皙的小手,扶住微弯的柳腰,大口喘息,那是她的茶园,要是出了事儿·……她会有牢狱之灾的!思及此,顾茶再害怕也得回去了,无奈又只得认命,小脸耷拉着又往回。
芳菲四月仍未尽,映照山野别是一番情。茶园的茶树刚抽出新嫩芽,远山的薄雾将散未散,顾茶却毫无欣赏之意,忍住心里的害怕,将尸体移走,找个地儿给埋了,但是尸体太重了,还满身血污,顾茶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儿。移动中突然一只手抓住她,来不及叫就被人捂住了嘴。
“救……我……”随即是悄无声息的静谧。
身上的束缚突然消失,看一眼重新躺回地上的“尸体”,顾茶跌坐一旁,说她胆小如鼠也不为过,今天的遭遇早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不是什么至善之人,更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自身难保了还管得了他人死活?
狠狠做了一番思想挣扎,两手捶地,“算了,我真是自找不痛快。”
将“尸体”拉到茶园里的茶室,打了个地铺,端来水将男人脸上的血污清洗干净,面冠如玉,竟是个俊朗的年轻人。顾茶找来了伤药给男人换上,一边包扎一边感叹“长这么俊,可惜受了这么重的伤。”
三日之后,顾茶已经穷途末路,给人治伤买药已经花光了她所有银两,身无分文加上家里已经弹尽粮绝,饥饿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顾茶,饥渴难耐的她眼冒金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包子铺的肉包子,心下一横,提着手里的伤药去了茶园,等那人醒了,最起码也得给她十两银子!
贰
孟生醒来之后,便见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狭窄的小屋里,屋里摆满了放着茶叶的茶架,满室馨香。
强撑着身体从地铺上爬起来,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次自己真的伤的太重了,怕是要养一段时间了。
推门而出,入眼是满目的青绿,一片茶园在日光的映照下熠熠生香。一个青衣女子提着竹篮在茶园里穿梭,像是在找寻什么。
顾茶累得筋疲力尽,随手捏死一只茶虫,将虫尸体扔进竹篮,提起水桶想回到茶室歇息,所谓茶室不过是一个简陋搭建在坡上的小屋罢了,远远便见到了一个身影长身玉立。
走近,看清人的面容后,顾茶可算觉得自己熬出头了,一边拾级而上,一边说着,语气毫不客气,“这是醒了?还钱!”
“嗯?”孟生不明所以。
“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我给你出的药材费,还有跑堂费,总共十两银子,赶紧的,把钱给我,离开这里。”早在给他上药时顾茶就里里外外找过了,这人身上没有银子,但是穿的却是上等货,怎么也是个富家贵胄,只要他十两银子都算便宜他了。
孟生觉得好笑,“姑娘,在下家中落难,被仇家追杀至此,命都难保,如何还有银两?”
“什么?你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你在我这里是白吃白住了?”顾茶一记咆哮,震得孟生捂了耳朵。
“倒也不是,不如让在下帮你看茶园,给你打打下手,抵消债务。”
顾茶想了想,这世道如今成这样,处处都是战火,这人没准是哪儿的落难户逃到此地,这也马上到采茶季了,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也行,一个月。”
“好。”孟生想一个月,差不多够了。
“你叫什么名字?”
“孟生。”
“好,以后我就是你债主了,我叫顾茶。”顾茶早已将不快抛到九霄云外,捡来一个免费苦力,也算差强人意。
“不过……”顾茶灵光一闪,“把你衣服换下来,我去换些银子,已经连粥都没得喝了。”饿得发昏的顾茶找了两套爹爹的旧衣丢给孟生,待孟生换下便急不可耐的抱着衣服跑去当铺了,看得孟生一阵好笑。
孟生晨起挑水给茶树浇上,顾茶就在一旁接露水,午间两人就一起捉茶虫,也亏得孟生见过了大场面,才没被顾茶的彪悍模样吓跑,一个女子,竟完全不怕虫蚁,看见就往手里抓。
打趣道:“你这哪里还有个女孩子的模样?”语气里满是嫌弃。
“呵,您这贵公子要是见不惯,可以还钱走人,不然就给我老实干活,不然午膳你就别用了,我看你力气也挺足的。”每一次的嘲笑,换来顾茶地主般压榨,将茶园扔给孟生,并下令要他把茶虫全给抓了。看着仅剩的茶园一隅,孟生认命的继续抓茶虫,嘴角噙笑,毫无不愿之意。
孟生也是见过采茶的,但是第一次见到顾茶这样采茶,顾茶用嘴唇将茶叶撷下,放进铺满了荷叶的竹篮。
不解地问道:“为什么用嘴唇,不是用手?这样多吃力不讨好。”
“这你就不懂了吧?平常的人都用手,但是手上劲使大了,只会破坏茶叶的形状,茶叶也是有灵性的,你把它伺候舒服了,它才会把最好的味道献给你。未出阁的女子唇采的茶,是最原汁原味的茶,等会儿带你喝今年的新茶。”
听着她的谬论,扑哧一笑,“怎么就不见你把我如此伺候?没准我还能把我万贯家财分一半给你。”
顾茶看孟生的笑竟看呆了,察觉后羞红了脸转头采茶,“谁要伺候你,你有多少银子我还不知道。”
孟生瞥见顾茶红透的耳廓,笑得更欢了,两人嬉戏打闹着,把时辰都走慢了。
午间阳光媚眼如丝,正是时候,顾茶将新采的茶叶放在竹扁里端出晾晒,脚下踩空,孟生一把搂住纤腰,两人一起倒在茶园里,顾茶趴在孟生身上,两人双目对视,情愫暗生而不自知,顾茶脸色渐绯,慌忙爬起,孟生盯着顾茶的背影出神,想着能一直这样多好。
细心呵护了自己的手之后,顾茶开始炒茶,用手轻轻带动茶叶在锅里轻灵的飘动,孟生一时间竟看呆了,炒茶手艺向来一家独传,没想到顾茶小小年纪技艺如此炉火纯青。
顾茶虽是相貌不足惊艳,却也乖巧俏丽,尤是一双小手,完全没有采茶人的老茧,反倒比平常女子更加白皙、柔软,像上好质地的玉器,让人有些爱不释手,顾茶对自己手也宝贝得紧。她告诉孟生,只有手足够细嫩,炒茶过程中才能不弄伤茶叶。
孟生第一次喝这么好喝的茶,露水是上天赐予的琼浆玉液,缓缓倒进茶杯,茶叶在茶杯里随着茶水跳跃,就像还在茶树上一般的新嫩,细细一看,茶叶上还没有刮痕,完全是新生的茶灵。他喝过很多有名的茶,却难以比拟手中这一盏,喝出了人情味。
不过半月有余,茶叶基本都已采摘,若是在顾家全盛之时,怕是要雇上些人才能在采茶季结束采茶,思及此,顾茶心里尽是苦涩,眼底的落寞染上月色,在皓月中更显凄凉。孟生了然于心,身在乱世,能活下来实属不易,不知不觉心疼庭院里的姑娘,若生太平,他和她一起,烹雪煮茶,庭前细话,在一方小院了此余生也未尝不可。月晓星稀,两人在院中各有所思,后来忆起,竟是最后的宁静。
叁
孟生是半夜离去的,顾茶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醒来时已经人走茶凉,只能讥笑,本就萍水相逢,他那身华服就足以抵去药费,这半月,不过是人家善心大发,可怜她这个孤女罢了,奢望些什么,果然是矫情了。顾不得感伤尘世,再不去茶市,只怕这栖身之所也要失去了。
日子恍恍惚惚的过去,卖茶生意也是惨淡经营。这日破晓,顾茶刚支起茶铺就来了几个战甲加身的将士,为首的将士说是给将军府买茶,价格出到了一两银子一钱,顾茶目瞪口呆得看着眼前的将士,有些难以置信。
白逸看出了顾茶的惊讶。“姑娘不必惊讶,在下白逸,是祁将军的副将,祁将军近年一直征战在外,近日班师回京,不日婚娶,将军爱喝茶,故而冒昧前来,顾家茶一直名声在外,这价格也是当得起的。”
不疑有他,顾茶将今年的新茶都卖了出去,桌上的白花花的银两真切的告诉她都是真的,雀跃不已,她要把顾家茶发扬光大,不丢了爹爹的脸。
这祁将军她也是有所耳闻,骁勇善战,不过弱冠之年就已经威震八方,当今皇上无所作为,若不是他,边境之地怕是战火纷飞,尸横遍野,前些日子,祁将军被敌军暗算,不知所踪,人人都认为这世道要易主了,她还和孟生说起这事儿,结果孟生笃定地说不会的。孟生,这个名字她午夜梦时总念起,晨起后又淡忘,现在想想,竟有些恍若隔世。她也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女儿家的心思总是似近日的雨一样稠绵。从孟生走后,她便知年少的欢喜,初尝情意。
不日之后,顾家来了位不速之客,当今圣上身边的赵公公。顾茶有些惶恐的跪下,一道圣旨封她为妃,就像往平静如面的湖扔下一颗巨石,引起惊涛骇浪,晚巷一阵阵的喧嚣,顾茶却心如死水,她心里满是疑问。
本等浮屠东风送暖,挽歌尽时归安,怎料突地雷鸣电闪,顾茶心里的情意都成了半明半暗的云,等来的只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滴滴洒枝叶,点点滴寒稍。
顾茶在一群冷若冰霜的面孔的簇拥下,坐着精致的轿子,穿过她熟悉的晚巷,还有十里长街,住进了高墙里陌生的宫殿,她认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住进的皇宫。皇上赐了顾茶住在淑兰殿,不断有人送礼进来,不少的妃嫔都想看看这位突然封的民间妃子有多绝色,结果看到姿色平平的顾茶,其间不少奚落之语,顾茶却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呆呆的站着,妃嫔自觉无趣便各自打道回府了。
肆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茶一直在跟着宫里的老嬷嬷学习规矩,因为心不在焉,迟迟学不会,被嬷嬷罚了几次。
晚间赵公公来宣皇上晚上来淑兰殿,顾茶手足无措,她怕是逃不掉了。殿外的脚步声渐渐唤回了顾茶的思绪,忙走至殿门前跪下请安,还没来得及跪到地上就被一双手扶起,顾茶身子瞬间僵硬。
“爱妃这是不识旧人了?”
这个声音迫使顾茶抬头,“孟生?你怎么会在这儿?”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容,顾茶喜极而泣,这几天的惊慌,似乎都尘埃落定,眼眸中溢出泪水,扑到孟生怀里,想把这些日子里的想念都哭完。
“好了好了,不哭了,朕政务繁忙,爱妃就这么招待朕?”段栾说完随即招手,让宫女太监都下去。
顾茶反应过来,忙羞红了脸从段栾怀里退出来,她有一肚子的疑问,“你怎么会是皇上呢?不是跟我说你叫孟生吗?虽然我没见过皇上,但是皇上名讳我还是知道的,而且就你那破落样儿,哪里还当得了皇上?”
“那都是骗你的,朕受伤在外,怎么可以把消息传出去?这样不是让敌国有机可乘吗?”语气突然便严肃,“以后孟生这个名字,不要再提及,既然你已经为妃,就和朕住在宫里,遵守宫里的规矩,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朕都会满足你。”
顾茶有些惊愕,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感觉有些陌生,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收起笑容行礼,“臣妾明白。”
似乎是感觉到了顾茶突然变得拘谨,段栾把顾茶搂在怀里,“这是在宫里,不能再像宫外一样,出了差错,朕有时候也没办法护着你。”
顾茶想,他也是为了他好,身在宫闱,不得已的事儿以后会更多,能够重逢已经不易,何必再强求些什么,回身将眼前人抱住。
渐渐已过月余。
段栾遣人来接顾茶去勤政殿,刚到殿外,闻有争论声,以为段栾正与大臣议事,便在殿外候着。
座上人听了赵公公的禀报,便宣了顾茶进殿,顾茶欠身行礼见总感觉身边有人的视线一直在看着自己,有些热切的眼神让她有些晃神。
段栾拉过顾茶拢在怀里,“爱妃,这位是我朝战功赫赫的祁将军。”
入眼是一位带着银质面具的伟岸身影,身穿将军服,浑身上下都是清冷的气息,有些莫名的熟悉,顾茶搜寻了记忆,却是不曾见过。
思索间,祁泫抱拳行礼,“末将参见顾妃娘娘。”声音有些莫名的沙哑。
顾茶有些愣神,这样一个大人物给她行礼让她有些无措。
“顾妃刚进宫,有的礼数还没学,将军先退下吧,边境的事儿下次再谈。”
“臣……告退。”目光触及段栾怀里的顾茶,满是眷恋不舍和日久相思。
祁泫走后,段栾放开顾茶,目光里满是讽刺,顾茶有些不解,她的孟生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之后的日子里相安无事,倒是徐皇后期间来过淑兰殿,却只是坐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跟顾茶说,顾茶有些疑惑,段栾给她安排的宫女说皇后得了痴呆病,精神不太正常,顾茶倒也没太在意,只是觉得有些可怜,她会不会以后也会成为这宫里的旧人?心里渐渐有些担心,爱一个人能感觉得到,段栾对她,没有爱意,哪怕对她呵护备至,却有时给她一种故意而为的错觉……
坊间传言宫里的妃嫔之间都是尔虞我诈,自上次徐皇后之后,这淑兰殿就再没有其他妃子来过,去御花园的途中遇到一位嫔妃,竟嘲笑道:“真当自己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迟早有一天有你哭的时候。”
顾茶想追上去询问,被照顾她的宫女抓住,带回了淑兰殿。
不过三日便偷听见宫女传有一位妃嫔溺死在池塘,顾茶心悸,总觉得这宫里人,在瞒着自己什么。
晚间,顾茶刚躺下,宫女灭了烛火后,突然一个人影晃到床前,双手扼住了顾茶的咽喉,疯叫到:“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为什么?”有些声嘶力竭,顾茶不知道口中的他是谁,只是这个女人的声音……竟是皇后。最后她已经无力思考,直到宫女在外听见响动进屋拉开了许皇后,重新呼吸到空气的顾茶猛烈的咳嗽着。
不一会儿,段栾脸色黑青的来到淑兰殿,将顾茶抱在怀里。
“皇后是不是嫌朕对你的处罚太轻了?朕不介意再加注在别人身上。”语气咬牙切齿得让在顾茶有些害怕。
皇后爬起来向顾茶抓来,“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狗皇帝,你的报应也会到的。”狰狞的面容像地狱的罗刹,又像是含冤而亡的孤魂。顾茶呆若木鸡,她只觉得快抓住了什么。
段栾兀然发怒,将顾茶推开,一脚将许皇后踹到一边,叫人将其送至冷宫。顾茶撞倒一旁,看着性情大变的段栾自顾自摔门而出,脑海里强烈了告诉她,段栾只是段栾。
伍
顾茶像是失宠的嫔妃一样,段栾没有再来过淑兰殿,顾茶也没有去找过他,宫女太监开始放肆起来,以前以为这位是个能带他们飞黄腾达的主儿,才对顾茶毕恭毕敬,如今看来,不过尔尔。顾茶倒也不甚在意,她思绪很乱,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在淑兰殿待了几日,有些闷,顾茶还是决定出去走动走动,竟在御花园遇到了祁泫,祁泫脸色苍白,衣服透出血色,像是受了极重的伤,但是又强打着精神的样子,两人对视都有些惊讶,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祁泫有些躲闪的避开了顾茶的目光,顾茶却直直的看着祁泫,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但又觉得不切实际。两人都默契的掉头。顾茶转头后突然头晕目眩,失去了意识前她好像看见了孟生。
“是……孟生吗?”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顾茶,顾茶在这份温暖里沉沦。
醒来时,段栾正在床边,见她醒来,“爱妃,你醒了?有什么想吃的吗?朕让御膳房给你做,怀了朕的龙裔,以后要更加小心。”
“你说……我怀孕了?”顾茶突然接受不了,段栾的眼神里充满了激动的点头。顾茶能感觉到他眼里的狂热,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段栾来淑兰殿的日子变得屈指可数,顾茶似有些意料之中,他的目的似乎达到了,自然不必再利用她了,任由她自生自灭,她也不怪他,只怪自己识人不清。出乎意料的是,白逸来了,不知他怎么支开了宫人,只见喷火似的眸子死死盯在顾茶身上。
“白逸?你不是祁将军的副将吗?你贸然进后宫妃嫔寝殿,被发现可是砍头的大罪,你快走吧。”
“顾茶,你真是愚不可及,要不是你,将军也不会如此受制于人。”
“你说什么?”顾茶眼睛睁大,越发接近真相了。
“祁泫,字孟生。”白逸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带你自己去看,希望你能找回你的良心。”说着带呆若木鸡的顾茶轻车熟路穿过宫殿楼宇,来到了勤政殿后院,竟是个牢房般布置,透过屏风,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一切。
段栾手里拿着鞭子狠狠地抽在祁泫身上,鞭鞭见血,大有往死里打的架势,顾茶捂住自己的嘴,怕自己叫出声,真正击垮顾茶的,是祁泫的脸,和段栾一模一样,白逸扶住顾茶摔倒的身子,一切都水落石出,她的孟生,从来都在,只是她认错了,瞬间泪流满面,她都干了些什么。
察觉到顾茶要冲出去,白逸抓住顾茶带回了淑兰殿,看着泣不成声地顾茶说道:“我原名叫段逸,段栾同父异母的弟弟,段栾为登帝位,不择手段,对我狠下杀手,若不是将军舍命救我,只怕我早已命丧黄泉,后来我跟在将军身边做个小小的副将,后来在他喝醉之后他告诉我,他救我也是为了赎罪,为他亲弟弟赎罪。将军母亲被我父皇看上,强抢入宫,我父皇杀了他父亲,将军母亲后发现自己怀孕,生下了双胞胎,可是是异卵同胞,两个孩子同母不同父,却都长相随了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后来东窗事发,将军母亲被处死,将军奶娘被悄悄送到宫外抚养,将军母亲临死前让他以后要护弟弟周全,帝王之家,注定弱者尸骨无存。”
“然后呢?”顾茶不明白,既然是兄弟,为什么段栾要置祁泫于死地。
“然后将军上了战场,立下战功,给段栾铺好了路,但是段栾在宫里遭受的一切,导致他将一切罪孽都归结到将军身上。登上帝位的段栾,不断在施难与祁将军,想要打击报复,奈何朝廷上下,内忧外患,只能靠着将军抵住敌军,段栾只能小小使些手段。渐渐地,段栾报复的心愈来愈烈,买了杀手想杀了将军,身受重伤的将军被你救下。当时段栾不给边疆将士发放军饷,物资供给不足,将军失踪一月,段栾才派人给边境补给。不知敌军如何得知将军失踪的消息,突然发起战争,将军不得已只能提前半月回到军中,战事平息后本要离开朝堂的将军却得到消息,段栾的密探查到了你的存在,竟冒充了将军将你接进了宫里,将军只得受他摆布,自打你入宫以来,将军每日都要接受非人待遇,身上的伤都是段栾丧心病狂弄的,他不会让将军好过,你如今怀有身孕,段栾竟不顾天下百姓,重挑战事,将军又要重回战场,尽心尽力为他、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守住这江山。”说着说着白逸眼角湿润。
顾茶没想到,她认错了孟生,还把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泪如泉涌,本该想到的,她的孟生怎么可能是这个残暴的昏君,手狠狠扯下头上的发冠,发冠上还带着一些秀发,顾茶跪在地上哭得力尽气绝,再也受不住打击的顾茶晕了过去。
淑兰殿空无一人,顾茶醒来直奔勤政殿,殿内歌舞升平,顾茶冲进去将袖中匕首狠狠扎向段栾,段栾醉意朦胧,往边上一倒,只伤了其手臂,痛感让段栾清醒过来,使劲一巴掌将顾茶扇倒地上,“来人,将这女人关进监牢,看好了。”
“要不是念在你还有些用处,朕早就将你碎尸万段。”段栾蹲下身捏住顾茶下巴冷笑道:“爱妃你也别着急,反正朕也玩腻了,不用等咱们祁将军凯旋,你们就可以去地底下相见了。”
被拖走的顾茶怒气难平,是他害得她与心爱之人生生错过,害得她的孟生千疮百孔,“我要杀了你,你这个禽兽,你这个疯子,我变成鬼也会找你索命。”
陆
监牢里恶臭熏天,顾茶孕吐越发严重,她想着自己死了,祁泫就不会再有后顾之忧,可看守的狱卒却将她看得死死的。顾茶昏昏欲睡间,听到有人说着火了,门前看守的狱卒只剩一个看守她,一个黑衣人敲晕了狱卒,从狱卒身上取了钥匙开了牢门,“顾茶,快,我们换衣服,你快出去,一会儿人乱的时候你就趁乱出去,出了监牢往左一直跑,有个废旧的小门,就可以出宫了。”
“皇后娘娘?那你呢?”顾茶听出了声音。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你快出去,告诉祁将军,狗皇帝和敌军密谋要在晔城杀了他。”
看着门外浓烟,“不行,这里着火了,你去告诉他。”
“别再磨蹭了,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快换衣服,比起我,他更想见到你,不去我们都要命丧于此。”
“不能,我不能。”顾茶眼泪不断地掉落。
“顾茶,快,以后好好照顾他。”说着将衣服披在顾茶身上,推了出去,“快走啊,快去救祁将军,”
顾茶眼睁睁看看火舌吞灭了牢房,抹了眼泪向宫外跑,她不能死,要救祁泫,她的孟生。
不顾一切地快马加鞭赶去晔城,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就像南柯一梦,不自觉卷入一场局,阴差阳错,失信了晚巷花期。
白逸看到被拦在军营外的顾茶时,眉间染上浓浓的愁绪,为了她,将军又重回了九死一生的战场,处处受限,还不得不为那狗皇帝效命。
看到了白逸,顾茶顾不得其他,“白逸,你快告诉孟生,那个昏君竟联合了敌军要在晔城杀了他。”
“什么?他昏庸无道到竟然要通奸卖国?”白逸原以为段栾虽然时恨将军,但还是顾及王朝百姓,结果他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我会转告将军,你先回宫,你在这里注定要给将军添麻烦。”说着转身让人送顾茶出军营,便行色匆匆地离去。
顾茶也无颜面对孟生,是她毁了他。
边境的天昏暗肃杀,寒风贯入她单薄的身子,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她这一生,是她认错了人生生给毁了,还连带着毁了祁泫。
漫无目的的走着,连续几日的奔波劳碌,顾茶身体已经筋疲力尽。在遇到敌军时,她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转身又成了敌军的阶下囚,面临审讯时,顾茶任由火辣的鞭子狠狠抽在自己身上,她一心求死,双目无光。
“这女人挺烈呀,你说不说你是谁?不然这鞭子可要把你这细皮嫩肉抽得皮开肉绽了。”嘴里满是奸笑。
顾茶冷冷看了一眼,无力回答,她也不会说,在她即将昏去时又被一盆冷水叫醒,一遍一遍,身上已经遍体鳞伤。
没过几日,营中大乱,顾茶听到有将士说营地被包围了,她桀然一笑,想激怒看守的士兵杀了她。
“你们这群懦夫,哪里能比得上我朝的将士,哈哈哈哈,你们死不足惜。”
“贱女人,我送你去死。”一个慌张想逃逸的将士抽出剑一刀砍向顾茶,剑不慎偏落。
“啊。”她的手……几个血淋淋的手指掉落一旁,身下又传来剧痛。
祁泫赶来时,看见顾茶身下流淌着一滩血,整个人身上都是血淋淋的,面对千军万马而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淌下眼泪,他拼尽全力护住的姑娘,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脚步虚浮的抱着昏迷的顾茶离开。
白逸定在哪里,看看空空如也的牢房,他都干了些什么,亲手将顾茶送到了敌军手里。
柒
顾茶还是被救醒了,祁泫躺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恍如隔世,再也回不去了。
祁泫看她醒来,声音干哑一如勤政殿的重逢,“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孟生……”终于叫出了这个日夜所思的名字时,顾茶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了。
祁泫紧紧握住顾茶的手,“我在,我在。”
“送我走吧,我想回晚巷了。”
“好。
捌
段栾受够了其他皇子的恶语相向、冷嘲热讽,别的出身再低贱的皇子也有母妃庇佑,他的母妃却是给他带来一切痛苦的根源。在祁泫还没被揭穿身份前,父皇对他宠爱有加,如今他的存在确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母妃与别人暗通款曲。日日被人放任地欺凌,段栾怨恨至极,凭什么祁泫可以逃出这个牢笼?而他却要受此侮辱?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唯一能够活下来的方法就是站在权力的顶端,段栾不断地招兵买马、广纳谋士,加上他那愚钝的“大哥”手里的兵权,这江山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残害兄弟手足?他只是把曾经他们施加于他身上的,通通还给他们罢了。
当自己的眼线禀报了顾茶时,正逢祁泫大捷告归,朝野上下,称道不已,他已经没有更多的筹码可以控制祁泫,连自己的皇后也对祁泫暗送秋波。即使如此,那他就送一份大礼,庆祝祁大将军凯旋,这一次,彻底赢了。
段栾发现,只有在抽打祁泫时,他异常激动,在这样的刺激中寻找快感,报复心渐渐烧毁了他的理智,连带着祁泫对他仅剩的亲情。
玖
祁泫走时,终归忍不住去见了顾茶最后一面,他附在她耳边说:“莳月再煮茶,孟生定归,等我。”熟睡的顾茶翻个身又沉沉睡去,祁泫听着门外一遍遍的催促不舍地离去。
他还有未完的使命,不管是为了去世的母亲,还是那帝位上的弟弟,他都需要去抵住敌军的铁骑,还这天下一个太平,还他心爱的姑娘一个太平。
他不止一次在纷飞的箭雨里开始惜命,他要留着这条命,回来处理好一切,回来迎娶他心爱的姑娘。
可是还是慢了一步,顾茶错认了他弟弟,成了嫔妃,他成了向她俯首行礼的臣子……还有大哥……
段栾不择手段的折磨他,每日宣他于勤政殿召见,身上不断地被抽打,施以酷刑,隔着一堵墙,他能看见他的姑娘在自己弟弟怀里承欢,只能握紧拳头不让自己出声,把心上和身上的痛狠狠憋进喉里,咽不下,叫不出。
没想到他出征后,白逸告诉了顾茶真相,他以为顾茶有了段栾的骨肉,最起码会性命无
忧,但是这都是他自己的臆想,低估了段栾的泯灭人性,如果不是徐皇后舍命相救,他这一生都不能再见顾茶最后一面。
可这最后一面的代价,不只是徐皇后的命,还有顾茶肚子里的孩子,还有顾茶最宝贝的手……
祁泫不知道自己在敌军营中看到顾茶的心情,是喜吗?可是他怀里血淋淋的身子不断在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因为他们兄弟之争,顾茶平静的生活被打乱,千疮百孔的顾茶,再也受不了任何的摧残,他只能选择放她走。
结尾
同年,敌军卷土重来,祁将军身中数箭,战死沙场,黄土白骨,终不能百岁无忧。
段栾在纸醉金迷间暴毙而亡,终究是改朝换代了。
晚巷多了一个断指的采茶女。
这世上,不管是她恨的,还是爱的,皆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