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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   拉灵柩的马身披黑色天鹅绒,耳边插着巨大的羽饰,缓缓滑过石板街道。
      送葬者的马车蜿蜒跟随,按亲疏排列,一共十三辆。

      西蒙站在教堂前打量依次走下来的人。

      他的妻子和葛森家族攀亲带故——虽然已说不清是哪一支,但伦敦贵族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一向如此——所以他有幸名列侯爵夫人葬礼的出席者之间。

      老侯爵看起来依然健朗。他年近古稀,两鬓灰白,但那坚毅的方下巴和挺直的脊背让他显得派头十足。

      他先于长子下车,独自拄着手杖前去与神父谈话。
      小葛森们站在一旁,家族标志性的红发被黑色大礼帽严严实实遮住,在拱顶耸立的阴影里,一张张木然的面孔平静宛如死亡。

      西蒙扫了一眼,显然,卢斯廷·乔恩·葛森并不在其中。

      这个老葛森的不肖子生下来的不肖子缺席了祖母的葬礼。
      有人说是结识了新欢,乐不思返。

      对此西蒙选择不表态。
      生活在伦敦,所闻流言比真相多,而作为一名律师,除了法官与陪审员,他无意再说服谁。

      神父手执镀银法器和圣经走上祭坛,俯视下方着装郑重的悼念者,开始曼声吟诵。
      众人逐句跟着祷告,低低的哀悼汇成肃穆的河流,仿佛墓室的烛台倾倒,亡灵的歌谣与黑色烛焰共同流淌。

      祈祷结束后,送葬队伍重新启程,朝樱草花山公墓驶去。

      人们开始小声议论,毫无疑问,关于那位始终被热议的卢斯廷。
      不得不说,在提供茶余饭后解闷的谈资这一方面,他居功至伟。而西蒙以前居然从没听说过他。

      他们曾经同住在东区。
      如果卢斯廷没有在大学时突然被送去罗马“疗养”的话,也许西蒙会在剑桥认识他。

      而关于他的流言在他被接回祖宅时便不曾止歇。他们说他十二三岁时便和修女厮混。

      “他的风流韵事要以伦敦的妓|女计数”,有人如此断言。
      在以保守著称的贵族中,光这么说都像一个疯子。

      而卢斯廷确实是疯子。

      他不仅遗传了家族中著名的红发,还遗传了潜伏于家族血脉中的精神病——葛森家族每百年会出一位精神病患者,这一百年,是卢斯廷。

      对此伦敦早有预料。

      卢斯廷父母那惊世骇俗的姑侄恋已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老葛森无法阻止次子与幺妹的出格之举,便将他们逐出家门,永久断绝关系。但在乔恩夫妻因盗贼入室行凶双双身亡后,他又以一向强硬的作风将孙子接回家中。

      那时便有传言,杀死卢斯廷父母的其实是他本人。

      他时年十三岁,因一桩被阻挠的情|事与父母大吵一架后将自己锁在阁楼,蒙头大睡,没有听到任何声响。直到深夜饿醒,他闻到粥煮糊的微弱香味,翻窗进入厨房,发现四处门户大开,黏稠的血液蜿蜒淌至炉灶前。

      前来借煤油的邻居说,看见小乔恩一动不动站在厨房门槛上,手中刀尖尚在滴血,潮湿的地板上交叠着两具尸体。

      “圣母玛利亚!”肥胖的女邻居后来逢人便说,“他的脸,你没看到他的脸,吓得我叫都叫不出声!耶稣在上!”

      西蒙不认识卢斯廷的女邻居,或各种声称见过现场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时隔十二年将所有细节弄得清清楚楚,且并非出于自愿。除了关于凶杀案那部分。

      这个传闻始终令他不舒服。出于律师本能,在知道真凶从未被找到后他便不能释怀。被父母阻止恋爱,或性|爱,这不足以构成杀人动机。何况是那么残忍的手法。

      西蒙打听到乔恩夫妻的致命伤都是在喉部,手法利落,一刀毙命,但尸身上还有多处痕迹。只是并无任何东西失窃——也许有,但除了卢斯廷,谁也不知道他们家有什么。
      而他除了坚持凶手是个入室盗窃的老手外,再说不出其他。

      卢斯廷的精神病据说与此相关。温特斯特公学的室友称常在半夜见到他梦游,面色狰狞,口齿含混不清。

      “他在说杀了你们。”有人一口咬定。

      证据是,某次,一位起夜的同学差点被他攥在手里的匕首捅成筛子。
      而那个倒霉蛋惊惶惨叫的声音都没能压过他厉声喊出的两个单词。

      被吵醒的室友傻看着起夜的同学四处躲藏,不敢上前阻拦。
      最终有人端着一盆冷水大胆上前,将他兜头浇醒。

      匕首“哐啷”坠地的声响中,行凶未遂者茫然睁眼,抱着胳膊哆嗦了下,感叹道,愚人节改成五月了?

      泼水的室友极具幽默感地回答,我以为是你改的。
      现在是九月,蜷缩在桌底的同学颤抖着提醒。

      那名同学据说从此彻底改掉了起夜的毛病,卢斯廷则因“气管炎”前往气候宜人的罗马疗养。一疗养,便是七年。

      因为老侯爵夫人的离世,葛森家族再次成为众人焦点,卢斯廷·乔恩·葛森此人才开始为西蒙所知,就像泛黄书卷中渐渐浮出的苍白鬼魂。

      西蒙想起自己跟随父亲去港口清点货物的经历,某次路过一条街道时,听说因一对夫妻惨死家中封路,他们就绕道走了海德公园。

      那时父亲还只是一个小茶商,连独立的货轮都没有。他们的住所距出事地点仅几个街区,都是一样的脏乱拥挤。

      对面楼有一个酒鬼,以前和一个妓|女搭伙住;楼上有一个画家,很少露面,白天关在卧室中画着卖不出去的水彩,晚上整宿在客厅中来回踱步;惨死的夫妻是卖药的,但西蒙从没去过——父亲坚信人对疾病的抵抗力足够强大。

      他瞥见过那间小药店,或许因为好奇,还流连观察过好几回。邻里传闻他们是有钱人家,不知为何住到了东区,但他们那漆得鲜亮的门面和一看即知价格不菲的瓷器始终与东区格格不入。

      有人在出事后窃窃评论,谁让他们摆阔,难怪遭人惦记。

      西蒙看着空置了几个月后又被一大家子挤满的小屋,失去了再从这里路过的兴趣。

      父亲的生意渐有起色,他开了自己的茶行,最后还有了专门的装卸货港口,选派代理人在印度洽谈原料生意。他们搬到了郊区的别墅中,西蒙转入伊顿公学,顺利升入剑桥,拿到出庭律师证书,娶了斯图亚特家的小姐。

      他没想到还能听到旧日鬼魂的消息。而当年路过药店时闻到的特殊薰香味比他以为的还要清晰。跨越十二年,另一桩死亡将他指引回这香味旁,指引回葛森家族旁。

      奇怪的是,在听说卢斯廷以前,他从未想过传闻中的死人真的会成为生者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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